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打發了裴江裴溪去忙, 林思淺又讓常順去取個大筐來裝花,随後又指揮落霞去幫着?裴江兄妹二人一起?折花。
頃刻間,就只剩下林思淺和宋書?勉站在原地。
機會難得, 她也不浪費時間, 開門見山問道:“你當初,為何送那?張紙條進?宮?”
聽着?那?有些發冷的聲音, 宋書?勉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兩只手又開始在衣服上?搓着?:“那?紙條可是給瑾兒惹了麻煩?都是我不好……”
裴江抽劍砍着?梅枝,視線卻朝林思淺這邊掃了過來。
墨羽衛砍個人不在話下, 可卻很少砍花, 他?那?一劍下去, 是砍掉了一根樹枝, 可鮮豔的玫紅色花瓣也撲撲簌簌落了一地。
“等一下再說。”察覺到裴江的目光, 林思淺打斷宋書?勉。
随即大聲對裴江笑?着?喊:“裴大人, 你那?一劍下去,花都落了, 還請當心些,我可不想送陛下一些光樹枝。”
被林思淺這麽?一說,裴家兄妹二人對視一眼,都放輕了力道, 專心切起?梅枝來。
林思淺在身邊柏樹上?扒拉着?,做勢要折一根樹枝下來,壓低聲音:“你只說你為何便可。”
宋書?勉看了一眼墨羽衛, 也壓低了聲音語氣?焦急地解釋道:“瑾兒,我只想讓你喜樂安康, 順遂無憂,以後都好好的, 莫牽挂于我。”
林思淺折柏樹枝的手一頓,看向宋書?勉:“喜樂安康,順歲無憂?”
宋書?勉語氣?哽咽:“‘常喜樂,久安康,皆無憂’,瑾兒,我寫這個字,是想告訴你,即便沒?有我,餘生也要好好的,而我也會好好的,絕不會讓你憂心。”
望着?宋書?勉那?雙裹着?濃濃愛戀真摯火熱的眼睛,林思淺臉色變了變,瞬間反應過來。
那?紙條,怕是被人換了。
是誰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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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要換?
林念瑾怎麽?沒?認出來?
從“瑾兒”的臉色裏,宋書?勉敏銳地察覺到了有什麽?不對,不安問道:“瑾兒,可是紙條給你帶來了什麽?麻煩?”
林思淺一時不知該如何答。
要告訴他?真相嗎?
告訴他?,因為他?送的一張紙條,他?的心上?人陰差陽錯已經沒?了性命。
見“瑾兒”繃着?臉不說話,宋書?勉懊悔自責:“我生怕給你惹麻煩,才寫的那?樣幾句尋常祝語,可還是給你惹麻煩了是不是,你在宮中可是受了什麽?委屈?”
看着?宋書?勉蒼白的臉色,惶然?不安的目光,還有那?搖晃的瘦削身形,林思淺心中不忍。
要是她現在告訴他?真相,得知心上?人已經沒?了,怕是這可憐的男孩子更加活不下去了。
何況,要是說了真相,她的身份也将暴露無疑。
林思淺心裏頭沉沉的。
為這一對苦命鴛鴦而難受。
也為了自己知道真相而無法說出來而難受。
思慮一番,林思淺做出了決定。
如今這種情況,她只能?先寬慰宋書?勉,讓他?好好活着?。
若她是真的林念瑾,想必也是希望情郎好好下去。
有朝一日,等宋書?勉身體好起?來,時機合适的時候,她或許,會告訴他?實情,讓他?去查明真相,為枉死的心上?人報仇。
但,不是現在。
看着?雙目通紅的宋書?勉,林思淺笑?了笑?:“沒?事兒,我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嘛。”
“瑾兒,你肯對我笑?了。”看着?那?久違的笑?,聽着?那?溫和的語氣?,宋書?勉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姑娘,轉瞬淚流面滿。
林思淺看了一眼不遠處認真挑選梅枝的兩名墨羽衛,忙小聲說:“你轉一點方向,別被別人看到你哭,我如今身份尴尬,你我言行需要留意,免得徒增麻煩。”
“對不住,對不住。”宋書?勉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忙轉身,背對着?不遠處的幾人,擡起?袖子擦了擦眼睛。
林思淺想再問幾句關于紙條的事,可裴溪抱着?一大捧紅色梅枝走了過來:“林姑娘,您看這些可成??”
林思淺忙越過宋書?勉走上?前去,伸手接過,笑?着?道:“成?的,就這樣的就行,麻煩再多折一些,還不夠。”
“是。”裴溪拱手,轉身回去繼續忙活。
林思淺正欲和已經情緒冷靜下來的宋書?勉接着?聊幾句,可不明就裏的落霞又抱着?一捧黃色的臘梅颠颠跑了過來,語氣?歡快:“姑娘,這臘梅可夠?”
林思淺示意她先放在地上?:“還差一些,再弄一些,要好看的。”
落霞應聲,跑走了。
林思淺蹲在地上?整理着?梅枝,宋書?勉也跟着?蹲下去幫忙。
正欲開口,可又看到不遠處抱着?個大大的竹簍走來的常順,林思淺在心底嘆了口氣?。
今兒這是沒?辦法好好說話了,算了,改日尋着?機會再說吧。
看着?小心翼翼和她相處的宋書?勉,林思淺想了想,小聲叮囑。
“宋書?勉,你現在太瘦了,你要多多吃飯,好好歇息,按時吃藥,快些好起?來。”
“只有你好好的,林念瑾才能?喜樂安康,順遂無憂,你可明白?”
見“瑾兒”用他?的話來寬慰他?,宋書?勉頓時眼淚又模糊了眼睛,鄭重點頭:“瑾兒,我記得了。”
情緒過于激動的少年?郎,并未留意到面前姑娘稱呼自己全名這怪異的表達方式。
常順走近,把竹簍放在地上?,林思淺和宋書?勉把花枝一起?往簍子裏放。
等裴江幾人又折了一些,林思淺又順手折了幾根柏樹枝,便打道回府。
宋書?勉亦步亦趨地一直跟着?把人送到了院門口,戀戀不舍地站在門口不願離去。
林思淺自然?不可能?讓他?跟進?來,沖他?微微笑?了下,并未多言,轉身回了屋。
竹香還未回來,無人可商量,林思淺借口沒?睡好,抱起?懶洋洋睡在榻上?的小橘貓,直接走到卧房,到床上?去歇着?了。
落霞站在門口問道:“姑娘,那?些花枝要如何歸置?”
林思淺擺了擺手:“先放着?吧,等我睡好了再說。”
落霞應是,輕手輕腳退了出去,把門關好。
林思淺摸着?小橘貓的腦袋,思緒飄遠。
若是有機會,她還是想要查明真相。
絕不能?讓可憐的林念瑾就那?麽?不明不白地死了。
紙條被換掉了,排除宋書?勉,排除香兒,所有知道此事,有機會接觸紙條的人,全都有嫌疑。
是宋大公子,還是永平王,又或是小太監,還是另有他?人?
那?麽?多人,到底是誰呢?
目的又是什麽??
只是,她如今都自身難保,又能?做些什麽?呢?
就算她有機會,可她又該怎麽?做?
宮妃自戕是大罪。
在外人眼裏,她“林念瑾”好好活着?。
就算查到了,可身為宮妃和外男私相授受……
阻礙重重,前路堪憂。
難道,林念瑾就這麽?白死了嗎?
那?罪魁禍首就藏在暗處,逍遙自在地活着??
還有宋書?勉,總是用那?樣的目光看着?她,那?樣的态度對她,這也不是個事兒。
她不是真的林念瑾,看着?他?對着?已不是他?心上?人的她那?般,她心中很不是滋味。
長痛不如短痛。
她還是得盡快找個機會,以林念瑾的身份,跟宋書?勉好生做個了斷。
就說她的心意已經變了,不想和他?再有牽扯,以後各自安好。
到時,只希望他?盡快放下,往前看。
可是,皇帝對她那?勢在必得的态度,真真是麻煩。
今天裴江裴溪二人的目光,明顯是已經看出什麽?了,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和皇帝彙報。
若是和皇帝彙報了,以皇帝那?動不動就殺人的性子,不知道她和宋書?勉可還有活路。
怎麽?那?麽?多糟心事兒啊。
林思淺焦慮不安,煩躁不已,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躺都不舒服,擡腳用力踹了踹被子。
心神不寧,中午飯,她只敷衍地吃了幾口便撂了筷子,繼續回床上?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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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下晌,竹香才回來了。
林思淺從床上?爬起?來,輕聲問:“怎麽?樣,事情辦妥了嗎,可遇到什麽?人?”
竹香點頭:“都辦妥了,主子放心,一切都好。”
祭拜了自家姑娘,了卻了一樁心願,竹香眉宇間長時間萦繞的愁緒散去,整個人感覺都輕松了許多。
林思淺本?想把發現紙條被換掉的事告訴香兒的,可見狀,又改了主意。
算了,此事尚且不明不白,也不知道最?終能?不能?查清。
要不,還是先不說吧,免得又讓香兒跟着?難過。
“主子,主子?”見林思淺發呆,竹香輕輕喚她。
林思淺回神:“香兒,我想給陛下做個花籃做生辰禮物,你去找個好看一點兒的竹筐來,還有紅綢。”
香兒應聲出門,可還不等走到外頭,就見落霞帶了宋夫人進?門來。
林思淺也不下床,就那?麽?裹着?被子抱着?貓盤腿坐在床上?,面色冷淡地看着?宋夫人。
宋夫人自顧自地坐了,打發了身邊的丫鬟婆子出去等,又出聲讓竹香也下去。
自家主子不發話,竹香就站在她身邊,一動不動。
林思淺語氣?淡淡:“宋夫人想說什麽?便說吧。”
宋夫人雖然?尴尬,可到底是一府的當家主母,尚書?夫人的架子倒是撐得足足的:“念瑾,事已至此,先前的事我也就不多說了。我只是想問問,陛下如今對你,是怎麽?個打算?”
一日之內,整個京城都傳遍了,陛下把所有宮妃都送出了宮,包括林念瑾在內,也包括太後的親外甥女準皇後秦語婵。
可不知為何,陛下又派了墨羽衛跟着?林念瑾,這可是在衆多宮妃中的特例。
宋尚書?夫妻二人讨論了許久,也沒?讨論出個結果來,所以宋夫人這才放下老?臉親自上?門來問。
陛下對林念瑾到底是何想法,這關系到宋家一家老?小的前途,尤其是事關書?勉。
林思淺冷冷地說:“關你何事?”
若她是林念瑾的話,或許還會顧忌尚書?府養了她多年?的情分,可她林思淺不在乎。
何況現在這屋也沒?別人,她真的不想在這跟這個宋夫人裝什麽?相親相愛一家人。
宋夫人沒?想到昔日裏溫婉知禮,懂事乖巧的姑娘竟會這般不留情面,對她如此出言不遜,一時又氣?又怒,蹭地站了起?來。
林思淺沒?給她開口的機會,直接冷冷吩咐道:“香兒,送客。”
竹香目光憤恨,梗着?脖子上?前:“宋夫人,請吧。”
宋夫人本?欲說幾句,可又顧忌外頭的墨羽衛,一甩袖子轉身就走。
林思淺又補了一句:“宋夫人,我不願見到你,以後少來找我,見到了也少跟我說話。你要有空,多關心關心你的小兒子,他?如今病成?這副模樣,全都是拜你所賜。”
被戳中痛處,宋夫人腳步踉跄了一下,站穩之後,臉色極其難看,急匆匆走了。
聽着?門關上?的聲音,林思淺穿鞋下地:“香兒,把那?些梅花拿進?來,我要親手給陛下做花籃。”
小命危在旦夕,她還是對皇帝上?心些。
只盼着?,皇帝現在對她還新鮮感十足,又看在她這麽?乖巧懂事的份上?,別砍她腦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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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傍晚,裴江得了命令回了宮。
林念瑾自幼便住在尚書?府,她和宋二公子兩情相悅的事,雖藏藏掖掖,沒?有大肆宣揚。
但情感這東西藏不住,天長日久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一些眉目。
那?幾日,宋大人和宋夫人住的院子經常吵吵嚷嚷,而後宋尚書?動用家法仗打宋二公子直至暈厥,第?二日林念瑾就入了宮,這兩件事兒在尚書?府都算得上?大事,人盡皆知。
那?之後,宋書?勉大病幾場,險些喪了性命。
稍微好些,便經常跑到林念瑾的院子裏癡癡地站着?。
宋家的仆從下人多,但凡有點心思的都猜到了是怎麽?一回兒事。
如今林念瑾從宮中返回宋家,好事之人難免會私下議論。
墨羽衛身負兩大職責,護衛陛下安全,另外一個便是探查消息。
裴江更是精明能?幹之人,趁着?夜色在宋府稍微轉了一圈,白日裏再一觀察宋二公子對林姑娘的态度,便什麽?都看明白了。
本?就要把探查到的情報禀報陛下,如今得了吳大人送的信讓他?查二公子,進?宮來,自然?要把查明的信息一五一十禀報。
聽完裴江的話,陸離摩挲着?扳指,眸光森寒,渾身上?下散發出冰冷的低氣?壓,讓人不敢言語。
好一會兒,他?開口:“你說宋二看着?林姑娘眼神不對,那?林姑娘呢?她、如何?”
裴江如實答:“林姑娘雖然?支開了微臣二人,和宋二公子說了幾句話,但林姑娘目光坦蕩,舉止大方,以微臣所見,林姑娘對那?宋二公子并無私情。”
陸離目光中的殺意緩緩消散,緊繃的下颚線舒緩開來:“那?且留一陣子吧,待我明日問過林姑娘再行定奪。”
皇帝陛下這話說得不明不白,但裴江和一旁站着?的吳風都聽明白了,這說的是把宋二公子再留一陣子。
二人對視一眼,齊齊拱手:“微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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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酉時一過,林思淺就連上?了線。
可二人各懷心事,聊天興致都不怎麽?高,頻繁冷場,氣?氛有些微妙。
皇帝的聲音還是溫柔如往昔,可林思淺就是察覺出他?似乎沒?有昨晚上?那?麽?熱情了。
心中暗道不好,琢磨着?他?是不是知道林念瑾和宋書?勉的事了。
心中忐忑不安,也聊不下去了,林思淺就試探着?問:“哥哥,我想早點兒睡了,明兒好早些進?宮給你過生日。”
陸離問:“可要我派馬車接你?”
林思淺拒絕:“不用了哥哥,我坐宋家的馬車來就好。”
陸離:“好。”
林思淺殷勤道:“哥哥,我明兒盡早來哈,我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的。”
陸離:“好,我等你。”
林思淺:“哥哥,明兒我還會給你做長壽面和糖羹。”
陸離嘴角微揚:“好。”
林思淺:“那?晚安啦,哥哥。”
聽着?這一晚上?的第?二十八個“哥哥”,陸離輕笑?出聲:“晚安,淺淺。”
通話挂斷,林思淺抱着?玉佩直呼氣?。
為了活命,她這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的喊了一個晚上?,她可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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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林思淺早早爬起?來,早飯都沒?吃就張羅着?進?宮。
那?用大竹筐做成?的花籃實在太大,一個人根本?就不抱不起?,林思淺坐的馬車也放不下,由兩個人擡着?單獨放在一輛馬車上?。
宋書?勉站在門口,已經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可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追着?那?忙忙叨叨指揮把花籃半晌馬車的小姑娘。
“二表哥,你回去吧,我進?宮去了。”林思淺大大方方地揮別宋書?勉,上?了前頭的馬車。
還不忘從窗戶探出頭來,再次交代跟在後面馬車邊上?的裴溪,要她仔細看顧車上?的花籃,說那?可是給陛下的。
宋書?勉聽着?小姑娘左一句進?宮,右一句陛下,神色黯然?地低下了頭。
林思淺就當沒?看見,心道若是宋書?勉自己腦補出她變了心,自己能?退一步更好。
等到了宮門口,就見鄭福已經滿臉笑?意地等在宮門口,直接傳了陛下的口谕,說讓林姑娘不必步行,換成?宮裏的馬車進?宮。
林思淺自然?聽從安排,下來換了馬車,還不忘把那?大花籃也帶着?,好在宮裏的馬車夠寬夠大,竟然?放下了。
馬車到了後宮門口,林思淺又換乘了轎子,一直到了碧華宮院門口才停。
林思淺走出轎子,就見高高大大的皇帝,身着?一身黑色常服,外披一件白色毛領的黑色披風,長身玉立,面帶笑?容站在那?裏。
冬日早上?的陽光照在那?好看的男人臉上?,襯得他?仿佛那?高山上?的雪蓮,清冷矜貴,又讓人挪不開眼。
林思淺沒?忍住多看了幾眼,暗道這缺德皇帝,長得還真好看。
陸離站在那?,看着?兩眼直放光的小姑娘,笑?着?伸出手去:“怎麽?了?”
要擱在往日,林思淺定會說沒?什麽?。
可她今日存了讨好的心思,小碎步走上?前,仰起?頭,殷勤又真誠道:“哥哥,你可真是這天底下最?好看的人了。”
看着?那?嬌俏小臉上?明媚如花的笑?容,陸離龍心大悅,伸手在小姑娘腦袋上?揉了揉,朗聲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