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客棧
圃絮和馮管家入石棺的一瞬間就被一陣狂風漩渦卷進去後暈了過去, 他們醒來的時候身處先前的喜堂大廳,正堂的兩具石棺大開,但裏面的“屍身”卻都消失不見了,兩人大吃一驚面面相觑。
“夫人, 是夫人醒了!”圃絮驚喜若狂, 撲到夫人棺材的邊緣落了黑色的淚,“我還以為, 我還以為夫人永遠都不會醒過來了!我以為她不要圃絮了——嗚嗚嗚——”
馮管家面色稍稍自然一些, 他緩緩恢複了人形的幹瘦模樣, 咳了兩聲:“圃絮, 實際上夫人一直都在看着你。”
圃絮的哭聲停下, 她驚疑地看着馮管家, 緩緩收起了長長蛇尾:“你, 你說什麽?”
馮管家面色戚戚然:“你當為什麽我要拉着你修複老爺的屍身, 夫人的魂魄被他封印在體內幾百年了, 你整日對着夫人一具空殼, 自然無論如何也看不見夫人醒過來。”
“你是說那栾司将夫人魂魄困在自己的身體裏?!”圃絮簡直不可置信,“夫人的魂魄一直與他的身體同存嗎!那我, 那......”她該是想到了什麽, 驚恐地捂住了自己的面龐,黑色的眼淚順着指縫往下流, 凄厲的聲音霎時間傳遍整個魔窟。
“啊——殺了我,殺了我!”
圃絮此刻突然發瘋一般地撕扯自己身上的皮肉, 那原本就如同花瓣一樣盛開的血肉被她自己生生撕下幾塊丢在地上,她的身體也虛弱下來,無力地滑倒摔在地上,恸哭不已:“天吶——夫人是不會原諒我的, 她都知道了,都知道了!”
“夫人什麽都知道。”馮管家搖搖頭嘆息道,“她知道你曾經背叛她爬過老爺的床,也親眼看見你幫老爺去虐殺她的孩子們。”
圃絮瘋狂地拿利爪在自己身上戳出一個個血窟窿,痛苦地在地上哀求:“別,別說了,別說了......”
“但是幸好你醒悟及時,死後知道幫夫人尋找池少主,她如今也不恨你,只是希望你別用這樣極端的方式,找錯了人便殺死,萬一真的殺錯了呢?”馮管家說着,憐憫地看着地上抽搐的圃絮,“你的自私和狠辣讓你死後痛恨殺了你的老爺,更痛恨背叛了夫人的自己,妄圖自欺欺人地贖罪,可惜你依舊做錯了,今日,我便替夫人了解你了。”
原來先前拖着圃絮下石棺都是馮管家的借口,實際上他覺察到大堂棺材動靜之後,便明白夫人已經出來,這個陣法終于到了要破的時候,他們這些厲鬼該下地獄下地獄,該轉生便轉生,卻不能留着圃絮這個罪人好過了。
他的手還殘留着蜘蛛腿的形狀,直直插入到死心已決的圃絮心口,毒液注入,圃絮喃喃的話語逐漸停止,身體逐漸僵硬石化,最終散落成粉末消散在了空氣中。
馮管家搖搖頭:“不是所有的罪孽都能輕易贖清的。”
師雪舒醒來的時候人在一片草地上,睜眼看見了湛藍的天空和晴朗的日頭,遠處傳來小販叫賣的聲音,像是在賣蓮蓬。
他思索了一下,腦袋卻空空一片,似乎有很多事情一時間想不起來了,竟然忘記自己為什麽會躺在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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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撐住地面讓自己慢慢坐起身來,師雪舒頭腦一陣眩暈,下意識伸手去扶腦袋,一只手卻更快地搭上了他額頭,溫暖迫切。
“阿白,你還好嗎?”少年的聲線幹淨好聽,從耳邊傳來。
師雪舒睜眼定睛許久,面前無數個重影才逐漸融合成一個紅衣少年的模樣,是個很好看幹淨的少年,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面頰白皙透亮,雙目狹長如桃花春風,紅痣點在眼下如胭脂般給他增添幾絲魅氣卻不惑人,神色極其認真。
“你是?”師雪舒覺得這人有點熟悉,卻想不出是誰,腦袋裏昏沉感襲來,他好想再睡上一覺。
“阿白,你別去使勁兒想,你魂魄回體不久需要休息,你想知道什麽就問我,我跟你講。”少年語速極快地說,“我叫白遲,修白的白,遲到的遲,你是修白仙尊,我們是道侶。”
“道侶?”師雪舒撐着昏沉的腦袋,明白過來這個稱謂的意義,怔愣了一下看着白遲,“和一只鳥?我應該不是靈獸......”
白遲展開背後的翅膀,一臉淡定:“......我還是一只重明鳥,你先前魂魄離體消耗過度暫時失憶,現在回體後慢慢會恢複的。”
這次醒來的師雪舒似乎連之前的事情也忘記了,白遲暗暗嘆口氣,看來要完全想起來,起碼得要過好幾個月了,神魂還是要好好保存啊。
他沒有解釋太多,拉着師雪舒在點星鎮找了間客棧住下,先将身上的喜服都換了下來,免得一路上特別引人注目,等他換好衣服,轉身卻見師雪舒脫了喜服外袍,卻拿着一柄黑色短笛出神,正是歸情。
見他看過來,師雪舒擡眼問道:“這是我的嗎?”
白遲抿了抿唇:“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
他走上前去,将這把短笛拿過來握在手裏,很快,歸情便在他掌中消失不見:“但它暫時算是我的法器了。”
伸手解開師雪舒的腰帶,替他脫去了剩下的喜服外衫,突然感覺腰上一松,一直沒什麽動靜的不思绫此刻卻從白遲的腰上松開,就往師雪舒的眼睛上蒙去。
兩個人都是一愣,白遲忘記腰帶是不思绫這個有了器靈的家夥了,它一跑,褲子就成了無神之物,松垮垮地往下落,他雙手還拿着師雪舒衣服,頓時就覺得腿上一陣清涼。
而師雪舒眼上被蒙上一層白绫,看東西朦朦胧胧的,正疑惑為什麽這個白绫會蒙自己的眼,同時感覺到一股親近之意,卻也并沒有注意到白遲的異狀。
但總有人看到了什麽不對。
“哎,客官,這洗澡水......”店小二和另一個跑堂的正打了幾桶水推門進來,正看見白遲提起褲子的模樣,而方才眼睛還沒什麽問題的師雪舒在眼上蒙了一條白绫。
聯想到二人方才穿着大紅喜服訂了一間房,叫了一桶洗澡水......倆人臉“騰”地紅了起來,心裏直呼好家夥還是倆男的會玩兒。
白遲見有人進來吓得“啊”了一聲,回頭才看見是自己剛剛叫的熱水,臉紅的比那兩人還厲害,幹脆一頭鑽進了師雪舒的懷裏裝死。
師雪舒摟住懷裏的人,看了看兩個渾身寫着“尴尬”的店小二,開口道:“麻煩了。”
兩人連聲道“不麻煩”,低着頭往屏風後面的浴桶走去。只聽幾聲嘩啦啦的水聲,兩人很快邁着步子出來,躬了躬身逃也似地下了樓。
白遲感覺自己活了兩世都沒這麽丢臉過,手裏還攥着褲腰不敢松開,身體一輕卻被師雪舒抱了起來,放在了床榻邊上。
師雪舒把眼睛上的白绫扯開,舉在白遲面前問:“這個是,我的?”
白遲點點頭:“你的法器。”
不思绫很配合地繞在了師雪舒的手腕上,向他傳遞靈識——【不思】
師雪舒喃喃道:“夢裏問君思不思。”
白遲一怔:“......不思,它叫不思。”
師雪舒點點頭。
白遲看向師雪舒的眼瞳,想起了這句話的出處,那是三百年前師雪舒親口問自己的一句話。
那時候他原本就是奉命接觸師雪舒,按照計劃,要讓師雪舒完全相信自己,信任自己,再趁其不備的時候殺了他。
于是他清醒之後便告訴師雪舒“我喜歡你”,他不明白喜歡是什麽,畢竟栾司只教他殺人沒教他怎麽得到別人的信任,總不能上來便說“你要相信我”,斟酌許久,他選擇先以退為進,告訴這位仙尊,自己喜歡他。
這還是他曾經從栾司身邊侍女圃絮身上學到的話,圃絮跟栾司說“我喜歡你”,栾司便很開心地給予她各種想要的寶物。
只是這位仙尊似乎比栾司要難糊弄,他整日裏追着仙尊,甚至整個玱鷺山上下都知道修白仙尊救了一個難纏的少年,天天追着仙尊表白。
所有人都知道,師雪舒看着溫和,但實際上就是雪山頂上那朵摘不下來的高嶺之花,多少的仙子前赴後繼表白都沒能打動他半點心神,就這個普普通通連來歷都不清白的少年還能得手了不成?
可他們不知道,這少年真的得手了,他拙劣卻純潔的表演讓他自己逐漸相信,他自己愛上了仙尊,自出生以來他從未見過這樣幹淨純粹又溫柔的人了,那是栾司這個惡劣的父親所不能帶給他的另一個世界的感受,他貪戀上這種溫暖,即便師雪舒是冰冷的,就連鮮血都沒有溫度,但他的心卻永遠能融化冰霜。
同樣熾熱的情感讓仙尊全心全意地相信了這個少年,但在栾司面前一切無所遁形,他失敗了,還将自己的心留在了玱鷺山,回去将會受到極其嚴厲的懲罰,當他收到仙尊傳書來的那封信,上書【夢裏問君思不思】。
他用沾滿了鮮血的手,在栾司的面前,歪歪扭扭地寫。
【不思】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鞠躬.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