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歌舞坊一舞終了, 果然不負衆望收獲了無數掌聲, 寧妍一邊帶着人往外走,一邊想, 看來這些宮人還是十分克制,都未曾聽見喝彩。

白女官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雙手交叉疊于腹前, 行至看臺中央,朝底下觀衆微微垂首示謝。

“哎, 怎麽不見大公主呀?不是說今兒個是大比試麽?”

有後來的宮人一頭霧水地問身旁的人。

“剛剛還在呢, 不過中途公主領着長寧宮的人又全進了歌舞坊的大門兒裏頭, 不知是做什麽。”那人一旁用力鼓掌,一邊道。

臺上,立于白女官身後的衆舞姬亦屈膝,随後一個接一個離場,緊跟着是樂師。

待歌舞坊參與表演的人全部下臺, 寧妍正好帶着人走到看臺邊。

白女官正欲開口對臺下的觀衆介紹, 寧妍卻及時制止了她:“白女官不必客氣, 本宮自己來就行。”

方才歌舞坊的表演是他們自己報幕, 總沒有輪到長寧宮,也依舊由對手報幕的道理。

白女官聞言,便先下臺,将地方讓出來供他們使用。

圍繞在看臺四周的宮人們早已停止了鼓掌,一個個好奇地盯着長寧宮等人,不時交頭接耳一番。

“女官——那身用銀線繡了竹子的白衣不是樂師們穿的嗎?”

白女官乍一站定, 便有舞姬上來急道。

白女官一擡手,看着臺上神采飛揚的少女道:“此事不必多說,公主不過是偶然借用一次,休要多嘴,免得傳出去人家還說我們歌舞坊心胸狹隘。”

“……是。”那舞姬頗為尴尬,瞅瞅身後一幹樂師與舞姬,讪讪地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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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臺上。

寧妍摸摸自個兒腰間的荷包,又不大自在地理理袖口,方才她在服裝間裏,一眼便看中了這套衣服,可惜她身量尚未長開,左挑右選了好一會兒,也只勉強找到身上這套,卻也有些松垮,不過所幸的是,除了不貼身之外沒有別的毛病。

白女官都親自上場了,她怎麽能抛下自己的隊員們,不上臺給他們壯士氣呢?

她朝臺下的盧硝招招手,後者當即用雙手托舉着一只正紅色的打鼓,運起內勁飛身越過人群落到看臺正中。

大鼓定好了位置,寧妍走至大鼓面前,拿起兩只鼓槌,雙手上揚,長寧宮的宮人們以及以盧硝為首的錦衣衛小隊,便迅速排列好隊形。

以大鼓為中心,與歌舞坊相仿,錦衣衛衆人皆列于看臺左側,按身高的高矮組成三排,而長寧宮的宮人們則站于看臺中央以及右側。

臺下的衆人發出一陣驚呼,随即又有人哄笑。

“怎麽穿成這樣了?”

歡歡和如意尴尬地低下了頭,翠珏同碧竹等人也是神色奇怪,公主說他們這回要一鳴驚人,新計劃就讓他們所有宮女和公公将衣裳調換過來穿。宮女們穿上淺藍色的太監服,公公們穿上水紅色的宮女服。

現下光是看臺下的人的反應,便知曉這場景有多轟動。

寧妍心裏甚是滿意,也不枉她親自去跟尚衣局的人磨了恁久的嘴皮子,讓人家給他們長寧宮做了這一批惹眼的表演服來。

當時她指天發誓,真的只會用作舞蹈表演,日常絕不會讓宮人們穿着這種不合規制的衣服,那裁衣的老嬷嬷這才松口允了她。

寧妍用力在鼓上敲了一下,鼓聲震天,突兀至極,場面立刻安靜下來。

“想必大家早已聽說,我長寧宮同歌舞坊的賭約,”寧妍又在鼓上敲了一下,“既然是打賭,當然要有賭注,本宮下戰書時便在上面寫明,若我長寧宮勝了這場比試,此後歌舞坊的人再敢于背後說我長寧宮人的半句不是,一律亂棍打死!而此前歌舞坊嚼我長寧宮舌根的人,必須在這臺上給我們長寧宮所有人道歉!”

衆人皆是一驚,頓時嘩然。

臺下先前那莽撞的舞姬又道:“白女官,公主所言可屬實?”

白女官臉色微變,沒有接話。

臺上寧妍又笑:“戰書是本宮派人親自交到白女官手上的,也不知怎的,她方才竟忘了将這賭注說出來,本宮便耽誤些時間将它告訴給各位知曉,以免本宮贏了之後,打死某些饒舌的人,又引來流言飛語,說本宮張揚跋扈,不懂規矩!”

句句紮心,白女官的臉上血色盡褪,自己确是存了欺她年少,做事也不周全的心思,有意瞞下這個賭注,便是對歌舞坊的人也沒有說明。

臺下圍觀的宮人們俱面面相觑,偌大的前坪安靜得可聽見風聲。

稍停片刻,寧妍又道:“既然話已說開,本宮不如多說兩句。方才的話是對歌舞坊說的,現在本宮要對整宮的人說——不管是誰,以後若有人膽敢動我長寧宮的人一根毫毛,便是跟本宮過不去!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對本宮有怒氣便大膽說出來,可千萬別學那些阿貓阿狗,淨做些見不得人的偷摸事兒!”

這話就嚴重了,圍觀的宮人當即跪倒一片,白女官等人也不得不僵着臉跪下。

“公主息怒!”

寧妍捋了捋绾成男子發髻後耳邊垂下的發絲:“不必驚慌,本宮眼下只是給你們打個招呼而已,都起來吧。”

衆人內心有苦難言地起身:您現在是打招呼,可以後就是來真的了。就您那名聲,怕是只有東廠那位才可比肩。

不過他們同時又感到奇怪不已,平日裏不都說長寧宮的主子是最不愛奴才的麽,怎麽今日看起來完全不像那麽一回事啊?這護犢子的勁兒,怕是整個宮裏都找不出來第二個了吧。

看來傳言有誤,以後還是不能盡信些小道消息。

“行了,廢話本宮就不多說了,今兒個咱們長寧宮同歌舞坊的比試才是正經事,”寧妍收起臉上嚴肅的表情,又露出同她這個年紀相符合的少女嬌俏來,“今日我們長寧宮帶來的節目是——《一步之遙》。”

“觀衆們”臉上倒沒什麽表情,他們就是來湊個熱鬧,反而歌舞坊的表演者都臉色凝重。

“你們聽過這個名兒嗎?”一個樂師低聲問左側的兩個人。

那兩人都搖頭:“聽着還挺新鮮,不知是什麽樣的。”

“好好看着就是,多嘴多舌做什麽!”正是那沖動的舞姬,厲聲呵斥了兩句。

三名樂師臉上都不太好看,其中一人道:“呵,白水兒,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吧,沒聽見大公主說要給她們長寧宮人撐腰?”

這下輪到白水兒的臉色不好看了,礙于場合又發作不得,冷冷的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三名樂師互相交換一個眼神,臉上都是看好戲的表情。女官的侄女又如何?得罪了大公主,還不是照樣得認慫?

……

臺上,寧妍背向觀衆,面朝長寧宮的美男美女,掄起二根鼓槌在鼓上輕輕敲了一下,高聲道:“預備——”

長寧宮的表演人員便擺出起舞姿勢——宮女将右手扶在公公們的左側腰間,公公又将左手搭在宮女的右肩上,随即宮女的左手同公公的右手交握在一起,伸長舉起至肩膀高度。

這驚世駭俗的動作,不用說,又在臺下引起不小的騷動,衆宮人齊齊倒吸一口涼氣,真、真會玩!

不,是真敢玩!

衆人一邊保持着受驚不小的表情,一邊瞪大眼睛盯着臺上看。

啧!豔福不淺啊這些小子!都抱上了,主子還會不同意他們結成對食?

這麽一想,圍觀人群裏的公公們眼裏都要滴出血來,恨不能自己沖上去取而代之。

臺上歡歡等人倒是沒有感受到他們的心理活動,緊張得快要不能呼吸了,先前公主再三告訴他們,一定要鎮定、鎮定、鎮定!可現在到了正式開始的時間,還是有點兒手腳發抖。

見隊員們姿勢都擺好了,寧妍又在鼓上敲了一下:“二次預備——”

盧硝等錦衣衛将手扶上腰間的刀柄處,眼神在臺下飄忽不定。

“錦衣衛什麽時候和長寧宮的人走這麽近了?”有人狐疑道。

“誰知道呢!別說了,開始了開始了!”

寧妍第三次敲響大鼓,錦衣衛牌伴奏團在同僚以及各宮宮人目不轉睛的注視下,吹起了有調調的……口哨聲。因習武之人內息雄厚,這口哨便頗有穿透力,說是響徹歌舞坊上空也不為過。方才這曲調公主緊趕慢趕,可是教了他們不下二十遍。盧硝努力使自己視線放空,不去看臺下同僚們詫異的眼神,免得跑調。

碧竹同歡歡是搭檔,翠珏同如意也是搭檔,因為他們四個是上次小組比賽的半決賽冠軍,因此寧妍這回便安排他們幾個站在舞臺前面“打頭陣”。

随着悠揚奇異的口哨聲,一對對俊男美人也跟着舞動起來。

或進或退,或旋轉或對視。

因着男女體力差異過大,在計劃有變之後,寧妍把舞蹈中原有的力量托舉動作都去掉了。除了翠珏和如意這一對,依然保留。

因為翠珏體型豐滿,又常年在廚房當差,手上的力氣十足,而如意帥則帥矣,卻是一副白斬雞的身材。男女位置對換,翠珏将人抛來甩去,簡直不要太輕松。

“哈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

臺下傳來一陣哄笑,翠珏臉上倒是一直笑眯眯的,如意卻已經從額頭紅到了脖子,動作也變得拘謹起來。

翠珏頓時急了,趁着一個旋轉的動作在他耳邊快速道:“別害羞呀!”

如意的臉更紅,不過身子不再似先前那般僵硬,翠珏提醒了他,今天這場比試很重要,絕對不能因為他一個人讓整個長寧宮丢臉!

宮女一齊舉高左手手臂,矮個兒的甚至踮起腳尖,這才讓公公們順利穿過手臂下方,轉了個身回來。

口哨聲猛然加大加重,寧妍适時按節奏落下鼓聲。

公公們齊齊松手,旋轉身子,水紅色的裙擺旋開,好似一朵朵嬌妍鮮嫩的花兒。

掌聲雷動,有些膽兒大的,按耐不住也吹了幾聲不成調的口哨。

旁人好笑地拉他一把:“你做什麽?”

“哎喲喂,你沒看見?哈哈哈,不是我說,真沒想到原來他們穿上宮女的衣裳跳起來也不難看。”又是一陣用力的鼓掌。

“确實不難看。”旁人也點頭道,“你發沒發現,他們的背都跟咱們的不太一樣?”

“哪兒不一樣?嘿,還真是!”那人悄悄看了眼四周,見其他人都在聚精會神看臺上,這才小聲道:“看來這大公主是真寵奴才,公公都能直起背來了!”

“小心說話!”旁人瞪他一眼,想了想又道:“我倒是好奇他們是如何改變的,這都彎腰駝背多少年了,怎麽突然就……”

“回頭問問呗,正好我在長寧宮有熟人。”

“行。”

……

長寧宮。

花廳。

明雀同那幾個灑掃宮人跪在地上,心裏卻想,辛虧公主料事如神,将她留下來了,否則的話,換成碧竹在這兒跪上一個時辰,腿都會廢了。

她身為習武之人,自然是不畏懼這點皮肉之痛,只不過……明雀用眼角一掃身側似乎随時能暈過去的宮人,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半個時辰以前,杜錦中還能好整以暇地就着長寧宮甜膩的小點心喝幾口茶,現在又過去了半個時辰,他不時用食指敲擊桌面的聲音,昭示着他的耐心即将告罄。

“殿下說她何時能回?”

杜錦中冰涼的嗓音乍然響起,驚醒了跪着的幾人,除明雀外的幾人皆因這突兀的聲音受到驚吓,搖晃了幾下身子後驀然暈倒在地。

“明雀姑娘,督主問你話呢!”

秦臻看着直挺挺跪在地上的大宮女,善意提醒道。

“奴婢不知。”

明雀一臉平靜地回答。

“呵!”杜錦中突然笑出聲,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道,“看來把你放在長寧宮着實不是個明智之舉,這才短短幾個月,你就忘了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誰!”

穿着皂靴的腳猛然踹在明雀的身上,她瞬間摔趴在一旁。

秦臻吓了一大跳,緊了緊交握的雙手,一邊在心裏嘀咕道,想知道公主何時能回,您随意派個錦衣衛出去問問,一盞茶的工夫就能得知答案,偏偏将人宮女扣在這兒拷問,這是要鬧哪樣?

秦秉筆好一會兒才緩過那陣急促的心跳,下一刻便見明雀慢吞吞地從地上爬起,重新直挺挺地跪在督主跟前。

秦臻:“……”是個漢子。

他想起上回自己挨的那一腳,當即又肉疼得直撮牙花。

秦臻猜測督主一定會再給她一腳,卻見督主直接拿了桌上還盛了點心的碟子飛向明雀,那明雀就地一滾,成功避過了。

秦臻半張着嘴,敢情這明雀姑娘是個練家子。

“大人,若是奴婢受傷,這長寧宮便無人能保護公主了。”

明雀單膝跪地,頭半偏着,臉上露出個桀骜的表情。

秦臻:“……”這是鬼上身還是鬼上身???

杜錦中閉眼,微微仰起臉,冷喝道:“跪好!”

秦秉筆便又見着明雀眨眼之間,恢複成平日那副常見的淡然大方的模樣,規規矩矩将兩條腿并攏跪好。

他眨眨眼睛,又暗自掐了自個兒一把,這才确定方才自己沒有眼花。

“……”督主手下的能人還真是多啊,這叫他該如何自處,秦秉筆想起自個兒幹的那樁沒腦子的事兒,又開始擔憂了。

杜錦中睜開眼,冷冷看向地上一副人畜無害模樣的明雀,半晌後才道:“去找一身小太監的衣服,要新的。”

明雀一動未動,秦臻這才反應過來督主是在同自己說話,忙道:“是!”

一溜煙似的趕緊跑走了,唯恐自己速度慢了聽見不該聽的。

……

歌舞坊前坪掌聲震天,看臺四周早已被宮人們圍得水洩不通。長寧宮的表演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又吸引了一大批不明情況的宮人前來圍觀。

這浩大的聲勢讓歌舞坊的人白了臉,尤其是白水兒和白女官倆人。

若說旁人都是擔心今日歌舞坊的面子上會挂不住,那白水兒則是一個勁兒地擔心自己,會受到那魔星公主的怎樣折辱。

畢竟大公主的名聲不好,并非空穴來風。

臺上錦衣衛的口哨聲漸漸變得低沉而緩慢,公公宮女們滑動的舞步也跟着慢下來,随着衆公公倒在宮女們的臂彎間,彎折下自己柔軟的腰肢,口哨聲以一個悠長的音調收尾。

看着臺下強勢圍觀的衆人的表現,寧妍終于展開一抹舒心的笑容,今天的反串效果果然沒白費她的急智。

寧妍掄起鼓槌猛敲了好一陣,等臺下重新安靜,她笑盈盈地領着長寧宮舞蹈隊隊員和錦衣衛伴奏團走到看臺前方:“謝謝大家前來捧場,我們長寧宮的表演結束了!”

她看了看人群邊緣面色灰暗的歌舞坊一群人,又道:“比試已經完成,接下來就由臺下的各位來做決定,你們認為我們長寧宮和歌舞坊誰跳得更好一些,我們準備了紅豆糕和綠豆餅,大家支持哪個隊伍,就将糕點放到他們面前的大碗中!”

這新奇的裁定方式讓不少宮人躍躍欲試,但仍有一些人不動聲色,持觀望姿态。一方是萬歲爺的愛女,另一方又是萬歲爺的心頭好,這無論是哪邊都不好開罪呀!

寧妍當然了解這些人的心理,看熱鬧他們樂意,要是會惹上麻煩,那就退避三舍了。

當下微微一笑:“大家不必擔憂,今日這場比試是正規比試,不論結果如何,本宮保證不會有人找你們麻煩。如果有,你們盡管來長寧宮告訴本宮!”她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歌舞坊的方向。

“她什麽意思!”白水兒當即沒忍住,撅嘴埋怨。

“住口!”白女官沉臉呵斥,“公主豈是你能編排的!”

白水兒一臉委屈,紅着眼圈往後縮了縮身子。

寧妍此等保證一出口,圍觀的宮人們便不再猶豫,摸着長寧宮的宮人發到手中的糕點,左顧右盼了一陣周圍情況。

先前大膽吹口哨的公公笑嘻嘻地上前給寧妍打了個千兒:“公主,奴才這塊點心投給長寧宮。”

寧妍贊許一笑:“你很有眼光,本宮可允你一個條件,你有何心願嗎?”

那公公身後的人群當即炸開了鍋,大公主的允諾!這小子是走了什麽狗屎運!

那公公被寧妍這一手弄得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撓了撓後腦勺:“奴才、奴才一時想不到。”

寧妍不以為意:“那等你想到了,再來尋本宮吧。”

“是、是!謝大公主殿下!”那公公笑得眼不見眼,又給寧妍行了個禮,方才退開。

這下其餘的宮人一窩蜂似的,全部湧到寧妍跟前。

“慢着!”寧妍高聲阻止,“方才我允了那公公一個條件,不過是因為他頭一個給我長寧宮投票,你們後來的可沒有這個福利了!”

那些人鴉雀無聲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後還是堅定地将點心放進寧妍面前的碗中。

“公主多慮了,奴才們是真的覺着長寧宮的舞更好看!”

“沒錯沒錯!”

寧妍笑道:“如此,那本宮便不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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