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夫人

白遲拉着師雪舒跳入石棺的一剎那便踩了空, 兩個人——不,一人一魂體直直往下墜去,仿佛他們不是到了一個石棺中,而是跳入了一個無底深淵。

周遭依舊是黑洞洞的一片, 陰風煞煞, 白遲反手緊緊摟住師雪舒,雖然不明白為什麽這裏原本的密道會變成一個毫無征兆的洞穴入口, 但他猜想, 這一定是幻境中重新設置的某種機關了。

“我們要去哪裏?”師雪舒頭似乎還很疼, 他微微蹙着眉, 濃密的睫毛與白遲咫尺之間, 好看的面容讓白遲眼睛都難得眨一下。

“嗯?”師雪舒發出疑問的聲音, 白遲這才輕咳一聲, 道, “我也不知。”

師雪舒似乎有些迷茫, 垂了眸, 半晌之後道:“我感覺到下面的陰氣比先前還要濃郁了。恐怕至少有鬼王級別的怪物在這裏。”

“你還記得多少事情啊道長?怎麽還能判斷這樣準确?”白遲小心翼翼地問他,“你記得自己是從什麽地方來的嗎?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師雪舒這是使用魂體過度導致的暫時性記憶缺失, 只要能夠早日回到身體內, 就能慢慢恢複,但白遲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不記得, 心裏倒是也微微松了口氣,也省的師雪舒總是揪着自己的身份不放, 無奈之下他只能将一縷僞魂放入到歸情中騙他。

他前一世騙過許多人,可從來沒騙過師雪舒,但恐怕這一次,要從頭騙到尾了。

“不記得了。”師雪舒搖搖頭, “我什麽都想不起來,只是腦海裏偶爾會有些詞句蹦出來,比如我本能地明白,下面這股讓人不舒服的氣息是陰氣,而自己如今是魂體出竅的狀态,極其容易魂魄消散,而你......”

他看了看白遲:“應該是靈獸化為人身吧,本體該是一只鳥類,什麽鳥,等我看了你的本體應該會知道。”

白遲:!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師雪舒,原來,原來這人早就看出來自己的真身是誰了!那根本就不用細想就明白自己是重明了啊!要不是失憶,恐怕還要裝着多長時間呢!

原以為自己接着秘法能遮掩過去,沒曾想師雪舒這個玱鷺山的仙尊對靈獸能如此了解,一眼就能看穿自己的真身,實在是不能不服氣。

“嘩啦——”白遲身後兀地展開了兩只火紅的大翅膀,微微扇動着降低了二人下落的趨勢,他眸中紅色又盛了些,幹脆也不裝了,“抓緊我,你別再使用任何法術了。”

師雪舒聽話地摟住白遲的腰,将頭擱在他肩膀上,伸手摸了摸他翅膀靠近根部的位置,摸的白遲一顫,他卻似乎絲毫沒有察覺般,輕聲說:“重明鳥啊。真是稀罕。”

“不僅是重明鳥,還是你道侶!”白遲幹脆惡聲惡氣地說,“我們方才還拜堂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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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師雪舒的身體被換上了新郎的衣服,所以他此刻的魂體也穿着一樣的衣服,二人站在一起,倒是真的像新婚的夫夫。

“噢。”師雪舒很早就發現了白遲身上大紅的嫁衣,以及自己身上也是一身紅色喜服,也絲毫沒有懷疑,“難怪,我會覺得你的氣息這樣親近。小癡,我們為什麽會在這裏拜堂成親?我應該不是一只鳥吧。”

白遲努力扇動着翅膀:“......遲,是遲到的遲!不是白癡!”

“哦,小遲,為什麽我們會在這裏?”

“......因為中了別人的計,我們都被卷到這個幻境裏來了,你因為神魂消耗過度暫時失去了記憶,等到找到你身體,回去之後就好了。”

“我是說,為什麽會一直往下落,什麽時候能到底?”

“我也不知道啊,我也第一次來阿白。”

“哦。”

白遲第一次覺得師雪舒也有這麽像個孩子的時候,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曾經不管什麽時候,這人都是一副長輩或者尊者的模樣,溫柔又聰慧,像是世界上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殺不死的妖,乍一見到這樣的師雪舒,他還覺得很有意思。

可現在不是覺得有意思的時候啊!底下可是有個鬼王!

鬼王,級別相當于元嬰以上的修士!甚至因為修煉術法的邪性殘忍,往往比同級別的修士還要更加難對付,此刻他不過是個将将能發揮金丹水平的小鳥,師雪舒神魂受損,簡直是堪比當時對上蛇猿的場景了。

他凝了神:“阿白,你——”

“我叫阿白?”師雪舒很适時地提出問題。

“現在不是讨論你名字的時候——”白遲扇着翅膀,擡眼就看見師雪舒凝視自己的目光,不由得吞咽了口水點頭,“對對對,你就叫阿白。”

“嗯,你說。”師雪舒點點頭。

“等下你盡量找地方躲起來,你如今魂魄受損,與鬼魂相差無幾,只要沒有太大的動靜,別的鬼是不會注意到你的。”白遲拿翅膀包裹住師雪舒,兩人雙腳緩緩落地,他眼眸正視着他,“等我引開那個鬼王,你就去找自己的身體。”

“如果我沒猜錯,這裏原本通往烏蓬湖底的密道被換成了無間底的位置,你從上面有三顆明珠的石門出去,順着密道一直走,遇到路口便右轉,很快就能回到喜堂去,你身體就在一具棺材中。”他仔細地跟師雪舒交代,“我随後就去找你。”

“你引開鬼王?”師雪舒搖搖頭,“你現在最多金丹的實力,上去只會送死。既然你我二人已經結為道侶,斷不能——”

“哎,這時候跟我生死與共個什麽!”白遲恨鐵不成鋼地推開他,“笨死了阿白,我肯定死不了,你要是在這裏待着我才死的更快!”

失去記憶的師雪舒明顯不是很能明白這其中的關竅,可他明顯有自己的想法和堅持,只是在看到白遲有些懇求的目光之後,才終于點了頭,轉身要往白遲說的方向跑去。

只是不等他行動,手腕被人攥住,白遲拉住他,使了力氣把他拽到身前。

一身嫁衣的少年唇紅似朱,眼中帶着點點極力隐藏的羞赧,踮起腳尖吻上了他。

甘甜的、溫軟的氣息自唇瓣相接處傳來,師雪舒下意識地去汲取和吮吸,但這次明顯意識要更加清晰,很快明白過來自己是在做什麽,吸取活人陽氣,只有鬼物才會這樣做。

他一把推開了白遲,恢複了些血色的唇輕抿,将想要說的話藏入喉中,深深看了白遲一眼便離開了。

白遲捂着胸口微微喘息,深黑的眸子看着師雪舒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見,才緩緩挪開了視線。

“好深情的鳥兒。”一道柔柔的女聲從身後傳來,白遲轉過身就看見一個身着黑色襦裙梳着簡單發髻的幹淨女子在身後靜靜看着自己。

“見過鬼王殿下。”白遲擡手行禮,雙手為掌平舉身前推出再下拜,是魔修之間的見禮。他擡眼看見女子眼中贊許的神色,開口道,“想來,便是蓮骨宮夫人了。”

女子眼中劃過一絲驚訝,随即微微笑了:“叫我栾夫人就好。真是很久沒看見這樣聰明的孩子了。”

栾夫人......白遲眼底濃墨深了幾分:“在下白遲,栾夫人也是被困在這裏了嗎?”

“若說困也對。”栾夫人緩緩踱步到白遲面前,雙目泛着點點光芒,如活人般整個面容栩栩如生,唇朱頰粉,“那你呢,想被困在這裏嗎?我猜你應該很想快點出去。”

“畢竟你的郎君危在旦夕。”

白遲聽到“郎君”兩個字,睫毛顫了顫:“你想要什麽?那位池少主的消息嗎?”

“我找了他好多好多年啦。”栾夫人笑着說,眸子看着白遲,“時間久到我自己都記不清了呢。”

她幽幽嘆息一聲,目光挪向白遲身後的遠處。

周遭的黑暗逐漸散去,朦胧的霧氣将白遲包裹起來,瞬間這裏的地面破裂,他落到了一個空曠的大殿中央,端端正正地坐在正中央的一張矮幾邊,對面是栾夫人,兩人之間擺着一副縱橫交錯的棋盤。

栾夫人伸手從旁邊的棋盒中拈了一枚黑子,放入正中央的位置,素手輕移:“我這一生,孕育了六個孩子,三女三子。可誰曾想到頭來,一個個在我眼前死去,白發人送黑發人便罷,還要讓我親眼看着自己唯一存活的孩子受盡苦楚折磨,至今下落不明......”

她擡眼看着怔愣的白遲:“好孩子,陪我下完這盤棋,如果你的郎君能順利回到他自己身體,我就讓你們離開。”

白遲腦中如同被重錘擊中,眨了眨眼睛想要讓思緒清晰一些,開口卻是嘶啞的聲音:“......你說,你的其他五個孩子,都死了?”

“對,都死了。”栾夫人垂了眼眸,仿若早已被這些痛苦折磨得身心麻木,語氣淡然,“被他們的父親,一個,一個,殺死在我面前,最後是我。”

“否則,我這樣一個普通至極的凡人,是無論如何做不成鬼王,也鎮守不了這個陣法的。”她輕聲道。

“有人告訴我,這便是獲得力量的代價。”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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