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秦臻跪在堂屋中的地上瑟瑟發抖,距離他兩步之遠的地方躺着一具渾身赤.裸的女屍。

上首坐在太師椅上的男人渾身好似被黑色的寒風包裹,稍不留神就能将人穿骨破皮。

“說罷,秦臻,她許了你多少好處,誘得你膽子都肥了,竟敢背叛本座!”

杜錦中說到最後又是壓抑不住怒火,抄起手邊的茶杯便砸了過去。

秦臻哪敢避讓,只得生生受了這一下猛的,頭上便豁地開了個滿堂紅。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秦臻不停地磕頭求饒,腦門砸在地上“咚咚”響,額頭上的傷口又受到嚴重損傷,紅通通的鮮血不時便糊了滿臉,還順着臉側滴滴答答地落到了地上。

“嘴硬?”

杜錦中怒極反笑:“嘿嘿嘿——”

嘴裏乍然冒出詭異的笑聲,宛如從地獄深處爬出來的勾魂厲鬼,吓得秦臻手腳發軟,整個人霎時卸了身上的力氣,手抖腳抖地趴在地上起不來,這會子便是想繼續磕頭也是不成了。

“奴才該死,督、督主饒命……”

秦臻嘴裏的牙齒都在打顫,費盡力氣又求了一回饒。突然眼前一花,緊接着右臉被重重地打偏到左邊。

這一掌力氣非凡,杜錦中從未費過這般大的力氣打他。秦臻伸出舌頭舔了舔劇痛的嘴角,口中傳來的血腥味讓他明白,自己這回怕是出道督主的逆鱗了。

“還不說?”杜錦中又古怪地笑了兩聲,“咱家記得,秦秉筆的家裏,貌似還有一個妹妹?”

秦臻的瞳孔猛地一縮,只聽見杜錦中陰恻恻地聲音繼續慢慢道:“本座這些日子恰好想娶房夫人,秦秉筆不若就将令妹送進宮來罷。”

秦臻頹然伏地,終于松口:“娘娘允諾讓奴才掌管司禮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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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秦秉筆,你何時吃了熊心豹子膽啊?”

杜錦中一腳踹在人的胸口,秦臻直愣愣地倒地,偏頭嘔出一大口血來。

杜錦中嫌惡地退後幾步,重新坐回太師椅上,這回卻斂了怒氣,換了清冷的口吻。

“滾去告訴她,還沒有誰能代替本座做這東緝事廠的主!她若是想要二皇子安安穩穩地登上那個位置,就別再做下這等狗膽包天的腌臜事兒!”

他招手,忽地便有腰間別刀的錦衣衛破窗而入,将地上去了半條命的秦臻和那具女屍俱拖了出去。

随後有小火者拎着水桶進來,麻利地抹了地板。

等屋裏再次安靜下來,杜錦中眯縫着眼睛,凝神盯了堂屋中被錦衣衛撞爛的破窗戶片刻,突然道:“你可曾習過這閉氣之功?”

房梁上忽然翻下一黑衣黑褲,黑布蒙面的暗衛,跪在他跟前:“略會一二。”

“哦?略會一二?”

杜錦中反問。

黑衣暗衛扶劍低了低頭:“閉氣之法常見者有二,或為水中習得,再為內功深厚,此女應當屬于前者。”

杜錦中冷笑:“本座還道這東廠盡掌握在本座的手中,今日不防卻差點被這賊女奪了性命,本座養你們這群人又有何用?你去召集人手,就說本座念你們每日裏提心吊膽地過刀尖舔血的日子實為不易,明日便都去了子孫根,踏踏實實地做個有臉有名的良家人吧!”

黑衣暗衛心肝猛地一顫,被這突來的命令驚得破了音——

“督主饒命!”

……

東緝事廠今夜注定是無眠的一夜。

杜錦中的堂屋裏燭火一直沒熄過。

門口站了三列長長的人馬。

左邊一列是以盧硝為首的錦衣衛,中間是以秦臻為首的衆太監,右手則是以無面為首的黑衣暗衛一幹人等。

小火者将屋內的太師椅搬到門口,杜錦中大馬金刀地坐在那兒,背後昏黃的燈光讓他的臉隐沒在黑暗的陰影之中,一明一暗,形成鮮明的對比。

盡管在場的有将近百人,卻無一人敢發出絲毫動靜。

氣氛緊凝,無形之中宛如有一張拉滿了的弓,蓄勢待發。只等時機一到,便朝着敵人的致命處飛射而去。

杜錦中擡起手指在下巴上摩挲了兩下:“秦臻,你去看看,德福總管怎麽還沒有來?莫不是咱們這緝事廠已經入不得皇上身邊第一號紅人的眼了?”

“是。”

秦臻彎腰弓背地行了個禮,輕手輕腳地從隊伍中退出來。

出了大門他便直向乾清宮那頭小跑而去。

他從承恩宮裏回來就已經是深夜了。那位主子自是沒讓他讨得什麽好處,他把事情辦砸了,沒要他填命進去已經是老祖宗對他的天大保佑。

受了好一頓難聽的叱罵才轉回身來,打水洗去滿身大汗,換了一身衣裳,還沒來得及躺下。便有小公公提着打更的鑼鼓咚咚锵锵在門口一陣亂敲,說是督主有令,所有人即刻到梅香苑集合。

梅香苑便是杜錦中的住所,因院內種了一株梅花,而得當今禦筆親題“梅香”二字。

秦臻到那兒的時候,院子裏已經站了烏壓壓一群人。他招過一名小火者小聲詢問了一番,才知督主已經命人去叫德福公公過來問話。

秦臻了然,不敢招人眼,低眉斂目站到了中間那一列太監空着的首位。

衆人鴉雀無聲地等了許久,哪知這傳話的小太監一去便去了整整兩盞茶的工夫,都未有什麽消息返回來。

秦臻被杜錦中親自點了名,心中苦笑,哪裏不明白今兒他幹的錯事,怕是十天半個月都別想從督主的心頭消去痕跡。

眼下已是半夜時分,再過一兩個時辰又得上朝,這德福公公一大把年紀了,今晚估計難熬啊。

秦臻加快了腳下的步伐,正待拐過一道彎,冷不防從前方黑暗裏沖出來一個人。

“哎喲!”

“哎喲——咱家的老腰,哪個不長眼的半夜三更還在這兒鬼鬼祟祟……”

兩道呼痛聲同時響起,明顯一老一少,不過都掐着嗓子說話。

秦臻後退兩步,穩穩地扶着牆站住了腳跟。

被他撞跌在地的兩人卻是半天沒有起身。老的那個氣急敗壞地罵了兩嗓子,秦臻聽着那耳熟的聲音很快反應過來了。

“德福總管——”

老太監拉長變調的聲音在黑暗裏戛然而止,随後秦臻便見人手腳麻利地從地上爬起來。

“秦秉筆?”

正是皇上身邊的總管太監德福,他一看清秦臻的面容便陰沉了臉色,一張溝壑縱橫的老臉在小火者手裏燈籠的映照下,顯得極為扭曲可怖。

太監慣有的尖細嗓音帶着些冷笑,因憤怒變得愈發刺耳,在深夜冷清的宮道上尤為陰森吓人。

“怎麽?咱家的‘幹爹’還怕咱家跑了不成?”

……

長寧宮。

距離寧妍上回大鬧承恩宮已經過去了好幾天,望延帝原本發話讓她好好學學規矩。

寧妍的第一反應就是在現代社會時看過的某部神劇裏,專門教人學規矩的老嬷嬷拿針紮手指。

提心吊膽地不安了好幾天,寧妍甚至打算,要是她的便宜爹若真敢派人來整治她,她就帶着全長寧宮的帥哥美女關門打狗。

出人意料的是,望延帝派來的不是什麽嬷嬷,而是送了一沓又高又厚的佛經。

“不會吧?”

寧妍哀嚎:“抄經書?!”

“福公公,你是不是聽錯了?我父皇怎麽會如此狠心地對我?“

德福再次示意小太監将手中的經書往寧妍的眼皮子底下一送。

“公主說笑了,老德福聽得真真兒的,萬歲爺千真萬确就是這般跟奴才說的。”

寧妍抖着手示意小公公将經書放到書案上。

“那還不如讓我學規矩呢!”

寧妍如是說道,憤憤地灌了一大口涼茶:“本宮最讨厭拿筆了!”

這話說得一點不假,原身本尊就寫得一手.狗爬字,寧妍這個假冒僞劣産品在現代更是沒拿過幾回毛筆。

她努力回憶了一下,自己上回寫毛筆字恐怕還得追溯到上大學那會兒了。剛入校的小菜鳥看什麽都新鮮,學校社團招新,她也跟着寝室長屁颠屁颠地去報了個書法社。

結果沒去兩三回,就将黑得像狗屎一樣的毛筆扔了。

她起初不知道,每回用了筆之後得用水洗幹淨。原因是社團的學姐在講注意事項的時候,寧妍已經在埋頭猛寫,自然錯過了許多知識點。

全憑一股新鮮勁兒吊着,那陣勁頭過去了,自然也就荒廢了。

寧妍越想越覺得心煩意亂,端起茶杯欲再飲一大口,發現杯中已空。

再去摸一旁的茶壺,卻摸了個空。

“水呢?”

眼神溜了一圈,發現明雀抱着茶壺站在五步之外了:“公主,皇後娘娘交代過奴婢,萬不能讓公主貪涼,免得傷了身子。”

寧妍悻悻地放下茶杯,連口涼水都不給喝,還讓不讓人活了?

權衡了一番,到底擔心這副軀殼身子不行,她沒再執意要喝。

德福總管見寧妍收了東西,便不再打擾,帶着幹苦力的小公公及時告退。

寧妍提起曳地的裙擺走到書案邊,伸手翻開放在最頂上的一本經書。

“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寧妍挑眉,看不出來,《反骨》作者那麽牛皮,還引用了《般若波羅蜜心經》啊,她還以為在這本書裏的世界,一切事物都是這個作者編出來的呢。

當時上級讓她改編劇本的時候,可是把這位大作者誇上了天,寧妍見福公公搬經書來的時候,還以為就連這裏的佛經都是作者自個兒寫的呢。

嘲諷地勾了勾嘴角,寧妍松開拈着經書的兩根手指,那本《心經》又合上了。

“靜雲——”

圓臉小宮女急忙推開門進來:“奴婢在!公主有何事吩咐?”

“替我研墨。”

“是。”

靜雲攏了攏自己的衣袖,站到寧妍身邊。

無意中一瞥寧妍拿下來的書:“噫?”

寧妍眉毛都沒動一下:“別動——”

“奴婢該死!”

靜雲正要下跪的動作生生頓住,屈着雙膝僵在半空。

她不明所以地看看一邊靜默垂手的明雀,未得到回複之後,只好咬咬牙看向正主:“公主?”

寧妍擡手,示意她站起來:“你識字?”

“是。”

靜雲似有些不好意思,原先發白的臉蛋兒慢慢透出一絲紅來:“奴婢的父親曾是個秀才。”

寧妍點點頭,又突地對明雀道:“你先下去。”

靜雲驚訝,生怕平白樹立一個大仇家,遂自以為隐秘地悄悄瞅了瞅長寧宮大宮女的臉色,卻見她一臉淡然地道了聲“是”,接着便退下了。

靜雲不安地偷觑寧妍的神色,一雙手無意識地将衣袖都揉皺了。

“繼續吧——”

寧妍看看她離開硯臺的手道。

“啊?是!是!”

靜雲反應過來,趕緊繼續研墨。

寧妍拿起一支毛筆湊到近前,用手指撚了撚筆尖,末了又朝它吹口氣。

“靜雲,本宮來考考你——你對這宮裏的事情了解得多或是不多?”

寧妍一邊抄佛經,一邊逗着低頭研墨的靜雲說些閑話。

許是各自都在做着各自的事情,随着時間的慢慢流逝,寧妍敏銳地察覺到靜雲沒有起初的不安與害怕了。

寧妍有意鍛煉她的膽子,又抛了個問題給她:“你方才說,督主也信佛?”

“是的,公主。”

靜雲興許是發現這個公主并沒有傳言中的那般不好伺候,連帶着私底下愛說八卦的小性子瞬間都暴露無遺。

“奴婢聽說,督主每年都會去護國寺禮佛,他同護國寺的方丈大師還有多年的交情呢!不僅如此,據說方丈大師還送過督主大人一串金絲楠陰沉木佛珠呢。”

靜雲說得興起,難免有些忘形,一時間竟手舞足蹈,忘了研墨之事。

“哦?”寧妍詫異,“真有此事?”

寧妍一出聲,靜雲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壞了規矩,居然當着主子的面傳些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還和督主有關。

傳出來她這條小命就不保了。

靜雲想起一些傳聞,心下犯怵,方才和寧妍八卦時的神采飛揚頃刻間全部化作烏有,仿佛只是寧妍臆想出來的一個假象。

靜雲臉上帶了幾分惶恐,小聲嗫嚅着:“這、這……我聽旁的宮女和公公都是這麽說的……”

寧妍略一思忖,便曉得她在擔心什麽,便擱下毛筆安撫了她這“心腹預備役”幾句。

“你慌什麽?咱們兩個在屋裏說話,明雀和樂兒她們都在外頭守着,哪裏會有人知道我們說了些什麽?”

寧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倒還真起了點兒作用。靜雲稍稍鎮定了一些。

“再說了,這些話都是本公主先問的你,你若是不說,便是抗旨,若真有人追究起來,你只管把責任都推到本宮身上就是!”

寧妍牛氣哄哄地對靜雲這般說道,心裏卻在想,這長寧宮到底有幾個忠心的奴才着實是一件未可知的事情呀。

就連這靜雲,她暫時也不能夠完全信任。這般癡傻無害的模樣,也不知是真的還是裝的。

電視裏播的宮廷戲裏,可沒有一個真正的傻白甜,寧妍不敢掉以輕心。

都說“隔牆有耳”,她暗戳戳地盤算着,今兒個就先來試試水,看這長寧宮裏到底藏着多少深水大魚。

“罷了罷了,你看看你,又抖成篩子了,真沒出息!”寧妍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一眼惶恐的靜雲,略略提高了嗓門道:

“若說這督主也信佛,本宮卻是不信的。你想啊,他那東緝事廠裏年年月月的要死多少人,督主手上的罪孽和血腥之氣,豈是随随便便就被一串金絲楠陰沉木的佛珠給壓下的?”

靜雲已然是一副站不穩的模樣了,卻不敢随随便便摔了書案上禦賜的筆墨紙硯。

強撐着移開自己發抖的手,扶住書案邊緣顫巍巍地蹲進了角落裏。

寧妍因要故意說給外邊那些人聽,特意面朝着門外的,說完一大段沒帶喘氣,卻仍舊覺得不倒瘾。

想了想又道:“還有那個護國寺的方丈,本宮料想他不是一個神棍,便是拿着一串假佛珠專門欺瞞了杜公公的黑心和尚。縱是用腳指頭想想也清楚,杜公公殺氣恁重,禿和尚定是害怕極了!”

“嘤嘤嘤——”

身後傳來一陣啜泣聲,寧妍連忙回頭,沒見着靜雲的身影。

“靜雲?”

那陣啜泣卻是變得愈來愈大,寧妍尚來不及反應,它已經猛地變成了嚎啕大哭。

靜雲含混不清的哭聲從書案那側傳來:

“公主,您饒了奴婢吧——”

寧妍:“……”

大公主的臉色一時青紅交錯,十分好看。

話說,她這招數真的不高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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