第15章 (修)
東方亮起魚肚白,啓明星躲入雲層,層層雲霧中,瀉出一絲霞光,徐徐落在少女身上。
少女未做女裝打扮,而是穿了一身親衛衣服,猩紅色的衣袖,湛冷的銀甲,極致的熱烈與極致的冷冽糅合在一起,如一只撕開混沌的手,裹挾着清晨的霞光,強勢擠入謝年舟眼眸。
“有些人生來便是見不得光的,是下水溝裏的老鼠。”
耳畔謝延興的聲音仍在繼續,“謝年舟,蝼蟻便該有蝼蟻的自覺。”
殺意自謝年舟眼底一閃即逝。
攥着馬缰的手指微微收緊,他又恢複往日的漠然,看也不看謝延興,冷聲打斷他的話,“老頭子交給你的任務做得如何了?”
謝延興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嚣張氣焰散了大半,“哼,完不成又如何?我可是祖父的嫡孫,血脈至親,你以為他會拿對你們的那些手段來對我?”
“血脈至親?”
謝年舟嗤笑,與謝延興拉開距離。
“但願如此。”
微涼晨風中,飄來謝年舟的嘲諷。
嘲諷滿滿的話落在謝延興耳朵裏,謝延興生了一肚子火,卻一番常态沒有追上去與謝年舟理論,因為他知道,謝年舟說的都是真的。
年前兄長帶隊去朔方,任務失敗,所行人員無一生還,阿娘哭得幾乎昏死,阿爹亦是悲傷難以自制,他拿着信件去給祖父報喪,祖父一滴淚未落,聽他說完話,看也未看信件,便把信件丢在火爐裏燒了。
“無用之人。”
祖父一臉平靜。
仿佛死的人不是他的嫡長孫,而是一個陌路人。
“延興,你莫學你兄長,做無用之人。”
祖父淡淡對他道。
去歲很冷,府上早早燒起了地龍,祖父上了年紀,畏冷,書房除去地龍外,還燒着火爐子,整個房間暖烘烘,像是春天一樣。
他立在這樣的房間,卻如同置身冰窖,最後他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麽,顫着身子走出祖父的書房。
陳郡謝崧,一個連嫡長孫都不在意的人,又怎會在意嫡次孫的生死?
謝延興打了個寒顫。
“北方就是冷啊。”
謝延興啞然失笑,低頭搓了搓手,拍馬去追走在前面的祝儀。
“邺城哪裏算冷?”
祝儀接道:“等你們去了朔方,去了燕州,那才叫真的冷,風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
朔方兩字讓謝延興臉色微變。
祝儀奇怪看了他一眼,“怎麽了?我說的不對嗎?”
謝延興勉強擠出一絲笑,“對,那裏是很冷。”
謝延興的反應實在異常,祝儀下意識去看另一旁的謝年舟——剛才他倆在說悄悄話,說話之前謝延興很正常,說話之後謝延興變成了這樣,很明顯,這位大魔王男主在她眼皮子底下對謝延興進行校園暴力了。
祝儀有些無語。
雖然她與謝延興的關系很一般,也有點瞧不上謝延興趾高氣昂的世家子弟作風,可想想謝延興在謝年舟男主光環下的炮灰命,她就有點同情謝延興了——次次搞事搞不成,反而成就了謝年舟這種糟心事,誰經歷誰知道。
誰經歷誰都想爆錘謝年舟狗頭。
祝儀看看情緒低落的謝延興,想起男主光環下的悲慘自己,不免有些同仇敵忾,扭頭就問謝年舟:“你剛才跟他說什麽了?”
謝年舟眉頭微不可查蹙了一下,聲音無端低了三分,“你懷疑我欺負他?”
看謝年舟這副模樣,祝儀突然間心裏沒了底。
雖說謝年舟的男主光環大到離譜,但現在可憐也是真可憐,七歲被人扔馬場的事情對于他來講每天都在上演,世人一生也遇不到險象環生,對他來講是家常便飯。
從某種角度來講,他與她一樣,也是男主光環的受害者——男主光環大到離譜,他也可憐到離譜。
光環就是這麽不講道理。
如果讓他自己選,他未必想要這樣的男主光環。
祝儀心下一軟,斥責的話也跟着軟和下來,“也不是說你欺負他,他剛才還好好的,現在情緒不對,我當然懷疑是你說了什麽不合适的話刺激了他。”
“是他自己不中用。”
謝年舟聲音微冷。
這話讓祝儀有些摸不着頭腦,她還沒來得及去問,謝年舟已策馬甩開她,單是看那清瘦背影就知道他現在很煩,明顯不想搭理任何人。
祝儀:“......”
你脾氣這麽狗你爹知道嗎!
一旁的謝延興絲毫不意外謝年舟的爛脾氣,甚至還能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以挽回自己的形象,“他就這脾氣,心腸冷硬,是非不分,你剛跟他接觸,不知道他的為人,等你跟他處久了,你就明白他是什麽人了。”
“我們家對他再造之恩重生之德,他依舊對我們沒有一個好臉色,更是屢次三番挑釁我,若非他也姓謝,與我是一脈同出,不然我是容不得他的。”
祝儀無語,“你想殺他的心都快寫在臉上了,你那叫容他嗎?”
謝延興被嗆得登時紅了臉,“那是因為他該死!”
“什麽叫他該死?”
謝延興高高在上的話讓祝儀怎麽聽怎麽刺耳,也不同情謝延興的炮灰命了,直接嘲諷出聲:“謝延興,你是律法嗎?旁人的生死要由你一句話來定奪?”
“我雖然不是律法,但我知道他做過什麽事,殺過什麽人。”
謝延興本就是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弟,被祝儀的話一激,什麽該說的不該說的話全說了,“朔方的奕果成,曲州的單選,幽州的潘文琢,滄州的鄧彰......這些人全都死在他手裏。戰功赫赫的名将,鎮守一方的太守,這些人該死嗎?”
“祝儀,你告訴我,這些人該死嗎?”
祝儀臉色微變。
作為太守之女,她并不陌生這些人,甚至還頗為熟悉,阿爹時常提起在她面前這些人,贊他們戰功彪炳,威名遠播,可惜天有不測風雲,竟個個不得善終,以至于讓生性豁達的阿爹生出物傷其類的感傷,說天地之間有杆秤,戰功彪炳,卻也是一将功成萬骨枯,他們能有今日之禍,未必不是殺戮過多遭的報應。
當時阿爹只說他們遭了報應,如今看來并不是,他們只是遭了謝年舟的黑手。
可謝年舟為什麽要殺他們?
這些人雖與謝家有摩擦,但也不是深仇大恨,與謝年舟更是互不相識——她與謝年舟同處邺城十幾年她都不認識謝年舟,更何況這些人了。
無深仇大恨,更不相識,謝年舟為什麽不遠千裏去殺他們?
僅僅是為了立陰鸷瘋批人設?
祝儀尚未想出個所以然,謝延興的下一句話讓她再沒心情去想這些事——
“甚至就連你......”
謝延興的聲音突然止住了。
“我什麽?”
祝儀瞬間想起系統對她的預警,未來的謝年舟會對她抄家滅族,這種情況下,她哪裏還顧得上謝年舟為什麽殺人,下意識便追問謝延興,“他下一個要害誰?我阿爹?還是我阿兄?”
謝延興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改口,“沒有,祝儀,你想多了——”
“謝延興,你別想瞞我!”
涉及到自己家人,再想想系統的預警,祝儀聲音隐隐發顫,“你是謝年舟的兄長,他的事情能瞞得過你?謝延興,這裏是邺城,不是洛陽,你今日縱然不說,我也有法子查出來,到那時,我阿爹對你便不是這個态度了。”
“謝家雖是當世望族,但我邺城祝家也不差,不是任你們拿捏的東西!”
祝儀不是養在深閨的嬌小姐,出身将門,再怎麽嬌養也抹不去将門的殺伐果決,嬌俏明豔的少女陡然動怒,手指還覆在腰側佩劍上,仿佛謝延興的話若不能叫她滿意,她下一刻便能送他上西天,而原本遠遠跟在他們身後的親兵,此時也圍了上來,個個眉眼帶殺氣,只待祝儀一聲令下,他們便會将他五馬分屍。
謝延興自幼相處的都是端莊得體的世家貴女,哪裏見過這種陣勢?更不曾接觸過沙場飲血的親兵。
驟然見這種場景,謝延興吓得大氣也不敢出,驚恐之下,把自家祖父賣了個徹底,“他,他沒害你阿爹阿兄來着,只是,只是你阿爹一直拖我們的婚事,祖父十分不喜,說你阿爹一直不松口,必是覺得祖父沒幾年光景,謝家沒了祖父,便是沒了仰仗,你阿爹這才敢如此輕慢謝家。”
“祖父,祖父叫他除去你表兄,說雖然謝家子弟何患無妻,但陸家祝家不能再聯姻,若再聯姻,邺城便更是鐵桶一塊,不僅天子的人安插不進去,謝家也是無立足之地。”
“邺城乃北方第一都城,若邺城無謝家之人,謝家如何做當世第一望族?”
“你爺爺簡直有病!”
祝儀忍無可忍,“世上這麽多人,他看不順眼的事情多了去了,他看不順眼就要除去,那他得殺多少人?”
謝延興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十分認可祝儀的話,“我也是這麽想的。祖父太偏激了,可我人微言輕的,說話他又不聽,謝年舟說話他倒是聽,但他倆是一路人,他想殺人,謝年舟就遞刀,他倆湊在一起,不是死人就是抄家。”
祝儀:“......”
難為你一個正常人長在狼滅堆裏。
“我跟說的話你千萬別讓別人知道是我告訴你的。”
見祝儀面有緩和之色,謝延興小心翼翼試探,“我祖父的為人你知道的,要是讓他知道我壞了他的事,準沒我的好果子吃。”
“知道,我不會出賣你的。”
祝儀沒有好氣地看了一眼慫慫的謝延興,極度懷疑他是不是謝崧的親孫子,一點沒遺傳謝崧的狠辣,倒是謝家的旁支謝年舟,把謝崧的不擇手段繼承了十成十。
得知謝崧要對自己表哥下手,祝儀沒心思跟慢悠悠騎馬了,與謝延興說完話,便縱馬狂奔回城。
這個點城門剛開,早她回城的謝年舟也是剛進城,再度遇到謝年舟,祝儀恨不得抽刀去把他捅了,可想想這人的戰鬥力,別說她了,她跟身後的親兵一塊打包也不是他的對手。
祝儀忍了又忍,堪堪忍下想要拔刀的手,看也不看謝年舟一眼,徑直掠過謝年舟直接回城。
親兵緊随其後。
馬蹄卷起的塵土如狼煙,很快模糊了幾人的身影。
謝年舟眯眼看着幾人消失的背影,無端想起謝延興低聲在他耳畔的警告——
“她待你的好,只因瞧着你可憐罷了。”
“可若她知曉你做的那些事,你猜,她還不會待你好?”
“謝年舟,你真以為自己披了張人皮便是人了?”
謝年舟嘴角微抿。
片刻後,他一夾馬腹,去追消失在道路盡頭的祝儀。
作者有話要說:
謝年舟:多謝助攻,我的世界不存在二選一,只有遇事不決阿姐永遠正确
謝延興:???
晉江系統好像被黑客攻擊了,抽得我死去活來,修文都修不成
強迫症真的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