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終章
“小池, 你聽我說。”師雪舒并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如今已經落在了別人的眼裏,只盡量将顫抖的手藏在袖中,以免被懷裏的鳥兒發現他此刻的害怕和驚恐,“我會使用一種特殊的法術, 将你體內的靈力逐漸吸收到我這裏來, 但必須要你配合我——”
【不行,不行, 我不同意!】栾池拼着一絲清明, 用神識跟師雪舒傳遞訊息, 【我現在不能動了, 你把我丢進淮淵去, 一切就結束了!】
【我本來就是一個死人, 是我騙了你阿白, 我是小池, 是栾池!】
【我們都被人騙了, 我也被人騙了, 救我的人說如果我告訴你我真實的身份,你的靈魂就會灰飛煙滅!可你怎麽可能猜不出來我是誰!她在騙我, 她為什麽要騙我!】
【對不起阿白, 是我沒用,我不能再繼續陪你了, 你将我丢入淮淵吧,我體內的靈力混雜, 又屬火,與你的體質完全相沖,你絕對受不了的!算我求你,別再為我做任何傻事了!】
師雪舒靜止了一瞬, 聽完栾池的話之後“撲哧”一聲笑了:“栾池,如果我因為得知你的身份而會靈魂盡碎的話,那麽早在停雪峰的時候,你就見不到我了。”
栾池:這種緊要關頭你還要嘲笑我合适嗎?
他笑容不減:“不過你這一說倒是解了我很多疑惑。想來能夠将當時魂魄都散了的你重新鍛造生魂放入神獸幼崽體內的,只有天界的人能做到。”
“那位不知名的好友,借用商船将你送到我的身邊,還送我萬寶符......如此大費周章,恐怕不會是為了讓我和你在這裏被蛇猿的靈力給撐爆而死。”
想到這裏,師雪舒反倒是不急了,幹脆就着姿勢在地上跪坐下來,把栾池摟在懷中輕輕撫摸他頭顱上的細碎絨毛。
方才用靈力造就的護罩此刻已經基本消失殆盡,他從栾池的爪子上解下暗金色的萬寶符,手指重重摩挲了幾下,那玉符的表面的一層金色緩緩褪去,露出裏面玉白的一片符文來。
題頭二字——神契。
原來如此。
師雪舒微微嘆息,這萬寶符自入手之後便沒有怎麽使用過,而且以常年修仙之人的刻板印象,一旦拿到萬寶符後最關心的就是裏面一萬個格子中存了什麽東西,是否能夠找到送東西人的線索,而他在沒有找到之後,便沒怎麽用過萬寶符,更加沒有研究過這東西真正的用意是什麽。
如今看來,天神給他的解決方案和答案早就放在了手邊,也預設到如果他沒有在意,那麽等到栾池實在憋不住告訴自己身份的時候,他順藤摸瓜也能想到這個上面有什麽機關。
而這個答案就是結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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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神要讓他,與栾池重生的這具神獸軀體結契。
只要一旦結契,那麽兩人之間的靈力就能夠徹底互通并不會相互影響,一個人承擔不了的蛇猿力量,兩個人分擔也能夠将其勉強承受再慢慢消化,除了一個問題。
師雪舒捏住了玉符,淡淡開口道:“你要什麽。”
這句話明顯不是對栾池說的,而是對那位天神。
“不虧是下一任的氣運之神,聰明、穩重、冷靜又善良。”一個半透明狀的女子身形出現在師雪舒的面前。
她長相模糊不清,像是被什麽規則給限制了,只能留下一個簡單的投影身形在這裏。
可她似乎一直帶着笑:“重明是我的神鳥噢,你如果與它結契,便也會成為我的仆役。我要你成為我法寶的器靈,肉身泯滅,靈魂随我回到天界,永生永世為我所用。”
栾池瘋狂搖頭,希望師雪舒能夠拒絕這個可怕的條件。
原來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自己就這樣成為了這個天神手中的一把刀,這刀子要狠狠插.入師雪舒的心口,千年萬年永生永世!
他從未有哪一刻痛恨自己還活着!
“小家夥,現在自爆的話我最多會被傷了一兩分,可玲珑塔周圍三千裏的所有生靈就會因你而死,你問問阿白他同意嗎?”天神的聲音溫柔可親,說着讓人心底發寒的話,“可如果你們結契,這些人都不用死,反而還會感激你們二人做出的犧牲……噢,這哪裏算什麽犧牲,我可是能帶你們回天界,算是飛升上屆,你們修行這麽多年,為的不就是這個嗎?”
“多麽皆大歡喜的事情呀。”她說,“你們還有最後一刻鐘的時間考慮。”
塔外,衆人期盼的眼神看着沉默不語的師雪舒,雖然不知道這個什麽天神為什麽會降臨凡間就為了得到師雪舒的魂魄,可她現在所說的就是最佳解決方案。
蛇猿能夠被徹底摧毀,師雪舒只要與重明結契就能獲得一半的蛇猿之力,還能就此飛升上界,春湖裏的人一個都不用死,他們自然也會對他感激涕零,一切都是最優的解決辦法!為什麽他還不答應!
“不能答應!”滿雨星怒喝道,“絕對,絕對不能答應她!”
衆人被這一聲吼給吓了一跳,看清楚說話的人之後紛紛怒目而視。
“滿掌門是什麽意思!不答應結契,便是要我們跟着一起陪葬啊!”
“濯妖仙尊,就算是你與修白仙尊有何私情,也不能在此處不顧大局,讓我們跟着一起枉送性命!”
“是啊,多好的事情,不用死任何一個人,為什麽不答應?難道你要看着修白仙尊去死嗎!”
滿雨星轉頭看着紛紛譴責自己的衆人,冷笑道:“好一群自私自利的家夥,合着我師兄就該為你們而死,為了救你們這群傻逼搭上永生永世的靈魂?”
有人被說的滿臉通紅,忿忿道:“話別說的那麽難聽,這也是他贖罪的時候到了,就像那位天神所說,只要他同意結契,我願意原諒他,對以往的事情既往不咎。”
“對!”有人附和道,“這本就是他該做的!如若不然,我變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他!”
滿雨星哈哈大笑,身體雖然被定住不能動,但眼中的嘲諷之意呼之欲出:“那如果我是師兄,就讓你們這群混蛋一起下地獄陪葬!活着不敢自己去找他,死了倒想妄圖變成鬼找人麻煩,死了也是個膽小鬼!”
“你!”被怼的那人臉都被罵紅了,幹脆轉眼盯着水鏡中的師雪舒,“快答應她答應她,神是不會害你的!”
“閣下就是幸運之神?”塔內的師雪舒擡眼看向天神,“找到我看來是不想位置更疊。”
“哈哈好機敏,我喜歡。”天神笑着道,“那你猜猜看,我為什麽想要你變成我的器靈呢。”
“想來是,我這個幸運之神預備役修士的魂魄能夠為你增加一些砝碼,既能穩固你的神位,也可以讓其他一些對付你的人大失所望。”師雪舒淡淡笑道,“你篤定了我會為了小池答應你,但你用錯了方式。”
“哦?”天神好奇地問:“哪裏不對了?難道你現在還有得選擇嗎?”
“我的選擇要麽是抱着小池同所有的人一起死,要麽就是活着永世做你的器靈……”師雪舒擡眸看她,“那如果我告訴你,還有第三個選擇呢。”
“哈,洗耳恭聽。”天神覺得這話可笑,幹脆等着師雪舒把話說完,揮手給了一道純白色煙霧狀的氣息到栾池身上,“有意思的很,我再給你半柱香的時間,可別讓我失望。”
看你如何艱難地垂死掙紮,豈不是更加好玩。
師雪舒淡然道謝:“多謝。”
他抱着鳥兒的手臂收緊,下一刻已經結好印的手指點在了栾池額頭那一撮白色絨毛上,一時間紅光大綻,伴随着鳥兒哀鳴,一股龐大的力量在塔內掀起了一陣劇烈的狂風。
天神挑了挑眉:“你是打算同歸于盡了。”
師雪舒長年蒼白的面色紅潤起來,甚至連嘴唇都染上花汁豔色,灰白的頭發顏色逐漸變黑,雪山巅峰的冰逐漸被這滾燙的靈力融化,唇邊滲出的內髒溶解鮮血如同美妙的葡萄汁,腥甜氣息彌漫整個口腔。
極寒之體一招瘋狂納入巨量的極炙力量,幾乎是瞬間就要将他整個人徹底融化掉,身體被損壞得千瘡百孔,只剩一個不斷加速劇烈跳動的心髒,以及被瘋狂充滿膨脹的丹田經絡。
天神遺憾地搖搖頭:“這算什麽第三個選擇,只是死得更慘一些罷了,真是讓我失望。”
說罷她就要轉身離開,可幾乎是瞬間,天神便察覺到了不對,她原本有些透明的身體兀地消失了一般,腰部以下突然不見了。
“這是怎麽回事!”天神第一次感到了驚慌,發現自己降臨人間的力量在不斷消失,外面相睢的身體也開始逐漸從內裏開始腐爛。
“我早有準備,只是沒料到你會借用相睢的身體降臨。”師雪舒一開口就是大口鮮血滴落,他目光銳利堅韌,手中的不思驟然化成一柄帶着毀滅氣息的長劍,支撐着他的身體緩緩站起,“先前在追相睢的時候,我就暗中打入了一道泗從劍氣留在他體內,原本沒什麽威力,只是打算用來追蹤,可現如今蛇猿力量被我吸收,就能輕易用這道氣息摧毀他的肉身,從內到外。”
“我猜你無法親自來到這凡間,必定是入夢控制了相睢,讓他替你做事,再将其靈魂摧毀取而代之,否則就會受到天地法則的限制引下天雷來……”
“呵,你以為弄壞了容器,我就會受傷消亡嗎?天真。”天神輕蔑道,“我這只是區區一縷投影,就算是徹底折損在這裏,也傷不到我十分之一——”
“但總歸是連着你的本體吧,泗從劍氣傷不了你是因為這只是凡間的法術。”師雪舒打斷她的話,緩緩舉起泗從劍,“那麽天雷呢。”
“渡劫飛升的天雷,你是不是也能扛得住呢。”
師雪舒話音一落,塔外天空頓時變得漆黑一片,滾滾黑雲将整個天空遮蓋,巨大的、帶着毀滅氣息的天雷瘋狂攏聚。
天神的聲音終于開始顫抖起來:“你瘋了!在這個時候強行渡劫,九死無生,魂魄也不會存在半點!”
“但是我愛的人能活着,春湖的生靈能存活,你卻也要死了。”師雪舒鮮紅的唇勾起一抹笑,最後看向昏迷過去恢複了人身的栾池,“我問心無愧了。”
他猛然上前一把攥住了天神的手臂,塔頂的相睢也同時身形被猛地一扯,師雪舒,天神,相睢,消失不見。
空中的黑雷霎時間像是被吸入到了一個什麽特殊的空間,天地間原本醞釀沉重的雷鳴也再也聽不見,春湖恢複了藍天白雲豔陽,玲珑塔矗立在水中,湖面波紋漸收,一切似乎都沒有發生過,恢複了寧靜。
這是合體以上修士渡劫時特有的現象,因為天雷過于強橫,未免破壞天地平衡,會将渡劫修士拉入到獨立特殊的空間去。
成功,則天地大肆綻放光芒,世人仰望彩霞中的大能誕生。
失敗,則悄無聲息地灰飛煙滅在無人之處。
身處塔外的修士們身體猛然恢複了行動,目睹了一切的他們此刻心底難以言語,不由自主地都沒有開口,看着即将消失的水鏡裏,逐漸蘇醒的栾池,以及不知從何地出現的其他門派闖塔弟子,竟都在下意識尋找那個雪白的身影。
師雪舒……他真的以身救世了。
他選擇了一條非天神給的路,用最慘烈的方式解決了問題,利用多年來修行底蘊強行突破境界,将這個不知對人世間有何惡意的天神一同帶入到傷害不了衆人的地方。
孤獨死去,留生衆人。
他絲毫沒有在意過其他人惡意的揣測和無端憎恨,始終堅持己心,無論是三百年前,還是三百年後。
唯一有所改變的,就是這次他救下了自己最愛的人,毫無遺憾了。
栾池披着一件紅色袍子從地面上爬起來,擡眼看見塔頂傳來出口的光芒,周邊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弟子,以及擔心不已不斷詢問他情況的逢昔。
他一把抓住逢昔的胳膊,雙目茫然地問:“仙尊呢?”
逢昔怔愣一下,搖頭道:“我不知道,我醒來發現魔氣都不見了,便一路爬上九層,只看到你一人躺在這裏,仙尊不是在塔外等着我們嗎,你……”
他說着說着便說不下去了,他看見栾池的眼角淚水大滴落下,那是一種絕望中又帶着好笑的神情,悲傷中含着茫然。
栾池攤開手掌,看着上面用鮮血寫的“等我”兩個字,就這樣伏在地面上落淚,輕聲說。
“混蛋。”
“我等你。”
桃花塢是方圓幾百裏風景最好的地方,寬闊的湖面只有行船才能到達裏面的水榭和中心的島嶼。
島上四處桃樹滿布,不過此時已經盛夏七月,花朵成泥,變為果實的養料,樹枝上桃果累累還泛着青毛還未成熟。
但如果能穿越一層結界,那裏面的桃花盛放長年不敗,鵝毛大雪将桃粉色壓成了白,簌簌落下堆積得幾寸高,卻也只有那麽幾寸高。
白衣少年跪在一顆巨大的桃花樹下,整個人半截身子埋在土裏,拿着一個鐵鍬費力地挖着什麽。
晶瑩雪花落在他纖長的睫毛上,逐漸給他的眼眸覆上一層薄薄的白,良久,那睫毛抖了抖,雪花飄落到他手中的陶土壇子上。
“三百年了,我等不及要嘗一嘗這酒滋味了。”栾池抱着壇子慢慢起身,聲音帶着點懶散和淡漠,“等我喝完再釀一次,看看到底還有多少個三百年。”
他衣衫打濕了不少貼在身上,但外袍微微随着風雪擺動,露出的纖瘦手臂上纏着一條白绫,尾巴在空中一蕩一蕩像是随時會被風吹走。
一陣風來,裹挾着大雪帶走了不思绫往前飄去,栾池目光一凝皺眉叫道:“不思,別亂跑。”
他腳步加快,不顧打濕了鞋襪順着不思的方向奔跑而去,林中四處白皚皚逐漸難以辨認不思的方向,腳底沉重,他幹脆彎腰将鞋襪脫了,赤足踩在雪裏奔跑。
也許是跑得太快,或者是心裏有點慌,栾池摔了一跤,手中的酒壇也飛了出去,他痛心道:“我的酒!”
算了,碎了大不了再釀,這次要拿不思捆壇子!
可意料中摔倒在雪裏的冰冷沒有出現,他被日摟入溫暖的懷裏,擡眼便瞧見那個苦等數年都不入夢的眉眼。
師雪舒一笑,把酒壇塞到他懷中,連人帶壇抱起。
“你的酒,沒讓你白等三百年。”
“我也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