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幹淨的皂莢香
賀氏集團是江城最大的企業,旗下産業數不勝數,分公司遍布全國。
年底忙起來,賀舒瑜連午餐晚餐都在辦公室裏解決,秘書團也忙得暈頭轉向。
不過忙忙碌碌的日子今晚就可以按下暫停鍵了。
明天是除夕,現在正在進行的是賀氏集團舊年的最後一次會議。
賀舒瑜托着下巴,聽着各個分公司的代表作年終彙報。
她的姿态頗為漫不經心,與平時嚴謹、一絲不茍的模樣有不少出入。
好幾個董事多次看她,但沒有多言,彙報的代表也注意到了她的心不在焉,卻不敢有絲毫懈怠。
又一個項目彙報完畢,代表喝了口水要繼續說,會議室的門忽然被拍響,争吵聲從門縫傳來。
“我知道賀舒瑜在裏面!你給我滾開!我是她爸,她還能不見我?信不信你再靠過來,我馬上讓你卷鋪蓋走人!”
嚣張的威脅讓會議室衆人面面相觑。
賀舒瑜似乎收回了心神,鞋跟落在地上,發出輕巧的一聲咔嗒,其他人的心也跟着跳動一下。
邱秘書立刻站起來要去處理這一突發事件,會議室的門卻被強行推開了。
“舒瑜!你看看公司裏的都是些什麽人?我來見你要預約也就算了,在辦公室等了你半天他們還敢敷衍我,說你忙?有那麽忙?忙到連見你爸一面的時間都沒有?”
賀錦書指着賀舒瑜的另一個秘書,冷笑謾罵。
賀舒瑜示意她出去,這才慢條斯理道:“我的确很忙,你來做什麽?”
會議被迫中斷,總公司的董事高層還好,多少知道點賀家的雞飛狗跳。
各地來的代表面面相觑,好奇卻又不敢看熱鬧。
賀錦書可受不了她這态度,但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忍着怒火道:“你為什麽否決了我的項目?”
話問出口後,賀錦書覺得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頓感丢人。
明明他才是和賀舒瑜的父親,應該是他否決賀舒瑜的項目才對。
可他只卑微的經營着賀氏集團旗下一家可有可無的子公司,連來總公司做年終彙報的資格都沒有,項目被賀舒瑜否決了一個星期才得到消息。
賀舒瑜無所謂他的質問,指尖點着桌面,平靜道:“一個注定會虧損的項目,我為什麽不否定?”
她的态度讓人覺得賀錦書不是他的父親,而是一個無關緊要随時可以被開除的下屬。
賀錦書不是來探究她為什麽否決自己的項目,而是要她簽字同意。
但被她回以這麽冷淡的态度,幾個月的心血還被評價為注定虧損,如何忍得下去?
“你憑什麽說會虧損?這個度假村如果建起來,完全可以——”
“可以什麽?椰子島附近的海域明年就要被規劃成自然生态保護區,你憑什麽填海造陸建度假村?”
賀舒瑜根本沒心思聽完他的辯解,一句話給他判了死刑。
賀錦書瞪圓了眼睛,萬萬沒想到賀舒瑜否定的理由竟然是這個。
後者淡淡掃他一眼,“項目策劃書交上來之前,你連最簡單的調查都不做嗎?”
椰子島附近的海域被規劃為自然生态保護區并不是多嚴實的消息,正式的文件雖然要明年下來,但這事已經鐵板上釘釘了。
賀錦書無地自容。
察覺更多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面頰漲紅,心頭也憋了口氣,憤怒道:“賀舒瑜,我是你爸!”
賀舒瑜并未因他的話而有任何動容,神情依舊冷漠。
“如果你不是我爸,你有資格站在這裏?邱秘書,帶賀先生去休息室,會議繼續。”
賀錦書被邱秘書架走,在休息室亂砸一通後,怒氣沖沖走了。
會議室裏的氛圍更沉悶了些。
賀氏集團的總部的員工隐約知道賀舒瑜和家人的關系并不好。
她獨掌大權,絲毫不給父母親人面子。
有人私底下議論她眼裏只有錢,根本沒有親情。
也有人說她養着一群蛀蟲,已經仁至義盡了,賀家人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咄咄逼人。
會議很快結束,賀舒瑜知道各個代表都趕着飛機回家,沒定飯局。
夜幕降臨,公司裏該回家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賀舒瑜靠在辦公椅上,從八十八樓的落地窗往下看,能看到燈火通明的江城,路邊哈着氣手牽手匆匆而過的情侶、夫妻、一家人。
邱秘書鎖了辦公室的門過來,低聲道:“賀總,已經快十點了,您還不走嗎?”
賀舒瑜轉過椅子,笑了笑,“原來都十點了,想事情想的有點入神,你先走吧,我過會兒再走。”
邱秘書跟在她身邊最久,但對她的事情了解不多,隐約知道她不喜歡過年。
他想關心兩句,又覺得自己沒有立場。
而且賀舒瑜把公私分得很開,也很忌諱別人探究她的私事,邱秘書想了想,只好道:“那賀總您早點回去,我先走了。”
皮鞋踩在地上的聲音漸漸遠去。
賀舒瑜又坐了一會兒,才拎着包離開辦公室。
江城中心有條江貫穿整座城。
冬日的江邊寒風凜冽,往人衣縫裏鑽時更像化成了一根根綿密的冰刺,冷而徹骨。
遲修遠騎着共享電動車,凍得鼻尖微紅。
他是火體,可每次經過江邊都恨不得給自己裹上十件棉襖。
他半個月前就結課了,大學辦的是走讀,他成績好,輔導員也沒說什麽。
這半個月,他從早到晚都在兼職,賺到的錢也頗為可觀,但依舊杯水車薪。
晚宴和金碧輝煌的相遇似乎只是兩個短暫的插曲,并沒有給他一成不變的生活造成麻煩。
遲修遠也知道,像賀舒瑜那樣的人,身邊絕不缺投懷送抱者。
他剛下班,這是在返回出租屋的路上。
金碧輝煌的福利很好,今天不僅給大家提前下了班,還給每個人發了新年禮包。
夜裏十二點,江邊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江城禁止燃放煙火,年的氣息漸漸變淡,黑夜籠罩的路燈下只有一片靜谧。
忽然,遲修遠目光頓了頓。
江邊站了個人,明明已經半個月沒見,穿着打扮也與之前迥異,他還是一眼認出了對方。
女人披了件及膝的駝色大衣,栗色的波浪長發披下,在寒風的吹拂下打着圈往外飄。
她的指尖點了支煙,任由煙火在冷風中明滅。
價值百萬的名牌包包被她随意丢在腳邊,高跟鞋細窄的鞋跟微微翹起,多了幾分尖銳。
本該萬家團聚的深夜,她獨自一人站在江邊,沒有殷勤簇擁的卑躬屈膝者,也沒有能随意玩笑的朋友。
她孤獨的迎着江風,似乎不覺得冷,捏着煙的手還摘了手套,暴露着,被吹得冷白。
賀舒瑜隐約覺得有人在看自己,回過頭,便見路邊停了一輛共享電動車。
遲修遠還保持着坐在電動車上的姿勢,望着她的目光複雜又糾結。
賀舒瑜略微詫異的挑挑眉,懶得解讀他目光中的複雜和糾結都是什麽,斟酌之後,還是打了招呼,“好巧。”
是挺巧的,一個月內一而再再而三的遇見。
大概是她在晚宴之後的不做為讓他明白她的确沒那方面的意思,年輕人稍稍收斂了倔強與滿身的尖刺,問道:“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
兩人既不是朋友,也沒有旁的關系,非要論起來,他的話有些突兀。
存着和小朋友玩笑的心思,賀舒瑜掐了煙,笑了笑道:“不覺得深夜的江城很美嗎?我來欣賞夜色。”
遲修遠又不是傻子,當然聽出了她話中的敷衍。
想看夜色在哪看不好?
誰會在這樣的冬夜跑到無人的江邊吹着冷風盯着江水黑洞洞的漩渦,落一地煙頭?
大概是被熟人撞上了,賀舒瑜心頭的情緒稍稍緩解一些。
她把摘了的手套帶上,正想和小朋友道別,可話還沒出口胃便不受控制絞痛起來。
她踉跄了兩步,要跪倒在地上時,卻被人扶着手臂托了起來,耳邊是遲修遠微亂的氣息。
“你怎麽了?我送你去醫院。”
他的聲音聽着有點急,該是被她的模樣吓到了。
賀舒瑜搖了搖頭,“我沒事,老毛病了,我的包裏有藥,麻煩你——”
又是一陣絞痛,賀舒瑜吸了口氣,第一次覺得胃痛的毛病麻煩又惱人。
吞了兩粒藥下肚,疼痛卻沒緩解多少,在冰冷的寒風中,反倒冒了些許冷汗。
冷熱交加,更難受了。
“我送你去醫院!”不是征求意見的詢問了。
遲修遠把她攔腰扶好,才發現電動車只能坐一個人,而且載着病號在寒風裏跑好像也不太像話。
賀舒瑜也覺得事情有些超出自己的掌控,腹部的絞痛一陣又一陣,不僅在抗議今天沒好好吃飯,還譴責她在寒風中站了這麽久。
她從口袋摸出一串鑰匙,“我的車在那邊,麻煩你了。”
說完,她頓了頓,“會開車嗎?”
鑰匙被接過,賀舒瑜閉了閉眼,從額前滾到睫毛上的冷汗滴在了她的圍巾上。
身體的抗議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強烈,她甚至懷疑自己會不會就這麽疼死。
不過,想要疼死也沒那麽容易,她被攔腰抱了起來。
突然騰空的失重感,讓賀舒瑜下意識摟住了遲修遠的脖子。
厚重的外套和一層又一層的圍巾阻隔了兩人的接觸。
沒有肌膚觸碰,卻有別樣的暧昧感滋生。
身前的年輕人有些緊繃,似乎努力克制了許久才沒扔下她奪路而逃。
近在咫尺的距離昭示着兩人的親密。
十八歲的年輕人有着寬闊的胸膛,呼吸也是灼熱的,一下一下,悄然又克制打在她的額前。
他的懷抱充斥着幹淨的皂莢香,這讓聞慣了各色昂貴香水的賀舒瑜頗為舒心,甚至安逸。
她悄悄貼近了些,冷香灌入肺腑。
不知是不是剛剛吃下的藥起了作用,腹部的絞痛沒那麽難受了。
被放進副駕駛座時,賀舒瑜蜷着手指輕輕勾了勾他的圍巾。
她悄聲,“送我回家也可以,不用去醫院。”
察覺年輕人的僵硬,賀舒瑜抿嘴笑了起來。
還年輕,或許沒和哪個女人這麽近距離接觸過。
好乖。
她又放肆了些,“去你家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