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攤牌
濟華醫院門口的地攤兒上,沈方煜左手撸串右手冰啤酒,正在跟科室的朋友聚餐,聽到手機響了,他忙不疊放下手裏的啤酒去看手機。
這幾乎是所有醫生的職業習慣了,手機24小時開機,從不設置成靜音,任何一條小的消息都會第一時間去看,難保不會是和患者相關。
點開和江敘的對話框,沈方煜愣了愣。
他又不相信地往上翻了翻,确認他和江敘所有的聊天記錄都是文件傳輸,或者公事公辦的通知,絕對沒有出現過這樣的邀約。
但他很确認這是江敘本人,因為他發消息有個特點,每條消息後面都會跟一個小黃人微笑臉,就是那種看起來特別像嘲諷,三分涼薄四分漫不經心的笑。
因為這個,沈方煜常常在心裏吐槽江敘是個老年人,連這個表情包在年輕人裏是嘲諷的意思都不知道。
然而今天他也不知道是開了什麽竅,忽然福至心靈地問旁邊的同事,“江敘跟你們發消息的時候會發微笑嗎?”
“不會啊。”幾個同事都是一臉莫名其妙。
沈方煜不相信,他把和江敘的對話框拿給他們看,“就是這種小黃臉。”
“真沒有,不信你看。”同事作勢要掏手機。
确認了的确只有沈方煜一個人有這種特殊待遇後,同事的臉色頗有些微妙,“他不會是在……嘲諷你吧。”
“不可能,”沈方煜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收回手機,“他只對我發微笑,說明他只願意對我笑。”
“……”行,你臉皮厚你有理。
“不過他約你幹什麽啊?”同事好奇道:“該不會又是打架吧。”
“誰知道呢,”沈方煜聳了聳肩,“自從上次吳哥請客的時候,我開了一句玩笑問他是不是懷孕之後,他就再也沒理過我。”
他咬了一口炸串,“從前路上遇到的時候,他還會橫我一眼,現在直接拿我當空氣,上回我碰見他在廁所吐,好心給了他一包紙巾,沒想到他用了我的紙轉頭就走,連句謝謝都沒說,我問他懂不懂禮貌,結果他還轉過來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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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方煜看起來頗有點郁悶,“你們是不知道,他看我那眼神,就跟我讓他懷孕了一樣,恨不得下一秒就把我撕了。”
同事笑了,“看來你拿到會議名額那件事兒是把江醫生給氣着了。”
“他也太小心眼了,去年就是他們組去的。”沈方煜腹诽道。
同事點了點他的手機,“那你要去找他嗎?”
沈方煜“嘁”了一聲,“我才不去,一天天跟個女王陛下發號施令似的,我憑什麽聽他的,”他一邊說一邊又撈起來一把串,“他以為他是誰。”
同事對他們倆的矛盾也是屢見不鮮,聞言跟他碰杯道:“喝酒喝酒,別想了。”
一席觥籌交錯其樂融融,吃到快九點的時候,沈方煜才放下最後一根空竹簽。
他摘了手套又拿免洗消毒液洗了手,喝了一口啤酒,半晌,看了一眼表。
“你約了人?”同事問:“身在曹營心在漢,這麽會兒功夫你都看了多少次手機了,這麽急着走。”
“哎之前你和江敘不是都在追求鐘藍嗎,最近怎麽沒動靜了?”有人接着八卦道:“有新情況?”
“哪兒有新情況,”沈方煜反駁了一句,也沒多解釋,幫人出櫃不道德,面對同事一而再再而三的追問,他也只說了句,“不合适。”
他為人處世向來圓融,也沒什麽架子,屬于那種誰都覺得自己跟他很熟的類型,好不容易從同事的盤問裏掙脫出來,他看了眼手機,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其他人說:“算了,我還是去看看,萬一他真有什麽事兒呢。”
他邊說着邊站起來,同事才恍然大悟,“嗐,我還以為誰呢,鬧半天還是江敘,你剛不是說你不去嗎?”他打趣沈方煜,“你這打臉的速度可真快。”
沈方煜披上外套,噴了點兒男士香水,“誰讓我善良呢。”他感慨道:“天底下怎麽會有我這麽善良的人,面對江敘的黑惡勢力,我不但不屈服,還在危難時刻挺身而出,助人為樂。”
最後在同事們一臉不忍直視的目光裏,沈方煜潇灑地插着兜回到了濟華醫院。
他煞有其事地敲了敲辦公室的門,推開門的時候,江敘正望着電腦屏幕,他身上還穿着白大褂,估摸着是剛剛去了趟病房。
這個點兒辦公室已經沒人了,值班醫生也不在。
沈方煜坐到他旁邊,見他在看文獻,“哎,你最近怎麽對這個方向感興趣了——”
“沈方煜。”江敘驟然出聲,打斷了他的侃侃而談。
他沒搭沈方煜的話茬,而是松開了握着鼠标的手,轉過身面對着他。江敘沒戴口罩,這一轉身,沈方煜又看見他眼睛下面那顆痣。
有件事沈方煜沒好意思跟別人說,那天看到江敘的痣之後,他回去連着又做了幾宿的夢,一個比一個大膽離奇,關鍵是都還特別有真實感,就好像他真的跟江敘睡過似的。
連帶着他那段時間看江敘的時候眼神都不大正常,好在江敘也根本懶得看他,并沒有察覺他的異樣。
後來江敘約他去打架,他一拳掄過去,又看見了那顆痣,好端端的拳頭莫名其妙地就僵在了空中,然後他的小腹就被江敘捶了一拳。
魔怔了。
好在過了這麽久,他心裏頭那點兒邪火終于散了,沈醫生把那連着的幾個春夢歸結于是他太久沒自己動手了,身體過于興奮,也沒太放在心上,然而這會兒看見江敘眼下的痣,他覺得心裏熄了好久的火莫名其妙又有要燃起來的趨勢。
于是他移開目光,狀似無意道:“你這麽正式幹嘛?”
江敘深深地看着他,并沒有立刻開口。
這很奇怪,沈方煜知道江敘不是一個會說話吞吞吐吐的人,尤其是跟他說話,恨不得三句話合成一句說,語速也快,跟多看他一眼能折壽似的,像這樣望着他又不說話,讓沈方煜沒來由覺得有點心慌。
他想了想,又問了一遍:“怎麽了?”
江敘喝了口水,收回了有些複雜的目光,公事公辦似的開口:“有件事要跟你說。”
今天的江敘沒有不耐煩,也沒有對他橫眉冷對,盡管他看他的眼神還是很不爽,但至少,聲音是平靜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沈方煜直覺江敘要說的不是什麽好事。
“要我幫你值班?還是換手術臺次,或者……和參會名額有關?”沈方煜想不出還有什麽事能讓江敘這麽一本正經來跟他談話的了,說實話,就連他猜出來的這些,他都不認為會讓江敘在他面前表現出這種态度。
江敘聽完,從桌上拿起來一個計時器,“先給你一分鐘做個心理準備。”
沈方煜愣了,“你等一下——”
江敘沒等,他瞥了沈方煜一眼,直接按下了開始鍵。無論這件事于他而言有多麽難以啓齒,既然決定了告訴沈方煜,他也不想表現得太扭捏。
沈方煜的心跳突然有點兒快,他直覺江敘要說的不是什麽好事。
心理準備?
什麽事情居然都嚴重到需要他做心理準備了?
時間飛速流逝,江敘左手搭在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轉着計時器,筆挺的白大褂袖口因為屈肘的動作往後縮了縮,露出一截骨骼分明的手腕。
沈方煜一直想說點什麽,然而眼睜睜看着計時器上的數字越來越小,就跟考試最後幾秒鐘寫不完題眼睜睜看着秒表移動似的,越着急越不知道該做什麽。
然而他考試的時候都沒有這麽莫名其妙地緊張過。
直到塵埃落地,計時器上的數字從一變成零,尖銳刺耳的鈴聲驟然響起,沈方煜的心一顫。
江敘眼疾手快地按下了暫停鍵,關閉了計時,沒讓它再響第二聲。
“你別——”
“我懷孕了,孩子是你的。”
江敘垂下眼睫,目光落在停止的計時器上,輕聲開口。
沈方煜:“?”
一分鐘的心理準備,可能不太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