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宴席
◎那日大雨,她很美。◎
雲寶珠流露的巴結,在陸瑩意料內。
一盞酸梅湯喝得七七八八,她換了個話題,說:“妹妹住的地方收拾好了,我帶你去認認路。”
雲寶珠:“麻煩瑩姐姐。”
陸瑩和雲寶珠在前,雲貞和陸蓓在後,前面歡聲笑語,後面十分安靜。
陸瑩是姜香玉所出,陸蓓生母是王姨娘,相較之下,陸瑩性格活潑好動,陸蓓瑟縮,半句話不多講。
自然,識人不能只靠外表,雲貞知道,陸蓓遠不是看起來的乖順。
穿過寶瓶門與六棱石小徑,就到水天閣。
水天閣竟比雲家後宅還要寬敞,分正房與東西耳房,正房給雲寶珠住,雲貞住東耳房,馮氏、小翠和秋蟬,則住在西耳房。
雲寶珠環視一圈,驚嘆:“好大的院子!”
陸瑩捂嘴笑,指着花叢,說:“這是迎春花,春天金燦燦一片,可好看了,可惜現在夏天。”
雲寶珠:“真想現在就看到。”
陸瑩:“你就在侯府,景色跑不了的。”
這話叫雲寶珠飄飄然。
行囊早就送來,馮氏和小翠在收拾東西,聽到動靜,她們和一個侯府的長臉丫鬟迎出來,認認臉。
丫鬟對雲寶珠說:“寶珠姑娘,我叫秋蟬,以前在三夫人房中做事,三夫人讓我日後跟着您。”
雲寶珠又驚又喜,她就知道,自己會有比小翠更機靈的丫鬟,她不敢拿對小翠的态度對待秋蟬,語氣十分溫和,說:“麻煩你了。”
秋蟬:“姑娘客氣。”
陸瑩說:“你們繼續收拾,我和寶珠妹妹随意轉轉。”
秋蟬和馮氏:“是。”
待會要去見祖母,陸瑩替雲寶珠挑一套衣裳,雲寶珠美滋滋地去換了。
及至這時,陸瑩才得空,細細打量雲貞。
她自恃美貌,但和面前的少女比起來,還是差了,少女膚質細膩,五官如畫,處處挑精細了長,不止美,還很美好,光看着她,就是賞心悅目。
她全程跟在她們身後,話少極了,此時,她低着頭,唯獨洩露她緊張情緒的,只有忽閃了幾下的長睫。
是個性格怯懦腼腆,卻格外美麗的女孩。
雲寶珠的表親,日後侯府也會為她張羅一門婚事,就是不知道,她會不會太貪心。
陸瑤心存打探,直白地說:“今個兒大家一起吃飯,可實在沒料到,貞妹妹會跟着過來,不如我在自個院子裏,給貞妹妹擺一桌菜?”
侯府宴席不會缺一雙筷子,只是,不是什麽人都能上桌吃飯。
雲貞聞歌知意,細聲說:“瑩姐姐,我在房中吃就好。”
她如此識相,陸瑩重拾笑容。
沒有在水天閣待多久,陸瑩帶着雲寶珠和雲貞,去認認其他姑娘。
大房和三房的姑娘,及借住侯府的表姑娘,林林總總有五位,都是永興十年後生,十三到十六的年紀。
一輪介紹下來,雲寶珠腦袋昏了大半,一時分不清姐姐妹妹的。
雲貞瞥一眼,迅速垂下眼睑,對雲寶珠而言,尚且陌生,對她而言,幾乎都是熟面孔,腦中偶爾晃過夢裏的一些畫面,都讓她不由屏住呼吸,攥緊手指。
好在,她們只圍着雲寶珠,
陸瑩說:“好了,日後寶珠妹妹和咱們住一起,有的是好好玩耍的時候呢。”
衆姑娘這才笑嘻嘻地放她們走。
眼見快到午時,陸瑩又吩咐雲貞:“我和寶珠妹妹要去祖母的永德堂,貞妹妹先回水天閣吧。”
侯府午宴沒有雲貞的份,雲寶珠覺得好笑,又擔心雲貞放不下,自爆身份,她緊張地瞥着雲貞。
卻看雲貞順從地說:“好。”
雲寶珠大松口氣,也是,雲貞這樣泥捏的性子,就算有氣,也不會撒出來,何況她還要等周公子呢。
她二人離去,不知道陸瑩問了什麽,雲寶珠:“她呀,鹌鹑一樣……”
身後聲音漸小,雲貞在丫鬟的帶領下,回到水天閣。
馮氏在水天閣等了一早上,雲貞終于得了空閑,馮氏忙打開食盒:“快來吃飯。”
雲貞沒法去家宴,侯府卻也不會苛待她們,飯擺出來,一疊香菇雞絲,一道蓑衣黃瓜,一碗清蒸藕夾肉,還有一盅消暑蓮子湯。
聞着香味,雲貞方發覺餓了。
早上她太過警惕,耗費不少心神,現在心弦一松,嘴巴塞得兩頰圓潤,吃得很開心。
馮氏見她絲毫不介懷被冷落,也就徹底放心。
她壓低聲音:“秋蟬是大丫鬟,我問過了,她母親嫁給了侯府管事,她是家生子,在侯府有根基的,她到水天閣,未免委屈。”
雲貞:“她是來盯我們的。”
馮氏:“我也這麽想,日後提防着她,要提醒雲寶珠,別露餡了。”
秋蟬确實是三夫人的眼線。
雲貞想起夢裏。
抵達侯府後,她和阖府吃飯,雲寶珠如她現在一樣,被排斥在外。
侯府不必擡舉恩人表親,雲寶珠卻以為是雲貞說她壞話,導致自己被輕視,為此哭了一整夜,那次後,她開始頻繁找雲貞的茬。
如今,雲貞早已看透,侯府表面裝得再好,也難掩對她們的不屑。
她樂得不參加侯府所有宴席呢。
飯後,水天閣十分靜谧,屋外,秋蟬在教小翠泡茶,窸窸窣窣的,屋內,雲貞躺在榻上,馮氏給她打扇子。
吃飽喝足,雲貞抵不過困意,迷迷糊糊睡去。
恍然間,她夢到陸旭。
那天救下陸旭,是個意外。
大雨滂沱中,她躲在山洞掉眼淚,她既氣雲寶珠戲弄自己,又氣自己輕信雲寶珠,活該自己總被欺負。
雲貞自怨自艾,突然,外面傳來“噗通”一聲。
她壯着膽子,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不遠處,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倒在河流邊,不知生死,他旁邊還癱着一匹馬。
這種公子哥都有侍衛護着,輪不到她出手。
她趕緊縮回腦袋。
可是,她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有人來找少年,外頭的雨那般大,少年倒在河邊,河水随着雨勢上漲,他就算還活着,也會被淹死。
猶豫片刻,她冒着雨,将他拖到山洞,還好她平日幹活多,才拖得動他。
人是熱的,還活着,她仔細看,少年肩上還有一處傷口。
雲貞忍着害怕,用手帕處理傷口髒污,因為雲耀宗的騷擾,她身上總帶着一把小剪子,她撩起少年的袖子,剪下他幹淨的衣裳,纏着他的傷口,綁緊。
簡單處理完,她問心無愧,又害怕有帶刀客沖進來咔咔殺人。
于是,顧不上大雨,她忙跑下山。
卻沒想到,良心驅使救下的少年,後來會那麽對她,不然,她怎麽也該趁機踢他兩腳。
再後來,與陸旭第二次見面是在永德堂內,那天她剛進侯府,十分拘謹,只盯着紫檀木雕螭紋魚桌。
陸旭說:“你可以叫我大哥。”
雲貞一直羨慕雲寶珠有哥哥,雲耀宗是個人渣,可他真心護着雲寶珠,自己成侯府二房幹女兒,也有哥哥了。
天真如她,竟帶了幾分真心,朝陸旭展顏一笑:“大哥。”
陸旭也笑了。
随後,他送她一幅東臨先生的墨梅,滿堂見證下,似乎他們往後,只有兄妹情。
然而他的溫和,僅至于此。
“大哥。”
永德堂內,雲寶珠站起身,朝陸旭福身,喚他。
方才,她只瞥了陸旭一眼,少年一襲月白底古煙紋圓領袍,身量清俊,鬓若刀裁,長眉俊目,五官英氣逼人,端的是器宇軒昂。
陸旭盯着雲寶珠,目光流連在她額心,須臾,他朝身後小厮說:“墨棋,拿手镯。”
墨棋怔了怔,将左手的盒子遞給雲寶珠。
雲寶珠訝然:“這是給我的麽?”
陸旭心想問的什麽廢話,礙于長輩們在,他勾起一個笑:“給你的,當日多謝你了。”
雲寶珠滿心歡喜打開盒子,是一只水頭極好的翡翠玉镯,她當場戴上,喜愛得不得了,乍然擡頭見陸旭的眼,心內猛地緊張,羞然低頭。
姜老夫人和藹地說:“大家坐着吃飯吧,飯菜涼了。”
陸瑩來扶雲寶珠,袖子往上縮,露出相似的手镯,她朝雲寶珠眨眼:“往後咱們就是姐妹了。”
雲寶珠笑容一僵。
遲鈍如她,也發覺自己和陸旭,是絕無可能的,也是,堂堂侯府嫡長孫,又如何看得上她一個民女?
即使心裏這麽安慰着自己,這頓飯,她食不知味。
不多時,永德堂裏散了後,陸旭回到屋內,他一腳屈起踩在椅子上,身體傾斜靠椅背,頗為恣意放縱。
墨棋問:“大公子為何不送那幅墨梅圖?”
翡翠手镯是三夫人準備的,墨梅圖,則是陸旭的心意,他雖從未明說,但墨棋自幼跟着陸旭,知道他很期待見到雲姑娘。
結果,卻只送了手镯。
陸旭“啧”了聲,道:“我隐約記得那日大雨,她很美。”
墨棋:“寶珠姑娘不醜呀,公子當日不是只記得那額間一點痣嗎?”
陸旭:“你不懂。”
墨棋說的沒錯,雲寶珠面容清秀端正,确實不醜,也有胭脂痣,定南侯府也不會随便找人搪塞,可陸旭總感覺哪裏不對。
沉默許久,他自言自語:“或許,是我記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