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姜仁之有特殊的翻牆頭技巧
周宗瑜坐在牆邊,安德烈今天有事出去,他記憶裏,安德烈已經很久沒有離開過這裏。
他嘆口氣,覺得是自己拴住安德烈的腳步,那個男人本應有更高遠的志向,更廣闊的空間,他會成為一位令人贊頌的畫家,而不是和他在一起,腐朽在這荒涼的老宅。
“佩賢。”
長發男人出現在牆頭。
“衡一!”
周宗瑜仰着頭,有些意外地看着笑得一臉燦爛的男人。
樣子溫文儒雅的長發男人從牆上翻過,潇灑落地,衣袂翩然,絲毫不見翻他人牆頭的窘迫。
“你、你每次出現,都把我吓一跳。”周宗瑜有些局促地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打起些精神,蒼白的臉上終于有些血色。
姜仁之順一把微亂的頭發,黑亮的眼睛不留痕跡地掃視了一遍院子。
他笑道:“這宅子實在太大了,我想着四處找門不知找到何年何月,不如直接一條直線翻牆而來,佩賢,你不怪我吧?”
“哪裏的話?我怎麽會怪你,原本也是我非要你來陪我的,我怎麽會怪你……”周宗瑜嚅喏着,耳根微紅地低下頭。他不安地站了會兒,有些赧然道:“衡一,我、我多年沒和外人相處過了,說話不中聽的地方,你多包涵。”
“佩賢,你我雖只一面之緣,但彼此意趣相投。同是好畫之人,既然互換表字,那便是引為知己,沒什麽包涵不包涵的。”姜仁之露齒一笑,輕松道:“我問你怪不怪我,也就是個客氣話,你就算怪我也沒辦法,反正我就是這麽進來了,哈哈~”
微微玩世不恭的态度反倒讓周宗瑜放松下來,兩人輕松交談,步入周宗瑜所居的屋宅。
漫步挂滿書畫的長廊,兩人邊走邊欣賞。
“這宅子久不見生人了,那天我突然看見你,着實吓了一跳。”
“抱歉抱歉,我那時想着四處轉轉,一不留神便轉得找不着北,還當就要露宿荒野,虧得遇見你,指點之下才找見回路。”
“你那書寫得怎樣?”
“唉~別提了,總也想不到新點子,本以為能在鄉下找點靈感,可這村子也忒老了點兒,人都沒幾個。”
“确實,”周宗瑜微蹙眉剪,神色落寞,“國內開放以後,年輕人都去外面闖世界,鎮上人越來越少,好些在外面混的好的,都把家人接走,如今鎮上都是些老人,我家就剩小爺爺叔公他們幾個。”
姜仁之看着周宗瑜泛着愁思的臉,空氣裏彌漫起細微的水霧。
“算了,不說這些傷感的事,衡一,你來看看我畫的畫吧,老實說,我近日也總畫不進畫去,你我互相啓發一下。”
周宗瑜止住自己低落的情緒,強打精神努出一些笑容,拉着姜仁之進了書房。
這間書房非常大,一邊是兩折的通頂花窗,一邊是落地的格門,地面是光滑的柚木,姜仁之和周宗瑜光着腳踩在地板上,意外的,地板竟沒有透骨的涼意。
周宗瑜有些含羞道:“我、我有些不好的習慣,畫畫時就愛光着腳想東想西,安德留沙怕我受涼,就在地板下加了恒溫層。”
“安德留沙,就是……我的那個……一起的人……”
他臉紅得厲害,眼神飄忽不敢看姜仁之的眼。
“我……衡一……你、你會看輕我吧?”
姜仁之坦然看着他眨了眨眼,真誠道:“佩賢,喜歡誰是你的自由,你不偷不搶,我為何要看輕你?況且那人真心愛護你,身為朋友我該為你高興才是,倒是你,別給自己添負擔。”
周宗瑜整個人都放松了,他發自真心對姜仁之感激一笑,“衡一,你真是個不同的人,除了安德留沙,我從沒和誰這樣輕松地相處過。”
姜仁之看着那笑容,心頭竟微微一沉。
他們瑣瑣碎碎聊了一下午,傍晚時,姜仁之推辭了留客用餐的請求,又返回來時的牆頭。
“衡一,你、你下次什麽時候來?急着走麽?”
“唔,我還要在鎮上住段時間呢,下次看你家那位什麽時候不在,我來找你玩。”
周宗瑜臉又紅了,耳根泛着粉色,他佯裝咳嗽,道:“安德留沙在你也能來啊,他……人很好的……”
姜仁之笑道:“你別害羞,我知道他人好,只是……我這人不喜歡外國人。佩賢,你要是想讓我來,就別跟他提我。”
周宗瑜有些遺憾,卻也無奈道:“好吧,衡一你不嫌我是個斷袖,我已經很感激。我也尊重你的習慣,不跟安德留沙提你。”他今天陪着姜仁之說話,耗費許多精力,此刻已經有些強弩之末的跡象。
稍稍喘了口氣,他說:“只可惜我這身體沉疴難去,許多年沒看過外面的世界。安德留沙不讓我出門,我為了讓他寬心,也從沒到處走過,将來身體養好點,我就去找你,看看你寫的書。”
姜仁之神色淡淡,靜了一會,他對周宗瑜道:“佩賢,若有機會,我帶你出去好不好?”
周宗瑜踟躇一陣,有些猶疑道:“可是安德留沙……”
“聽從你自己心意,我帶你出去好不好?”姜仁之打斷周宗瑜的話。
瘦弱的男人攥緊胸口罩衫的衣裳,露出些渴望的神情。
“好……”
姜仁之笑了,他舉起一只手,對周宗瑜道:“佩賢,你我說定了,來,擊掌為盟。”
周宗瑜笑容清靈,望着姜仁之也舉起一只手。
虛空裏,手掌象征性地一拍。
明明是輕微的觸碰,周宗瑜卻渾身一震,似乎有一張無形的紙穿過他的靈魂,從他心裏過濾走什麽。
他心跳劇烈,不由張大眼睛看向姜仁之,可那個人卻好像沒有任何感覺。
是太久沒和別人接觸了吧。
他在心裏安慰自己。
姜仁之挽起袖子順着樹爬上牆,周宗瑜仰着頭看他。
他坐在牆頭望着遠方已經染紅的雲朵。
“佩賢。”
“嗯?”
“你看那朵雲,保持這個怪樣子一天了,真是好笑。”
周宗瑜順着他的眼神看去,天邊粘着一坨沒什麽特色的雲朵,既沒像貓貓狗狗,也不像瓶瓶罐罐,只能用平凡形容。
他不理解這雲好笑在哪,只能淡淡應了一聲,“嗯。”
“佩賢,我走了,你回去吧,下次我還從這兒來,這個地方最省事兒了!”
周宗瑜笑着看他擺擺手,翻身出了院子。
他瞥了一眼那坨沒什麽特色的雲。
沒了姜仁之陪伴,瞬間覺得這屋子空空蕩蕩,太習慣身邊總是有安德烈存在,突然獨自一個人時,就會覺得寂寞難耐。
安德留沙,你快回來吧……
他攏了攏衣服,準備做點安德烈喜歡的食物。
姜仁之鬼魅般溜上樓梯,他本以為此刻衆人都該睡,沒想到剛準備推門進屋,身後就幽幽傳來一聲嘆息。
“李兄,你最近越發輕盈,走路都不帶聲響兒的。”姜仁之轉過頭,看着身後一臉不爽的李盟。
“你去哪兒了?”
“嗯?”姜仁之一臉天真地笑,“什麽去哪兒?随便逛了逛啊。”
李盟嫌惡地皺起眉,很看不慣他總是裝無害的樣子,“半夜不睡覺閑逛什麽,你當我傻麽?”
姜仁之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李兄啊,你真是……從你認識我第一天起就對我抱有成見,就算是刑警也不要太神經過敏,總這麽緊張會得抑郁症。”
李盟面無表情地死死盯着他。
不知為何,姜仁之每次面對那雙眼睛,就會失去假笑的心情。
他垂下眼,臉上漸漸放松。
李盟确認自己看到了一張曾經見過的,平板如死屍般毫無生氣的臉。
那張臉上五官都是熟悉的,但此刻它們組合在一起,卻像是一片幹涸的灘塗。
灰暗、幹枯、死氣沉沉。
他不由聯想到無數次從冷櫃裏抽出的屍體,他們臉上都是這樣的表情,一片空白,再也不會有任何變化。
走廊的感應燈在長久靜默裏熄滅,月色高升,屋檐的陰影逐漸淹沒姜仁之的臉,只有那張形狀姣好的唇,被冰冷的月光覆上一層霜色。
李盟突然覺得脖子後面一緊,他心很慌,姜仁之深陷的嘴角沾染深深的暗影,這讓他不由聯想到幹掉的血漬。
他驀地抓住那個人寬大的衣袖。
“……姜仁之……”他聲音裏有微微的裂音,聽起來一點兒都不優美。
那個人沉默着,最終低聲嗯了一下,表示回應。
李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樣,甚至姜仁之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露出這一面。
明明假笑一陣兒,随便騙騙,這個憨直的小警察就會放棄糾纏。
“李兄,”姜仁之又勾起嘴角,感應燈亮起來,李盟又看到那張微笑的,熟悉的臉,“很晚了,快去睡吧,你不是還沒好利索麽?我下次出去會告訴你的,勞你關心。”
他輕輕拂了下袖子,李盟的手被他拂開。
他沒有再看李盟一眼,轉身推開房門進去。
李盟聽到落鎖聲,心悶悶一痛。
姜仁之站在門後,好久他才感覺到李盟離開。
他的手細微地顫抖,忍不住摸摸空落落的心口,胸膛裏泛出絲絲涼氣。
姜仁之煩悶地抓掉綁着頭發的發帶,冰涼的發絲糾纏住他的手指,遮掩住他的表情。
太糟糕了。
這不在他計算範圍內,或許在事情失控之前,就該把所有導致失控的因素鏟除。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