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事後
江敘是讓一通電話給鬧醒的。
他睡覺前向來習慣把電話放在枕邊,一有什麽事兒就能接起來。
“喂。”
剛一出聲,江敘被自己的聲音吓了一跳,嗓子啞得厲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宿醉缺水的緣故,還有點兒疼。
“是小敘啊,我是姨媽——”
江敘想了想,他媽是獨生女,他應該沒有姨媽,正要開口,那邊又解釋了,“就是你媽鄰居的二表哥他大舅子的堂妹妹。”
“哦……”
自從當了醫生,江敘覺得自己的親戚熟人朋友至少翻了個倍。
江敘揉了揉眉心,莫名覺得胳膊也有點兒酸,像是昨晚通宵舉鐵了似的。
“怎麽了姨媽?”他咳嗽了兩聲,喉嚨還是不舒服。
“是這樣啊,就是你麗麗妹妹啊,我以前和你媽說過的,她還有兩三個月就生了,想請你給她接生行嗎?”
“……”江敘:“我不會接生。”
“哎呀,你是婦産科的大夫嘛,我聽你媽媽說你還是主任勒,就這麽說好了哈,周末來姨媽家裏吃飯——”
換做平時,江敘可能會解釋一下,然而今天,他實在是乏得半個字都不想多說,于是極其敷衍地“嗯”了一聲,打算晚點問問他親媽這是什麽情況。
很多人都對婦産科醫生有一些誤解,以為他們就是接生的主力軍,然而事實上對于大多數身體健康産程順利的産婦來說,可能從進産房到出院都不會有醫生上手。
單純的順産過程主要由助産士主導,只有生産過程不順利的,大出血的,要搶救的,總之出現各種意外突發情況時,醫生才會緊急參與分娩過程,并決定是否将産婦送到手術室,做急診手術處理。
至于送到江敘手裏的,大概率不是萬中無一的危急病,也是情況棘手的剖宮産。
就像總有些病人希望得到醫生的關注,然而事實上真的一堆主任副主任每天圍着你轉的時候,多半意味着你的病……不太好治。
所以對這位麗麗妹妹,江敘對她最好的祝福就是祈禱她根本就不會遇到他。
挂了電話,他莫名覺得格外疲倦,握着手機的手懶懶地往床上一放,“啪”地一聲,他的手背打到了什麽毛茸茸的東西。
他猛然睜開眼,就看到自己的手下面……有一顆頭。
一點兒亂七八糟的記憶後知後覺地湧入他的腦海,他皺了一會兒眉,絞盡腦汁地想着昨晚幹嘛了,好像吃了頓飯,還被鐘藍拒絕了,然後呢?
……然後他和沈方煜一起去了酒吧。
江敘的眼神突然有些慌。
他小心翼翼地捏着那顆腦袋周圍的被子,輕輕地扯起來,看了一眼。
操。
還真他媽是沈方煜。
他氣得不行,一腳踹過去,直接把沈方煜連人帶半截兒被子一起踹下了床,也不知道沈方煜的睡眠質量怎麽這麽好,掉下床了都不醒。
結果這一踹,江敘倒吸了一口涼氣。。
渾身的骨頭就像是挨個兒拆下來又黏上去似的,疼得他皺起了眉,尤其某個極其微妙的地方也因為肌肉的牽扯有些刺痛。
昨晚幹嘛了?他不會通宵跟沈方煜打架了吧。
他晃了晃頭,想要想起點兒什麽,然後一些破碎且少兒不宜的畫面驟然擠進了他的腦海。
江敘的眼眸倏地增大,半晌後,他僵硬着脖子,低下頭看了一眼。
問:當你和你的死對頭在一張床上醒來,你的胸口和大腿內側遍布吻痕和青紫的手印,身後傳來詭異的疼痛時,請問你們之間最有可能發生了什麽?
A.你們睡了。
B.你們睡了。
C.你們睡了。
江敘面色鐵青:“我選D。”
D.你被睡了。
我操你大爺。
江敘沉默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沈方煜,男人的半個身體露在外面,那是一具很漂亮的軀體,身材标準,沒有什麽多餘的脂肪,肌肉線條利落,骨骼分明,血管清晰。
——非常适合用來做解剖課教學的模型。
江敘甚至覺得從哪裏開始下刀他都已經想好了。
默念了十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後,青筋暴起的江醫生才生生忍住了殺人分屍的沖動。
厮混了一夜的床上一片狼藉,床單滿是褶皺,枕頭被丢的到處都是,衣服散亂在地,白襯衫早就皺成了腌菜,現場的一切仿佛都在佐證昨晚有多麽荒唐放肆。
江敘深吸一口氣,決定早一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免得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也不好用了。
他從來沒有這麽利索地穿過衣服,沖澡洗漱熨燙襯衫一氣呵成,再照鏡子的時候,江敘依然是裝扮一絲不茍的江醫生,冷靜自持,溫文爾雅。
就是脖子上,似乎少了點兒什麽。
江敘的目光落在被甩在一邊的黑色領帶上,那條領帶是他新買的,昨天第一次戴。
然而就在他伸手去碰那根領帶的瞬間,某個活色生香的鏡頭突然在他的腦海裏閃過——某個傻逼,用這根領帶綁着他的手,推到了頭頂。
有些人活着,他已經死了。
“撕拉”一聲,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倒黴領帶被撕成兩半,無情的江敘頭也不回地把它丢進了酒店大堂的垃圾桶。
他早上還有首臺要開,是個卵巢癌,好在病人發現的早,術前各項評估都很理想。
濃重的消毒水味彌漫在手術室,江敘帶着外科口罩和無菌帽,整張臉只露出了一雙眼睛。
今天的手術室異常的沉默,從進手術室到現在,除了必要的指令,江敘一句多餘的都沒有說過。
于桑跟着他做助手,他小心翼翼地睨着江敘的臉色,心裏頭直打鼓。
這病人腹腔探查之後的情況比之前各項檢查預估的還要好,幾乎沒有什麽浸潤轉移,病竈也不難切除。
原本安排的手術方案可以正常實施,應該會讓人覺得輕松才對,然而江敘看着腹腔鏡視野面沉似水,讓于桑忍不住懷疑是不是他錯過了什麽細節。
不過顯然并沒有,手術出奇地順利,江敘的手法一如既往的利落幹淨,完成病竈清除和周圍淋巴結清掃後,他照例把手術臺交給于桑來做縫和。
他換下污染的手套,退到一邊看于桑操作,不忙的時候,江敘帶學生一直很嚴格,稍微有點兒蒙圈或者要犯錯的意圖都能被江敘給看出來,并且及時制止,因此每次新的年輕大夫跟着江敘做手術,都會格外緊張。
好在于桑對手術已經越來越熟了,現在他也開始在江敘的監督下獨立完成一些難度不高的手術,倒是不像以前那樣怕他了。
不過今天的江敘還真有點兒讓他犯怵,于桑眼皮跳得厲害,總覺得今天會發生點什麽不好的事兒。
而事實證明他的預感是對的,縫合做到一半的時候,手術室的感應燈亮了亮,一個不速之客晃悠進來,于桑一擡頭,就撞上了那雙熟悉的桃花眼。
與此同時,他感到身旁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