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箱子裏的羊羹,牡丹餅快過期了
第三十六章 箱子裏的羊羹, 牡丹餅快過期了
亂步踏着木屐的聲音,在空蕩的薨星宮參道上“噠噠噠”作響。
按理說,現在伏黑甚爾已經早就因為自己的金主被綁, 會停止自己刺殺星漿體的任務,而不是殺到咒高,與五條悟打鬥,甚至到現在已經追到薨星宮。
這裏面一定出現了問題。
是織田作之助出現了問題。
然而事情已經發生了。
現在再細想也沒有任何幫助。這次亂步的目标對象是星漿體「天內理子」。他發動念能力的對象需要滿足四個條件:
第一, 當事人本身就有強烈的負面情緒, 或者受到他人的詛咒。天內理子毫不意外地滿足這一點。天內理子對「死」, 對「同化」,對「失去自己未來」有着如同根生一般的恐懼。與此同時,盤星教原本就不會讓天內理子存活, 他們對天內理子的詛咒早已經潛移默化。
第二, 亂步需要知道對象的長相和姓名(代號), 這個毫無疑問也滿足了。
第三, 亂步需要讓對方在自己面前露出激烈的情緒。恐懼、絕望、焦躁、排斥、怨毒、困頓、暴怒等都是激烈的情緒,而這種被人追殺的時候, 星漿體自然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第四, 亂步必須雙手碰到對方。
亂步出現在夏油傑和天內理子面前時, 清楚地看見他們訝異的神色。亂步加快自己的腳步, 對夏油傑說起, 把五條悟送他來這裏的事情。
夏油傑并不是反應慢的人。
他既沒有心慌意亂,不知所措,也沒有把現在的重點過分放在五條悟的傷勢上。當務之急是在先保護已經打算放棄同化命運的天內理子。
在做任務開始, 夏油傑和五條悟已經決定好, 如果保護對象想要放棄同化, 他們就會保護她全身而退。現在就是他們履行諾言的時候, 但是夏油傑沒有想到,五條悟先倒下了。
現在又加了一個江戶川亂步。
Advertisement
夏油傑見亂步說完之後,立刻就拉着他們順着薨星宮的環形小道前進。
亂步過來的方向有五條悟正在躺着。要是往那邊走,不僅會給戰力增加負擔,同時還會給敵人可乘之機。而往原路走的話,後面就是敵人,路一下子就被堵死了,剩下的只能繞着同化的祭臺本殿的四周走。在那裏,術式和結界力量也會更強。
亂步剛想把自己的計劃告訴夏油傑。他的眼前便出現一片虛影,而後槍響就直接從自己耳畔炸開。順着槍聲來源處,一個穿着黑色緊身衣的青年正站在不遠處——那人就是伏黑甚爾。
同旅館的裝扮不同,伏黑甚爾穿得比較随意,而且更便于活動。此外,因為他也沒有故意喬裝打扮,所以可以看到他并沒有遮掩他嘴角深色的傷痕,想必是過去有過與咒術師激烈的打鬥造成的,至今已經成了一個勝利的标識。
亂步對着伏黑甚爾的方向望了過去。光是對上眼睛,亂步就知道,很顯然的伏黑甚爾還記得亂步自己,此刻伏黑甚爾手上的槍已經垂到手邊,另一只空着的手對着亂步擺出投降的手勢。
“我并沒有想要和你打,不急着兵戎相見。”伏黑甚爾打着哈哈,試圖糊弄過去說道,“但人也有張口,畢竟得吃飯。關于星漿體的事情,你要不睜只眼閉只眼?”
在伏黑甚爾的印象中,亂步的能力莫測,似乎有看透人心,并且治愈的能力。就在上次,他以為會被亂步幹掉的時候,伏黑甚爾發現自己只是被東京咒高的老師抓了起來,除此之外,精神也意外得舒爽起來,好像一些心中揮之不去的沉疴被治愈了一般,連力量也增長也不少。
所以,伏黑甚爾對亂步感官比較複雜,無論是從能力上,還是從他出手幫助過自己上,伏黑甚爾都想,如果能盡量不與之為敵,就盡量避免這件事。
亂步也不跟他多話,只是問道: “園田茂呢?”
問的同時,亂步的餘光觑着剛救下星漿體的夏油傑。
「園田茂」是伏黑甚爾的雇主。
他對這個名字熟悉得很。現在這個名字從亂步口裏面出來,伏黑甚爾也對昨天園田茂突然被綁架的事情有所了解——這定然出于亂步的手筆,又或者将就是與亂步有關。
“雖然現在還在惶恐不安之中,生怕自己的命被哪位煞神收走,但是現在他正安全地躲在某個地方。”伏黑甚爾微笑着,輕描淡寫地說道。
他把槍支已經收了起來。
第一記偷襲不成,之後要再想行事,就相對來說會比較麻煩。伏黑甚爾原本也更擅長冷兵器,用槍支還是不太順手。再加上,現在伏黑甚爾試圖要緩和情勢,拿槍弄刀,看起來就不太友善。
伏黑甚爾見亂步的神色還沒有變化,便繼續試探道:“這位亂步先生,我得說我最近生活吃緊。上次那次懸賞三千萬,我原本是志在必得,賒賬借款已經欠了一千五百萬,我總得在這裏找點其他的活計來賺。”
他頓了頓說道:“還是說,難道這個星漿體對你來說,也是朋友?”
伏黑甚爾可是做過調查。
星漿體天內理子并沒有和亂步有過任何交集。
兩個人也就是這次夏油傑他們做任務的時候才遇上的。這便是伏黑甚爾才大膽地展開了自己的計劃的原因,甚至用了亂步一樣的懸賞策略——「自己懸賞目标人物,讓別人為自己鞍前馬後』。
“我自然不和她是朋友。但是她是我朋友的朋友。如果傑要保護,我自然也不會坐視不理。”
亂步狀作無意般地走到星漿體旁邊。亂步知道,這伏黑甚爾并不會講究情誼,也不會顧及臉面,幾句話讓對方不賺錢,除非自己給出更大的利益,又或者旁邊的人的能力已經可以碾壓伏黑甚爾。所以,亂步現在只是在利用伏黑甚爾對自己的警惕,用一來一回的話施展緩兵之計罷了。
聽亂步那麽說,伏黑甚爾随即露出清爽快意的笑容,仿佛他們是在聊非常愉快又休閑的日常話題:“可是,你們還是沒有關系的。任務失敗的時候,安慰朋友才是自己應該做的,這不比和我們對峙要簡單?亂步先生根本就不需要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又或者,亂步先生知道什麽叫做「朋友」嗎?”
亂步凝視着伏黑甚爾。
伏黑甚爾攤着手,說道:“雖說患難見真情,但是很多時候,友情只會因為小小的價值觀的摩擦就會被消耗掉。除此之外,才能上的不對等,感情上的不共鳴,時間上的不相适,都是很容易流失朋友的。亂步先生,你和他們這些咒術師是不一樣的,你是無法和他們成為朋友的。”
“毫無疑問,你的才能淩駕在他們之上,我指的是你能夠制造咒靈這一點就已經不是這些學生能夠比得上的。而你們熱衷的東西不一樣,你只會想當小說家,和他們的咒術師生活注定背道而馳。你想過你在過着悠閑的寫作生活時,他們在刀尖上過生活,你們會有同樣的心情交朋友,讨論生活嗎?”
“不會的。”
伏黑甚爾一邊說,一邊注意着亂步的神色,也注意着夏油傑的神色。現在他就是在打亂他們的節奏。
“我可以坦白地跟你說,你們玩做朋友這個過家家酒的游戲不到一年,估計彼此會膩了。還不如找個更長遠的友情線?你要是不介意的話,選一個可以和你一起吃喝玩樂的社會人士不是更好?我也不讨厭看書,你願意的話,我也可以跟你一起讨論書籍。我們做朋友,也不錯啊?”
伏黑甚爾說着,直接朝着亂步靠近,一邊伸出右掌,一邊露出成年人特有的友善笑容。那笑容很深,但是眼睛裏面裝的都是對亂步的警惕:“上次你給我畫了我一家人的圖,我到現在都很感激你呢。”
亂步讀出伏黑甚爾其實是在擔心自己會突然發難,現在正在試探中。只要握住手,伏黑甚爾的右手發力把自己拉到攻擊範圍內,直接把自己打昏或者打死都可能。腦袋出有一處顱骨骨板非常薄,就在太陽穴上。只消吃上一記,就能打骨折,輕則昏眩,重則殒命。
伏黑甚爾若不是敵人的話,這種明知對方危險,還能在環境裏不斷地給自己制造有力的形勢。這種膽色已經不是普通人能夠匹敵的。更何況,他是天與咒縛體質,體能要遠勝于普通的咒術師,就算是五條悟也是他的手下敗将。
亂步一眼就預見到伏黑甚爾之後的動作,下意識地往後一退。
這一退,眼明心細的伏黑甚爾當即了然一件事情,亂步的能力是有限制,起碼現在是對他發動不了的。但知道亂步虛勢的還有夏油傑。夏油傑從原地站起,起步之間,周身咒靈湧動如龍,如藤般繞在自己身上,不斷地衍生自己攻擊範圍,将伏黑甚爾驅離。
伏黑甚爾雖說不得不往後退三四米,但他臉上的神态更是從容,手上動作更是不慢,直接就把自己的特級咒具拿在手上。
夏油傑站在亂步和星漿體前面,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們先順着小道跑,我回頭接應你們。不是我和悟來喊,你們別出來。”
星漿體此刻驚魂不定,聽到夏油傑的催促,腿微微有些發軟,但是也立刻聽夏油傑的話,不會踟蹰着拖延時間。于是見亂步雙手伸了過來,天內理子想也沒有想地就把自己的雙手搭在了亂步手上。
“「The Game of Laplace」。”
念能力發動!
亂步臉上露出一抹自得的笑容。
這種笑容在伏黑甚爾看來非常熟悉,至少上次他看到亂步露出這種笑容之後,他整個人就一直昏厥到第二天天明。期間完全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伏黑甚爾下意識地往後退,唯恐被波及。與此同時,夏油傑也感覺到一樣的氣息,如雲如霧的磅礴氣息之後是有着如山般咒力濃郁的無主咒靈。
這種特級咒靈給他的感覺太多熟悉了,夏油傑縱然一瞬間被那猛然出現的咒靈驚得一瞬間忘記自己在哪裏,但是他下一秒就回頭看向亂步的所在。
夏油已經和亂步說過,不能夠随意召喚出無法控制的特級咒靈,就算是現在遇到危急情況,召喚出敵我不分的特級咒靈,也難保現在是不是更危險。但奇怪的是,這次咒靈出現的非常快,夏油傑回身的時候,首先就注意到了亂步埋頭寫作的稿紙上已經密密麻麻的全是字,像是提前準備好的一樣,字裏面不斷地騰升出如絲如絮的咒力,而這些咒力逐漸在亂步背後凝成一個異樣的咒靈。
這個咒靈并沒有想象中的可怕,它甚至稱得上美麗。
它身着一身華麗和服,點綴着色彩純正的苔色、常盤色、柳染色,松葉色,這不同顏色的綠色中同樣混雜着漂亮的金色和褐色,如同将清晨下沐浴金光的山巒峻嶺都披在了自己的身上。咒靈有一雙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手連指尖都透着京都舊時貴女的優雅和禮節,而在領口上卻已經可以看出那不是一個人類會有的頭顱。那就像是一個水晶玻璃球,裏面清晰地裝着一個人皮之下沒有骨頭的肉與神經構成的頭腦,而在頭頂處有着如幻彩一般的血霧,在虛空中就如同天際的朝霞般随時要随風散去。
夏油傑第一次見到如此美麗的咒靈,有一剎那間自己忘記了害怕,仿佛此刻自己就在萬物之主的造化之中,正在領略山林特有的神采。然而他很快就發現為什麽他沒有感到一種畏懼。
因為這個咒靈從成型開始,它的目标人物就不是夏油傑,也不是伏黑甚爾,更不是剛才被亂步握住雙手後失去了意識的星漿體。而是一開始,它就只看着只有自己一半大小的亂步。
亂步似乎有所察覺,但是他并沒有停下手中的筆。
「還有兩行字。」
亂步很早就知道,如果咒靈擁有自己的靈智時,它們會知道如果把書寫自己出來的人殺死,就可以徹底獲得自由。這種認知是一種非常自然的了解,就像孩子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擁有這個念能力的時候,亂步就知道這一點。但是他不知道,這樣的咒靈是要怎麽産生的。
現在他知道了。
他的文字就是咒靈的載體,當自己把文字給這些咒靈寄生時,就是給了咒靈一個生命體,它們有自己的成長軌跡。而它們的成長軌跡與亂步對這個文字的把握程度有關。
「The Game of Laplace」本身并不是一個給予亂步靈感的念能力。而是亂步可以通過這個能力去治愈別人心理疾病,祓除他人身上背負的詛咒。
要做到這一點,亂步不可避免地會了解到對方的記憶。這些記憶原本不是用來給亂步提供靈感的。如果亂步不是創作者,這些記憶可能會有其他用途,比如欺詐師,他們可以拿這些記憶生財;比如說偵探警察,他們可以拿這些記憶破案。只是因為亂步是作者,所以亂步拿着這些記憶當做創作靈感。
所以如果亂步在念能力開啓的紅房間裏面,開始寫作,那麽咒靈是會以同步成長的速率跟着慢慢地增長力量,開啓靈智,知道要破除身上來自「江戶川亂步」的桎梏。而如果亂步一開始就已經準備好了故事,那麽咒靈完全可能會以成熟體出現,越過懵懂無知的幼年期,直接知道要獲得自由,就要殺了江戶川亂步。
亂步雖然已經知道這一點,但是他現在還不能停下來。
(還有一行字。)
(十個字。)
(九個字。)
……
夏油傑被眼前的景象忘記了自己的動作。他是第一次看到咒靈垂眸像是在看着自己孩子的母親,那種神态是慈悲的,憐愛的,縱容的。但是這與咒靈從懷裏拿出類似女子會貼身攜帶的佩刀的動作,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夏油傑感覺自己的腳步好像是被定住了。
他就像是在看着電影熒屏上的人物在行動一般,明明知道可能會發生什麽事情,但是他偏偏肩膀動不了,手臂動不了,手腕動不了,手指連輕輕擡起來都好像失去了力氣。他此刻應該更像是一個雕塑,腦袋完全放空了——他不知道伏黑甚爾在做什麽,他不知道星漿體怎麽樣,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他明明知道自己要動的。
可是就像是鬼壓床一樣動不了。
亂步此刻已經停筆了,但是以夏油傑的視角看過去,那裏盡數都有漏字,許是寫得太趕了,來不及寫結尾。而亂步卻端坐在原地,朝着某個地方叩首後,這才轉過頭對夏油傑的方向笑了一下。
“我死啦。”
刀影,如同一點直墜的飛鴻落在自己的紙頁上。
随之而來的是,飛濺起的血珠,就跟着命運安排好的軌道一樣,盡數落在筆記本上,将亂步的缺漏字盡數填充,甚至一抹倒針狀的血花也完成「終」這個字眼。
亂步在倒下來之前,耳畔傳來五條悟的聲音。此刻亂步的衣服已經被血液浸透,從脖頸到後頸處全是一片如火一般的滾燙。
“人生到了最後,有什麽想對我想說的嗎?”
“箱子裏的羊羹,牡丹餅快過期了。”
“…我吃不了了,給你吃吧……”
亂步發現,在自己倒下來之前,五條悟先他一步倒了下來。随之而來的還有夏油傑的聲音,就像炸開一樣,亂步的腦袋第一次徹底懵了。
“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