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陸離一進門, 見到這副場面,不禁納悶,這昨兒都扒拉了好幾遍的賬本?, 怎麽今兒又算起來了。
正想問?, 轉頭?看到一旁請完安起身之後低頭?憋笑的竹香,瞬間?明白過來是怎麽一回?事?。
淺淺怕是想起昨晚上?醉酒之後的胡作非為, 沒臉見他了?
陸離不禁莞爾, 揮了下手。
竹香暗暗祝福自家主子自求多福,默默退了出去。
陸離解開大氅放到一旁, 走到榻邊, 在桌子對面坐了, 故作不知問?道:“淺淺在忙什麽?”
想到竹香那些形容, 什麽又咬又撕的, 還有昨天晚上?稀裏糊塗夢到的那些不可描述的場景, 林思淺壓根不敢擡頭?看他。
手上?噼裏啪啦扒拉着算盤珠子,嘴裏拐彎抹角下着逐客令:“陛下來了, 我這賬算錯了,我再盤一遍,你要忙的話,要不你先回?去?等我盤完賬來找你。”
趕緊走, 趕緊走,她現在不想見到他,也不想跟他說話。
“都忙完了, 眼下無事?,不急, 你慢慢算便是。”
陸離笑着道,耐心十足地注視着她那雙毫無章法扒拉算盤珠子的纖纖玉手。
這算珠她是新學的, 昨兒還打得磕磕絆絆,今兒就已經跟個十幾年算齡的老?掌櫃一樣手指翻飛了。
雖說他不會那玩意兒,但他也看得出來,這就純屬在這瞎扒拉。
可她偏還一本?正經,時而翻一頁賬本?,時而點點頭?,嘴裏嘀嘀咕咕念叨着什麽,“算”得格外認真。
陸離好笑不已,坐在那裏靜靜看着。
林思淺等了一會兒,也不見那男人走,用餘光偷瞄了一眼,就見陸遠之單肘拄着桌子,面帶笑容,目光慈祥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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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就是慈祥。
是不是有什麽毛病,這麽看着她幹什麽?
忍無可忍,她挪了挪屁股,側過身,躲開他的視線。
可皇帝卻跟抽風一般,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林思淺吓得手一抖,算盤珠子扒拉亂了幾顆,她轉頭?不滿地瞪着他:“幹嘛呀,我都算了半天了……”
本?來兇巴巴的,可一看到他下巴上?那還未完全消掉的牙印,她心虛起來,最後幾個字弱了下來:“我這、又白算了。”
陸離借機伸手,把她的賬本?合上?,算盤拿走,随後伸手跟抱孩子似的,把她從桌子那一邊抱到自己這一邊:“左右不過是二兩銀子的事?,再錯能錯到哪裏去,別算了,陪我說說話。”
林思淺心中警惕:“說、說什麽?”
陸離微微擡了擡下巴,把那牙印沖着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如,說說昨晚的事??”
林思淺偏開視線,心虛不已,卻故作鎮定:“昨晚怎麽了?”
看着故意裝傻的小姑娘,陸離忍不住笑,慢悠悠開口道:“昨晚有人喝醉,随後便對我又啃又咬,上?下其手,還扒……”
聽他越說越不像話,林思淺臉頰通紅,伸手捂住他的嘴:“我可沒幹,你別胡說八道,平白無故在這污蔑人。”
陸離攥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拿下來,笑道:“那昨晚是只小野貓撲我身上?了?”
林思淺:“……”
管他小野貓還是小野狗,反正她是不會承認的。
“淺淺這是不記得了?”陸離不給她逃避的機會,作勢喊人:“綠……”
林思淺伸手再次捂住他的嘴:“你喊綠荷幹什麽?”
陸離一本?正經道:“既然淺淺忘了,我喊綠荷和竹香進來幫你想一想。”
這男人夠不要臉的,明知道綠荷和竹香在他面前絕對不敢撒謊,那現在她是承認也得承認,不承認也得承認了。
林思淺氣哼哼道:“我長這麽大,我可從來沒有咬過別人,定是陛下招惹我了,不然我好好的怎麽能發瘋咬人呢?”
想到小姑娘昨天委屈巴拉的樣子,陸離正了正臉色說道:“淺淺昨天跟我說了一些事?,說着說着生氣了,便撲上?來咬我。”
昨天晚上?他幾乎徹夜未眠,吳風給他出的那些主意,他壓根就信不過。
思來想去,最後決定還是得跟淺淺當面談開才好。
一看陸離嚴肅的臉色,林思淺心裏一個咯噔,目光警惕的看着他:“我說什麽了?”
昨天晚上?香兒說并沒有聽到她說什麽不該說的話,可香兒是在外間?,聽不見也正常。
看着小姑娘那警惕十足的目光,陸離仔細打量她的神色,發覺她應該是真的忘了昨晚的事?,當即決定,只說她發燒的事?,暫時不提他已經知道她并非林念瑾的事?兒。
“淺淺,你那次發燒是因為在禦花園真的吳風處置小太?監,可對?”
林思淺一愣:“這是我昨天晚上?跟你說的嗎?”
這可真是,喝酒誤事?,怎麽把這話都說了。
陸離點頭?:“是。”
林思淺試探着問?:“那我可還說了別的什麽?”
陸離:“不曾,難道淺淺還有事?瞞着我?”
沒說別的就好。
林思淺打量陸遠之的臉,見他不像說謊,心裏松了一口氣:“我的事?不全都跟你交底了嘛,哪裏還有事?瞞着你。”
果然,她還是不肯說的,看來只能慢慢等了。
陸離:“淺淺說,我便信。”
林思淺心虛,故意指着他下巴轉移話題:“那我說着說着就咬你了?”
想到小醉鬼胡攪蠻纏的模樣,陸離笑:“是啊,正說着話,你撲上?來便咬。”
林思淺哼了一聲:“那你害我發燒了呢,我咬你不應該啊。”
陸離:“應該,淺淺咬的對,是我不好,當時太?後……”
陸離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詳細解釋給給林思淺聽。
他想讓她明白,雖然在坐穩皇位,穩固江山的路上?他曾殺人無數,可謂惡名在外,但皆是事?出有因,他并非那等濫殺無辜之人。
林思淺安安靜靜聽着。
原來那小太?監是太?後安插在他身邊的,這對一個皇帝來說,算是犯了大忌諱吧,更何況他跟太?後的關系又是那樣劍拔弩張,難怪他要當場殺人。
她清楚得很,陸遠之是個皇帝,皇位也是殺出來的,處置幾個下人對他而言實在算不上?事?。
所以她也一直沒有跟他說起過。可沒想到自己醉了一回?酒,倒是把心裏話說了。
她以前見識過陸離這個皇帝的冷漠,也切身體會過他的無情。
而他現在,竟然如此耐心地跟她解釋事?情的原委。
她感受到了他對她的在乎。
林思淺輕輕嘆了一口氣,握住他的手:“哥哥,我沒有怪你,我只是沒有見過那樣的場面,所以才吓到了。”
見她沒有回?避,願意敞開來跟自己說,陸離心中愉悅,伸手将?人攬進懷裏:“淺淺放心,日後必不會再讓你見到那些腌臜的事?。”
要求一個皇帝不殺人,那簡直是異想天開,不切實際。
他這般,便已不容易。
林思淺窩在他懷裏點點頭?,并不打算勸他什麽。
可陸離卻問?道:“淺淺看的那些話本?子,在那些仙人的世界裏,仙人們是如何處置罪犯的?”
沒想到他會這麽問?,林思淺想了想,擡起頭?來看着陸離,認真的回?答:“哥哥,仙人世界,壞人惡人犯了過錯的人自然也是要受到懲罰的,只是他們都會被送到像大理寺這樣的地方先審問?,再根據律法來判。”
陸離注視着那雙清澈的眼眸,越發篤定淺淺口中那仙人世界是真實存在的。
他語氣鄭重:“好,那從即日起,大楚所有犯錯之人都先移交大理寺和衙門,審問?過後再根據律法來判,不可再随意斬殺。”
萬萬沒想到,陸遠之會因為她一句話做出這樣的決定,林思淺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感覺,看了他一會兒,窩進他懷裏蹭了蹭臉頰:“哥哥,謝謝你。”
在這皇權至上?的時代,即便他說了也不一定能做得到,但是他有這個心,她心裏就很高?興。
陸離下巴在小姑娘頭?頂摩挲了兩下,低沉的聲音竟帶着一絲祈求:“淺淺,我永遠不會傷害你,不要怕我可好?”
那一刻,林思淺信了他說的話。
她相信,陸遠之絕對不會傷害她。
她擡起頭?來,伸手撫上?他下巴上?的齒痕,笑靥如花:“好。”
把話說開,兩個人都很高?興,尤其是陸離,肉眼可見的情緒高?漲了起來。
他非拉着尚處在感動?中的林思淺,訴說着昨夜裏,她借酒行兇,對他的各種?輕薄。
林思淺直捂耳朵,漲紅着臉否認:“不可能,我可不是那麽不知羞恥之人,你不要敗壞我的名聲。”
陸離擡手,作勢又要喊人。
林思淺狡辯不過,只好破罐子破摔,掄起拳頭?就捶:“我就看了,我就摸了,你有什麽不服?”
那惱羞成?怒又嬌蠻耍橫的模樣,惹得陸離哈哈直笑。
林思淺捶了一會捶得手累,叉腰瞪人,瞪着瞪着自己也笑了。
兩個人鬧騰了一會兒,歪在榻上?,手牽着手,頭?對着頭?,小聲說着話。
該丢的臉全都丢完了,林思淺也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就把昨天晚上?聯絡他的事?說了:“哥哥你昨天晚上?,怎麽那麽晚了還在洗澡,是又失眠了嗎?”
陸離面色一僵,眸色陡然變深,伸手卷起林思淺的一縷頭?發卷在手指上?,聲音溫柔得不像話:“淺淺聽見我沐浴了?”
林思淺也捏起他的一縷頭?發在手指上?卷着玩:“嗯,我昨天晚上?醒了,香兒跟我說我咬了你,我就想問?問?你下巴還疼不疼,結果一連上?就聽見你在洗澡,我就挂了。”
“哦,對了哥哥,你那時候怎麽好像很累的樣子,你又做了好久的平板支撐啊?”
自從她教會陸遠之那些鍛煉身體的運動?方法之後,他就愛上?了,經常會做。
但他一個習武之人,一般情況下大氣都不喘的,昨天累成?那呼哧帶喘的狗樣,肯定又是做了很久。
“……”
陸離一噎,半天沒接上?話來。
望着那雙純淨無辜的眼眸,他把手上?那縷頭?發放在唇邊摩挲了一下,微微嘆氣:“傻姑娘。”
林思淺一聽不幹了,伸手把自己頭?發拽回?來,翻了個白眼:“幹嘛說我傻,你才傻呢。”
陸離悶笑:“是,我傻。”
喜歡上?一個姑娘,明明夜裏孤枕難眠,卻不敢随意召她侍寝,也不敢強行在她這留宿。
非得陪她在這學仙人那一套,玩什麽你情我願談戀愛的戲碼,他可不就是這天底下最傻的皇帝。
見他笑得一臉意味深長,林思淺擡手在他胳膊上?野蠻地拍了兩巴掌,兇巴巴道:“你幹嘛這麽笑。”
陸離哪敢說真話:“我笑我傻。”
知道他沒有說實話,可林思淺也不打算追究:“哥哥,這幾天我能出去逛逛集市嗎,雖說這宮裏什麽都不缺,可我還是想自己置辦點兒年貨,就像尋常人家那樣。”
陸離:“好,你定日子,我陪你。”
林思淺笑着點頭?:“好,那到時候我們買點兒瓜子花生,還有饴糖,再買兩身新衣裳,對了,還有炮竹……”
林思淺東一句西一句的絮叨着過年要采買的年貨,陸離一邊認真聽着,一邊仔細記在心裏。
兩人正興致勃勃的說着,鄭福在外間?禀報:“陛下,永平王進宮來給您請安來了。”
陸離不耐答道:“就說朕沒空,打發了去。”
鄭福應是,轉身出門。
可沒一會兒功夫,鄭福又無奈回?來:“陛下,永平王不肯走,非要見您一面。”
林思淺見陸離黑臉像是要發怒,忙勸道:“哥哥你去吧,想必永平王真的有事?找你,反正我最近都不出門,我們有的是時間?說話的。”
陸離想了想,在她臉頰上?掐了掐:“好,那我便去瞧瞧。”
林思淺也坐起來:“不着急的,我等會出去溜達溜達,躺了好半天了。”
陸離:“好,帶上?綠荷和裴溪。”
她那丫鬟雖說忠心,可遇到事?也是個不頂用的,他不放心。
雖然覺得沒什麽必要,但林思淺還是乖巧應道:“好,我把他們都帶上?,葉安也帶上?。”
陸離滿意點頭?,披上?大氅往外走,走了幾步又倒回?來,俯身湊到林思淺耳邊輕聲交代:“若是太?後差人喊你過去,你便推脫說我找你,直接拒了來尋我便是。”
林思淺巴不得,也不問?緣由?,點頭?應好。
陸離走後,林思淺又倒回?榻上?窩了一會兒,便穿戴整齊,出門去了。
自然,竹香,綠荷裴溪還有葉安,全都帶上?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剛才和陸遠之聊過之前的事?,當再次路過禦花園的時候,她沒有再立馬繞開,而是在路口停了下來。
竹香順着她的目光往禦花園看了兩眼,湊上?前小聲問?道:“主子,您是想去禦花園走走?”
林思淺小聲問?:“香兒,那事?兒,你還怕嗎?”
竹香搖頭?:“奴婢早就不怕了。”
林思淺深吸一口氣,挺直腰板:“那行,咱們就去禦花園溜達溜達。”
逃避不是消滅恐懼的方法,要勇敢面對才是。
這皇宮裏歷經幾代帝王,不知道死過多少人。要是死過人的地方,她就不去了,那估計這皇宮也沒什麽可以讓她落腳的地方了。
林思淺擡腳往前走,竹香幾人忙跟上?,一起走上?了去禦花園的小路。
裴溪刻意落在最後,沖不遠處藏在樹叢後和她打手勢的吳風點了點頭?。
随後假裝清查道路,走到了幾人前面,不動?聲色地把漫無目的的幾人引上?了一條小徑。
幾人跟着裴溪走到一處假山前,就聽假山後頭?有人說話:“哎,我這輩子我都不想吃八寶鴨了。”
另一人的聲音響起:“為啥不吃,八寶鴨那麽好吃。”
“還不是因為那次大半夜的,陛下帶着咱們出去找一個喜歡吃八寶鴨的人,傷着了。”
聽前頭?有人,林思淺停下腳步,想掉頭?往回?走,可一聽這話,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假山後面那兩人似乎是不知道有人來了,依然我行我素地聊着天。
“那天晚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足足有上?百人對着我說了一晚上?的“哥哥我想吃八寶鴨”,那陣子我一閉眼就是八寶鴨,嘔~,嘔~”
“不行不行,我如今一說到這八寶鴨就忍不住要吐,嘔~”
另一人嘎嘎嘎笑得幸災樂禍,哐哐兩聲,像是在幫那人拍背:“也是苦了你了,被你這麽一說,我也有些不舒服,嘔~”
假山後頭?無人再說話,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幹嘔聲。
二人這話說的沒頭?沒尾,可林思淺卻一下子聽明白了。
“哥哥,我想吃八寶鴨”這句話,是她跟陸離說過的,還不只說過一次。
她突然想到兩個人還沒有見面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她因為心情不好,沒有聯系陸遠之。
等到後來好晚,她聯絡上?他的時候,就聽到他那頭?有馬蹄聲,而且還不只一匹馬。
還有他那焦急萬分,卻又如釋重負的語氣。
搞不好就是那個晚上?吧,他聯系不上?她,就帶人出宮去找她去了。
想必是因為不知道她長什麽樣,也不知道她的真名,才想出這麽個聽聲辨人的法子。
可是若真如假山後頭?那人所說,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說一聲‘哥哥我想吃八寶鴨’……
一想到那尴尬又搞笑的場面,她忙用雙手拼命捂住嘴,不然的話,她一定會大聲笑出來。
她腳下生風,扭頭?就走。
後頭?幾人,除了裴溪之外,所有人就算聽到那兩人講話,但仍舊不明所以,一頭?霧水地追上?去:“主子,咱不逛園子了?”
林思淺眉眼彎彎,心情歡快,腳步輕盈:“不逛了,去泰和宮找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