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左手右手

“你說,上神她怎麽想的?”

汜留上神對巫神說起這件事時,大貓正在一旁大快朵頤,它聽了這話,微微擡頭,漫不經心地朝這邊看了一眼,然後繼續埋頭于美食之中。

巫神淡淡瞧了大貓一眼,一人一貓并沒有對上視線,她微微一笑,扭頭向汜留道:“錦漪上神此生最忌諱的事,也是她最在意的東西,除此之外,再沒什麽能讓她着急。”

錦漪上神此生最忌諱兩條:第一,不能說她教女無方;第二,不許說她的大貓“胖了”。在巫神看來,這就是錦漪上神最在意的東西。顯然,現在還沒人威脅到這份上,所以錦漪上神依舊一副病弱模樣。

汜留啞然失笑,道:“就算是毀天滅地,上神也未必皺眉。”

巫神将紫貝送過來的卷宗遞給汜留,順便說了一下內容,“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就不信聖母不知道,南山、北山、東山那些神,也不過裝糊塗罷了。”

汜留上神略看了一眼,面容随即變得嚴肅起來,在巫神面前,她的內心變化都表現在臉上。

“都在裝糊塗啊。”

汜留上神将卷宗往邊上一丢,又擡起頭,很嚴肅地問巫神:“只有我還是傻傻的,才知道這件事?”

“傻人有傻福嘛。”

巫神掩口而笑,“英明的汜留上神,不都一直蒙在鼓裏?外界傳言,都是巫神所為。”

這樣的話,汜留上神才不在意,她只是一本正經地問:“衛謹的事,你準備怎麽解決?”

巫神斂容正色,緩緩道:“人情已經還了,接下來,就是找他問問,看看還有什麽是咱們不知道的。”

巫神輕描淡寫,明顯是盯上了衛謹。然而,當時沒有立即追出去,而是返回往屆山,平白耽誤了不少時日,也是大有文章。

汜留上神當然知道巫神話裏的意思,想來那衛謹雖然“破了千家”,殺人無數,在往屆山看來,亦不過是一樁小小的罪惡,若不是當年被他害過的人苦苦要求,斷不至于此。衛謹所不滿的,也正是往屆山這種态度。神比之人,有時候反而更加惡劣。

看慣了大場面的汜留上神,只覺得衛謹既然在陽界受了分屍之罰,就已經足夠。更何況,在那之後,衛謹的人頭和亡魂都成為他人施術的工具,可以說是恕罪了。至于衛謹為人操縱,所犯下的那些罪惡,汜留上神覺得不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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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因為做上神久了,才會有這種想法。汜留本來就是個骨子裏淡薄的人,所在意的,也只是少數的人和事。只不過她表面上所展示的,通常是另一種形象。

不在意,當然也就不在意了。

“五子。”巫神看着汜留上神思索的模樣,忽然輕輕喚了一聲。

“嗯?”

汜留上神回過神來,就看着巫神,以為她有什麽要說的,結果巫神什麽也沒說,二人對視了片刻。

這樣的場合,也沒有誰覺得尴尬,因為二人都已經習慣了對方的存在,就算坐在一起什麽也不說,也沒什麽。

“怎麽了?”

但今天實在是太奇怪了,汜留上神面露疑惑,她以為是發生了什麽事,轉念一想,也不該有什麽,巫神那樣一個人,比自己還鎮靜啊。

平白無故地對視,雖然不尴尬,汜留上神倒是忽然緊張起來。

“怎麽了?”汜留上神靠近些,又問了一遍。

“我六歲的時候,成為你的伴讀,從此形影不離,分開最久的一次,還是因為你在往屆山,我在陽界,神人兩隔。”

巫神語氣淡淡的,看起來漫不經心,“這麽多年來,我們早就習慣彼此的存在。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敵人,也就是你的敵人。我握住你的手,就像左手握着右手。真不敢想,要是哪一天其中一個人沒了,會怎麽樣?”

汜留上神心中湧起一陣恐慌,她回握巫神的手,帶着輕微的怒意,道:“說什麽呢?你要墜入魔道,我就跟你去做邪神,不是說好了的嗎?”

顯然,汜留上神同樣已經習慣巫神的存在。對于汜留而言,永生之年,沒有巫神的日子,每一天都是折磨,是不敢想象的日子。

沒了在意的人和事,就算是作為神,也沒意思了。

巫神并未表現出很感動的樣子,實際上,她也不需要那樣,因為那只會讓汜留更加緊張。而這些年來,神的日子越發平淡,平平淡淡地面對,才是應有的态度。

“活太久了,偶爾考慮一下沉重的話題,你反應那麽大,還沒從幻境裏走出來?”巫神忽然笑了起來,将那種略帶悲涼的氣氛通通驅散。

汜留上神有一種被耍弄的感覺,她臉上一黑,正待發作,不料大貓卻在此時往她懷裏爬。大貓那體型,動靜自然大了。

上神只好将一雙手用來對付不安分的大貓,一邊扶好大貓,一邊生氣道:“死胖子,又胖了。”

要是平時,大貓肯定是要用爪子跟汜留“理論一番”,只是現在的大貓吃飽喝足,正要尋一個休息的好去處,才不管這種說辭。

汜留上神抱着大貓,像是抱了一個孩子。

巫神順手撫摩着大貓,輕輕道:“這貓,是跟定你了。”

大概是對巫神的話不滿,大貓回頭瞪了巫神一眼,“喵”了一聲,然後回頭繼續調整睡姿,也不管汜留同不同意。

汜留上神一邊露出嫌棄的表情,一邊遷就着大貓的睡姿,順便撫摩那柔軟的毛發,倒也輕車熟路。

“大貓要去的話,還是帶上紫貝吧。”

巫神當然不想汜留分心照料大貓,所以還是找個幫手的好。這個幫手的最佳人選,當然是同樣活潑的紫貝了。

其實是慣例。

汜留上神眼看着大貓睡熟了,就悄悄将大貓放在榻上,然後招呼了巫神,一起到外邊去。

“錦漪上神将她最珍惜的人和貓寄托在這兒,她是相信我的。”

巫神倚着欄杆,望着汜留,輕輕說道。眉眼之間,流露出自信。如此真情流露,很是難得。

汜留上神臉色一黯,她一直将錦漪的當成唯一的母親,而這個人只是把她當成女兒之一。所以,汜留心裏一直有個過不去的坎,即便是時間流逝,那種感覺依舊沒有消失,只是淡了些罷了。

巫神當然知道汜留心裏在想什麽,她能理解汜留的心情,在生母與養母之間徘徊,無論在哪一方面,都沒法做到唯一。汜留已經是神了,唯一不能釋懷的,還是這個身份。

“是我說錯了嘛。”巫神笑着賠罪,她并不怕提起這個話題。汜留只是心裏過不去這個坎,面上多說幾次,反而好些。

巫神這樣說,汜留還是沒有露出笑臉,兩人之間,不需要假惺惺的客套。

“上神的心思,跟她的病一樣,變化莫測。”良久,汜留上神才倚着欄杆輕輕嘆道。

試圖揣測他人心思,本來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巫神與汜留并肩而立,她看着遠方的往屆山主峰,徐徐道:“我想,我們該出發了。”

眺望往屆山的主峰,可以看見恢宏的宮殿,恍若幻境。

主持神判的重任,依舊落在易斟上神身上。汜留上神親自去見了易斟上神,發現對方臉色不大好。

康闵陶倒是依舊幹練,諸事均處理得井井有條,甚至比之前更好。

“西山的事,就拜托你了。”

雖然易斟是晚輩,汜留還是客氣了一番,也不知道為什麽,氣氛就是不對。

“晚輩職責所在,倒是上神——”易斟上神頓住,“請上神——一切小心。”

易斟上神欲言又止的模樣,令汜留心中泛起隐隐不安。汜留看了又看,終于還是告辭了,在離開之前,汜留發現易斟看康闵陶的眼神不大對。

那是飽含着深深憂慮的眼神。

汜留上神把這件事告訴了巫神,巫神只是道:“那是易斟的心病,她也活太久了,該找點事做了。”

巫神就這麽沒頭沒腦地解釋一番,汜留上神想想,覺得與自己也沒太大關系,也就置之不問了。

從往屆山到陽界,非常順利的一條路。

紫貝接到陽界的密報,說在陽界雲盤嶺那個地方,有異常。于是,汜留等人就即刻前往雲盤嶺。

雲盤嶺,本來是煙瘴之地,後來因為洵都建城,成為流放犯人的地方。随着時間推移,此地發展出了一個又一個村落,并在某一段時間裏彙成一座小城,小城在很短的時間裏衰落,連帶着整個雲盤嶺一起走下坡路。終于,在某一時刻,雲盤嶺回到了它最初的模樣——煙瘴之地。

人人聞之變色的地方。

如此滄海桑田,汜留還因此唏噓過。因為雲盤嶺對于汜留和巫神二人來說,是一段抹不去的回憶。

“真會挑地方。”

汜留上神看着黑氣環繞的雲盤嶺,仰起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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