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無憂擡眸,與池遂心的目光對上,微頓了一下,喉間溢出一聲含糊的輕笑,話語溫溫沉沉的,顯得有幾分親昵,“你還有補救的機會。”
“那麽,這個披了張畫皮的東西,是什麽?”池遂心冷眼掃着這個蜮主。
那蜮主嗤笑了一聲,卻是壓根沒理會池遂心,只是看着無憂,慢條斯理地開口:“別誤會,我可沒有挑釁的意思,只是好奇而已,你應該也清楚。小小的試探,不至于讓我們尊貴的王上動怒吧?”
王上,這兩個字在池遂心唇齒間流連了片刻,化成一片冰冰涼涼的霧氣,沒多久便散了。這個稱呼十分陌生,遠不及“殿下”這兩個字給她的震動,就像記憶深處某種難以磨滅的烙印。
這個心思出現在池遂心腦海中的時候,她輕抿了抿唇,覺得自己大概是被先前的夢魇住還沒完全清醒。
“是我的錯覺嗎?王上今天似乎虛弱了很多。”那蜮主慢悠悠地拖着長音,透着股詭異的感覺,“可要小心才是。”
平靜表面下的劍拔弩張,讓空氣都凝滞了,好似有一根弦在所有人眼前繃緊,随時都會斷掉。
周齊大氣不敢出,默默縮起來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無憂面色淡淡,壓根沒理會那蜮主話裏的暗潮湧動,只是擡眸,視線與池遂心對上的時候,看到一抹泛着金屬光澤的銳色。
那兩根銀色的傀線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到了那蜮主的身後。
纏繞,絞殺!
不過一瞬,血霧爆開的時候,一只漆黑的烏鴉自其中飛出,迎面撞上金烏,猩紅的瞳孔裏怪怖詭像靡靡,利爪鈎弦,碰撞時火星四濺。
金烏鳴唳聲起,轉瞬傷及那烏鴉的眼睛。
尖銳的悲嚎落下,烏鴉的身影在鬼蜮當中消失,只有一地的鴉羽昭示他曾存在過。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短短幾秒內形勢大變,車窗外的鬼面失了控制,無頭蒼蠅一樣四處碰壁,血光爆開的時候,像是一場恐怖血腥的盛大焰火。
而在這場“焰火”裏,無憂靜靜與池遂心對視,眸底是一片沉寂的深淵。
池遂心擰眉,面上浮現些許薄怒,半晌,拂袖轉身,只留下一句話,輕飄飄不見絲毫情緒,“想好了,給我一個解釋。”
金烏落在周齊的肩頭,端麗雍容,神光奕奕。
無憂凝眸看了眼池遂心的背影,視線落在那只金烏上,眉頭微微蹙起,目光沉沉,話裏卻多了幾分委屈,“池遂心。”
池遂心腳步頓住,沒回頭,只是極輕極淡地應了一聲,“嗯。”
無憂張了張嘴,眸中透出幾分複雜,到底只是吐出幾個字,“我身如長夜,燃燼亦難明。”
池遂心眉眼微凝了一瞬,依舊沒回頭,邁步向前走去,只是一根傀線悄無聲息地纏上無憂的手腕。
無憂垂眸看了一眼,跟上,算是默認了這種帶着幾分威脅意味的牽扯。
周齊望望肩頭恍若神跡的金烏,行走時都變得小心翼翼,成了一個僵硬的鳥架。
大抵是如今兩尊大佛之間的氣氛太過凝滞詭異,他只敢不遠不近地吊在兩人後面,晃晃一團漿糊的腦袋,仔細思量方才的情形。
首先,這個鬼蜮的蜮主實際上是利用了先前那屍鬼的皮囊,所以烏鴉才代表那蜮主的本體。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這個鬼蜮的大小明顯與那只屍鬼的能力不符。
其次,這個蜮主與那只兇巴巴的鬼顯然認識,甚至尊稱她為王上。當然,本來他們就都是鬼嘛,所以是一夥的?剛剛師叔動手的時候,那只鬼好像沒出手,換言之,就是誰都沒幫。嗯……是不是立場有問題?
還有,那只鬼方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長夜難明嗎?師叔要她解釋,解釋什麽呢?
最後,師叔對這只鬼先前可是縱容得很,這只鬼的言語舉止也透着股有恃無恐的勁兒,可眼下師叔明顯動了怒氣,為什麽?是因為這只鬼的動機不純,還是因為那個蜮主?
周齊思來想去沒搞明白這鬼是敵是友,而前方的兩尊大佛已經坐回了原先的位置上,明明挨着,卻誰都沒看對方,透着股薄涼勝雪的感覺。
小心翼翼在兩尊大佛對面坐下,周齊心裏有些忐忑,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啊。
金烏化作點點金光散去的時候,火車終于駛出了幽暗的隧道。
光明重臨,周齊極大地松了一口氣,心情舒緩之餘偷偷瞄了自家師叔一眼,嗯……還是面無表情,再看看那只鬼,嗯……那傀線有什麽好看的嗎?
天色漸暗,車廂裏一片死寂,陷入昏睡的其他乘客還未蘇醒。燈火漸入闌珊,池遂心和無憂就這麽隐秘地陷入安靜的對峙當中,誰也不曾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無憂突然覺得自己的手腕被不輕不重地扥了一下,是那根傀線。她擡眸,視線直直撞進池遂心眼底,那裏是一片溫涼夜色,浮着一層薄光,琉璃一般。
“那只烏鴉,你事先知不知?”池遂心緩緩開口,眉宇間的風華被光暈染,淺淺一瞥,委實勾人得很。
無憂輕抿唇角,“不知。”
“暫且信你。”池遂心移開眼,漫不經心地說道,“思慮過重不是好事,沉謀研慮,到底累得很。”
無憂只是緘默,對眼前這個人,她有太多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我已經身心俱疲,希望你自覺一些,別讓我更累。”池遂心幽幽道。
無憂輕輕應了一聲,便道:“許多事,我不能說,便只等你發現。屆時,八千裏雲月,三十丈晚風,迎刃而解。”
“迎刃而解的,是風月,還是疑雲?”池遂心凝眸盯着她,仿佛有些什麽深意,細辨時卻一片缥缈。
無憂微怔,半晌,悶悶沉沉地低笑了一聲,又一本正經地接道:“自然是你,是我,是我們。”
這話說得意味深長,讓人浮想聯翩。
池遂心睨了她一眼,別過臉看向窗外,目光有些淡。
“這傀線,不準備給我解了?”無憂垂眸看了眼腕上銀色的傀線,不經意瞥見另一只手腕上的那個魂絲手鏈,眸光柔和了幾分,故頓了一下,才又接着道,“不是說不想窮思竭慮?”
池遂心望着車窗外掠過的燈火,淡淡道:“總得有些保障,才能讓人心安。”
無憂對此不可置否。
不知過了多久,池遂心又緩緩開口:“長夜總有燈火,黎明終将到來。”
無憂側眸,正欲開口,又聽池遂心接着道,“天亮後不久,我們就到了?”這話,顯然是問周齊的。
“啊……嗯。”周齊呆了一秒,才回道,“師叔你困的話就睡吧,睡一覺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