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可……”沈方煜卡殼了。

江敘确實沒明說過。

可難道江敘不是這個意思嗎?

他之前對江敘說過,如果他決定把孩子生下來,為了不讓江敘為難或者受到這個孩子太大的影響,他可以獨自來撫養這個孩子。

眼下簽證和文章進度都不順利,他知道江敘是沒辦法,權衡利弊之後才不得不選擇生下孩子,至于那天晚上江敘又是讓他追憶往昔又是語焉不詳的,他其實沒太明白江敘想表達什麽。

後來他躺在床上分析了一會兒,覺得江敘的意思應該就是采納了他的意見。

可江敘現在說這句話又是什麽意思?

難不成,是讓他一起養孩子?

沈方煜覺得思緒有點爆炸。

江敘睨了他一眼,把購物車推到收銀區,等腦子裏一團亂麻的沈方煜反應過來的時候,江敘已經眼疾手快地付完了款。

錯失在女兒面前的表現機會的沈方煜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你把錢付完了那我幹什麽?”

江敘指了指收銀員收拾出來的幾個大口袋,聞言理所當然道:“你來提。”

“提到哪兒?”

“小區。”

商場距離江敘家大概二十分鐘的步行路程,平時散散步沒問題,可是負重行走那可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沈方煜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幾個鼓鼓囊囊半人高的口袋,震驚道:“你不回去開車來接我嗎?”

“需要嗎?”

江敘輕描淡寫地反問了一句。

“還是說……你不行?”

沈方煜:“……”

他記得激将法是他的專屬來着,江敘什麽時候學過去的?

從商場到江敘家的街道上,兩個差不多高的年輕人一前一後錯開一步走在林蔭小道間,靠近馬路的那位雙手提滿了厚重的包裝袋,露在外面的小臂勁瘦有力,能看見因為發力而變得明顯的青筋。

他身邊的年輕男人閑庭信步地走在一旁,時不時還提醒他別讓袋子磕到路邊的障礙物。

實在是……賞心悅目。

“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我現在特別像被你包養的小白臉。”沈方煜忍不住道。

江敘喝着路邊買的豆漿,聞言評價道:“你性價比還不錯。”

“你這是在奴役我。”沈方煜滿臉憤憤不平。

江敘步伐優雅,“我這是訓練你的臂力。”

“訓練臂力幹什麽?”

江敘很輕地咬了下吸管,目光有些意味深長。

沈方煜突然後知後覺地琢磨出了點兒什麽。

難不成是訓練他的臂力以後好抱孩子?

所以江敘就是想和他一起養孩子吧?

剛剛被短暫打斷的念頭再次複蘇,沈方煜的心跳越來越快,提着袋子的手心也沁出了汗。

他有點不敢問,可他覺得他要是不問,按這心跳加快的速度,他的心髒遲早要撞死在胸壁上。

“江敘,”沈方煜最終還是為了心髒的健康開口道:“你剛剛在商場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你想自己養孩子?”沈方煜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還是說,你的意思是,你想和我一起……”

江敘頓了頓,對沈方煜道:“他們都說你情商很高。”

“……”沈方煜深吸一口氣,“你就當你是我的例外吧。”

他想,如果把他認識的人排個序的話,江敘一定是最難搞定的那一個。

不是因為江敘這個人的性格多麽複雜,而是因為他在面對江敘的時候,沒辦法保持絕對的客觀和理性。

從前是冤家,到現在又多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身份,和江敘在一起的時候,他的主觀情緒總是很容易被調動,這導致他很難像應付其他人那樣,跳出來去審視和判斷自己的所作所為。

沈方煜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會出現這種例外,很多時候來不及思考,一些沖動的話就說了,一些沖動的事也做了,就好像江敘就是專程來克他的一樣。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隔着這層主觀情緒的面紗,雖然他認識江敘很久了,可沈方煜一直都覺得,他并不是真的了解江敘。

當初一時沖動邀請江敘一起住之後,他還後悔了好幾次,覺得按照江敘的性格,估計不僅不會接受他的好意,還會用這件事奚落他。

可事實上并沒有,江敘不但沒有對他的邀約冷嘲熱諷,反而讓他住進了自己家裏。

雖然江敘那天晚上的同住邀請十分突然,态度也不算太友好,依然像是發號施令,可是事後反應過來,沈方煜依然覺得十分離譜和荒謬。

那可是江敘啊。

江敘居然會容忍他住進自己家裏,勉強地維持着表面和平。

最終他把原因歸結成了懷孕實在太辛苦,即使是江敘這種高高在上的要強性格,依然不得不暫時需要他偶爾的照顧和搭把手。

可是江敘今天說的話,再結合他那天晚上的話,都太像是暗示,甚至稱得上是明示了。

客觀理性告訴沈方煜,江敘就是這個意思,可遇到江敘就會出來攪亂視聽的主觀意識又告訴他,不可能的。

那不是一天兩天,不是幾個月就結束的關系,一個孩子長到成年就是十八年,如果江敘決定和他一起撫養孩子,那就意味着他們這對連認識都沒認識到十八年的死對頭,要在一起同居至少十八年……而他們倆甚至算不上是朋友。

江敘瘋了才會提出這種話。

果然,他說完那句“你是例外”之後,江敘就陷入了沉默,沈方煜甚至看見他欲言又止地咽了口唾沫,看到他的耳朵尖微微有些泛紅。

沈方煜想,一定是他誤會了江敘的意思,讓江敘覺得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

沈方煜忽然覺得有些尴尬。

如果是以前,他絕對不會問這樣的問題,可現在他意識到江敘和他以往的認知并不一樣,所以才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不過現在看來,大概還是他自作多情。

他下意識打圓場道:“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覺得……你懷她生她已經很辛苦了,我——”

沒想到的是,江敘居然打斷了他,然後對他說:“你願意嗎?”

沈方煜一個不留神,咬破了舌尖。

喧鬧的街道像是突然安靜下來,沈方煜覺得腦子嗡嗡的,除了自己的心跳聲,他好像什麽也聽不清了。

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懷疑江敘這具身體裏是不是換了個靈魂。

江敘不着痕跡地從他身上移開目光,雙眼平視着前方,“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懂什麽叫責任心。”

他說:“我是她的親生父親,我會一直撫養她到成年,雙親家庭能給她的,我都會盡量給她。”

其實這些話,在那天晚上他告訴沈方煜決定生孩子的時候,他就打算和他談,但是因為沈方煜絲毫沒聽懂他的言外之意,氣得江敘喪失了談心的興趣。

他抿了抿唇,“如果你願意一起撫養她,我們可以暫時住在一起,以類似于合租室友的方式共同撫養她,中途你想離開的話,我沒有問題,但是……你知道,小孩子會對一直在一起生活的大人有感情的,如果你要走,就負責向她解釋清楚。”

“如果解釋之後,她還是不想讓你離開,考慮到孩子的心理健康,”江敘看了他一眼,“我不會同意讓你走。”

“所以我希望你能想清楚之後再給我回答,”江敘說:“要麽一開始就不參與,參與了就要承擔風險。 ”

“當然,”江敘拿鑰匙打開門鎖,往後退了一步,讓提着重物的沈方煜先進去,“你也是她的家人,如果你不想參與撫養她,我也不會拒絕你偶爾來看望她,這個你可以放心。”

“另外我也可以向你保證,我會盡全力去關心愛護我們的孩子,你不用怕她在我身邊會受委屈。”

他這一番話可謂是誠意十足,要是民政局懷孕離婚的夫妻其中有一方能說得出這種話,離婚調解員也不至于那麽焦頭爛額,說不定還能把這對夫妻又撮合回去。

可是他和沈方煜不是床頭吵架床尾和,經歷着感情破裂的夫妻,他們沒有過感情。

突如其來的孩子把兩個本應該當一輩子對手的人捆綁在一起,将他們的生活攪得翻天覆地,一團亂麻,兩個青年人原本該順從長輩意見,按部就班結婚生子的人生,也因此被畫上了句點。

江敘想,或許沈方煜還能從這件事裏走出來,可是他不可能再過他父母想讓他過的生活了。

他可以慢慢從和男人睡了這件事裏走出來,但是就算他現在拿掉了這個孩子,他也沒辦法去找一個女人結婚了。

他的良心不允許他把懷過孕這件事瞞着他未來的妻子,可是就算江醫生再年輕多金前途無量,哪個女人又能接受自己的丈夫懷過孕呢?

或許見的人多了也會有這種菩薩,但江敘也不想一次次在別人面前揭傷疤。

所幸江敘本身對婚姻和愛情生活也沒有過于向往,現下也不至于太難過或者失望,唯一比較麻煩的,或許是該如何向父母解釋。

其實有時候江敘想一想,如果不是他順從父母催婚的意見,他就不會在這個時候去追求鐘藍,也就不會莫名其妙和沈方煜滾上床,還滾出了個孩子,以至于他這輩子估計都不會跟什麽人結婚了。

某種程度上,實在是有點諷刺的意味。

就像是上天特意跟他開了個玩笑,懲罰他沒堅定自己的想法。

所以這一次,他不打算再去為了家人的期望改變自己的選擇。

江敘本身并不排斥沈方煜和他一起照顧孩子,因為醫生工作忙,江敘現在又正是事業黃金期,常常忙得腳不沾地,如果還要一個人帶孩子,就算他有三頭六臂,也多少有點力不從心。

他或許一時半會兒沒辦法和沈方煜和解,可是在孩子這個大難題面前,他和沈方煜那點陳年龃龉和荒誕的一夜,也顯得無足輕重了。

但是正如他對沈方煜所說,他不希望沈方煜參與之後又離開,這樣難免會傷害到孩子的心,所以他要問清楚沈方煜到底願不願意。

沈方煜在路上一直很沉默,江敘看向他的時候,他正站在進門的玄關處,往塑料袋上噴酒精。

這其實是江敘的習慣,但不記得從什麽時候起,沈方煜已經記住了他幾乎所有的習慣。

說實話,江敘不知道沈方煜會給他一個什麽樣的答案。

但他想,無論沈方煜說出的回答是讓他高興,還是不高興,他都不會把情緒帶到臉上。

然後沈方煜就在他的注視下開口了。

“江敘,”他說:“我從小到大都是第一,直到大學遇到了你。”

“……這麽多年,我們倆一直分不出勝負,我一直想有一天真正地打敗你。”

他熟練而熟悉地噴着酒精,讓人安心的味道鑽入江敘的嗅小球。

“可是如果我有一天打敗你,是因為你不得不把大部分精力放在養我們兩個的孩子上,而我卻在袖手旁觀,那我會覺得我贏得很沒有價值。”

因為手裏在做別的事情,他不用看着江敘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麽,從來沒社恐過的沈方煜竟然因此感受到了一點兒放松。

可是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還是放下了酒精噴壺,頂着壓力對上江敘的目光,“我都因為你單身那麽多年了,也不怕單身一輩子。”

他的眼睛很亮,外頭明晃晃的日光照進來,顯得那雙流光溢彩的眸子有幾分深情缱绻的意味,江敘不自然地偏開臉。

“什麽叫因為我單身那麽多年,讀大學的時候我又沒攔着你談戀愛。”

明明是在怼沈方煜,可他卻幾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你是沒攔着我談戀愛,可你把我談戀愛的時間全占據了,”沈方煜想到往事,低下頭忍不住笑出聲,一臉要翻舊賬的架勢。

“你說說,你下了課哪次自習我不是和你在一起?”他大言不慚道:“除了吃飯喝水睡覺,我倆待在同一個地方的時間估計是咱班最多的,他們談戀愛的都比不上你跟我。”

A醫大的自習室很緊張,圖書館幾乎座無虛席,醫學院本來就卷生卷死,臨床八年制的學生作為以最高錄取分數進來的各地卷王,更是無法忍受像自習沒地方這種情況。

故而從江敘他們前幾屆開始,在八年制學生無數封言辭銳利的申請信下,領導終于不堪其擾,給他們臨八的學生單獨安排了授課教室,并通知教室管理老師不要鎖門,一天二十四小時開着門,由着這群卷王想學到什麽時候就學到什麽時候。

于是過節的時候、有活動的時候、和別班女孩兒聯誼的時候,這倆人都雷打不動地坐在寂靜寥落的教室裏和對方暗中較勁。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沈方煜。”江敘聽見他翻舊賬也忍不住道:“你那會兒每次拒絕別人的邀約都拿我當借口。”

然後就有好多女生來找江敘,勸他不要再學得那麽用力了,還問他能不能多休息休息。

江敘當時還不懂是什麽情況,以為人家是好意,直到有一次他實在忍不住問了,才聽女生解釋道:“沈方煜說你不休息他就不休息,可是我想和他一起吃頓飯,你就休息一頓飯的時間行嗎?”

聽得江敘滿腦門黑線。

大學的戀愛氛圍比高中自由得多,想要追求江敘的同性異性也很多,他從來都是直接拒絕,可從來沒攀扯過沈方煜,時隔這麽多年,他說起這件事還是忍不住來氣。

“我那不是怕太直接了會傷着他們的心嗎?我這個人就是心軟。”沈方煜眼觀鼻鼻觀心,“再說我說的都是實話,”他說:“要不是你,我大學還真不會那麽用功。”

這個江敘倒是相信,因為他也是一樣。

上大學之前,江敘和沈方煜都有自己的學習節奏,勞逸結合也很舒适,并且這樣的學習節奏,也足夠他們在各個考試裏獨占鳌頭了。

直到到了大學,兩個都沒當過第二的人誰也不肯服輸,才讓他們都因為對方改變了節奏。

江敘看了一眼正在整理那些嬰幼兒用品的沈方煜,忽然覺得命運真是一種玄妙的東西。

如果他沒有在大學遇見沈方煜,他應該會按照自己以前的節奏學習,更加輕松地拿第一,會有和女孩子約會吃飯的時間,可能還會在正好的年紀談一段校園戀愛,陪着喜歡的女生散步到宿舍樓下,或許甚至會步入婚姻的殿堂。

而沈方煜也會如此。

可是因為這不講道理的緣分,他們現在成了要和彼此搭夥過日子養孩子,說不定還會共度餘生的隊友。

不過……江敘想,這樣的生活對他而言,似乎也并沒有聽起來的那麽糟糕。

“你發什麽呆呢,手機響了。”

沈方煜的手在江敘眼前晃了晃,不小心碰到了他前額的頭發,江敘一個激靈驟然回神,看見沈方煜正指着他正在瘋狂響鈴的手機。

“別亂碰。”江敘垂下眼,臉上的神色有些微妙。

“頭發都不能碰?”沈方煜撇嘴道:“前兩天給你吹頭發的時候不是好好的?”

江敘沒說話,意識到他剛剛居然因為沈方煜走神了這麽久,江敘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不過這會兒沒時間給他思考,他摸出手機,垂下目光看了一眼來電人。

接電話之前,他原本以為是醫院打來的,還當這好不容易的休息日又泡湯了,看到屏幕來電的是他母親,他松了一口氣。

“媽?”他問:“怎麽了?”

“小敘呀,”江母的聲音很親切,“你在幹什麽呀,有沒有和女孩子出去玩呀?”

前兩天江母給他打電話的時候,提到讓他注意休息,江敘就和她說了今天調休。

女孩子沒有,男孩子倒是有一個。

他看了一眼沈方煜,一臉無奈地對他母親道:“我在家休息呢。”

沒想到的是,這次江母居然沒有再就他應該找個女朋友這個話題長篇大論,江敘正納悶今天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就聽到電話裏傳來,“我和你爸在你家樓下,我們來看你了。”

松下去的那口氣驀地提起來,江敘猛然看向沈方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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