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人來人往
☆、人來人往
江一鷺大概也不希望走到這裏。出了富山,不出一日,她們就會抵達涼州關。那是無痕和她約定分別的地方。或者來說,那是約定分手的地方。好比說,我們相愛,一年為期。到期的時候那種糟心的撕裂感。
在富山的晚上,江一鷺沒辦法睡着。她留下無痕在房裏一個人烙餅,自己坐到客棧樓頂去曬月光。手裏是師傅給的長相思,現在想着這個名字,實在有些過于應景和諷刺。似乎,自打最開始在揚州等無痕時吹過,直到現在都再也沒有了。
其實分開睡有什麽區別,但好像就是比同床異夢一起失眠好一點。
此刻她站在涼州關城門下,天氣晴朗,沒有西域慣有的大風,自然也沒有飛沙走石。各色商旅來來往往,作為重要關卡實在是繁榮無比。“此去,是要經過長野,才能到居雍。”無痕淡淡的說着,眼神飄忽放空在來往人群中。江一鷺并不附和,只偏着頭不喜不悲的看着她。“幾十年前那場大戰,也沒有改變那裏是古戰場的陰森之氣。但是一切,到了居雍就停止了。”
“若此刻有黃沙漫漫,我會覺得很像奈何橋。”“為什麽?”“我看着你走過這道關,就再也回不來。我也過不去。”
若擱着平時,無痕也許會笑着嬌嗔這個會有些多愁善感的江一鷺,誰說我回不來,誰說你過不來。而此時一切都像是真的,全部如她所說,此去一為別,真的不知道何夕再見。
“我心裏對你。。。一鷺,你相信我,我愛過你。可惜不是愛你本身,是愛你身上藏犀的影子。”江一鷺點點頭,好不容易擠出一絲笑,“我知道。我明白。你去吧。你不快樂,我怎麽快樂。”
無痕沒打算問她一個無解的問題,如果我快樂了,你不快樂,你怎麽辦?
要斷就斷的幹淨一點吧,徹底一點吧,決絕一點吧,什麽都不怕就怕眷戀。就好像有時候偏好不告而別,這樣就能夠欺騙自己,那個人也沒有離開自己的生活,自己也沒有離開那個人的生活,等到哪天後知後覺時,才不會很痛。
江一鷺其實想說,謝謝你,曾給我我夢想的愛戀,曾給我我夢想的幸福,曾給我我應該面對的現實和答案,從未打算欺騙我。可是怎麽也說不出口,這現實和答案比刀鋒還鋒利,怕鮮血四濺。
之前訂好的馬車到了,車夫是霧影門自己的人,見到江一鷺規規矩矩點頭鞠躬為禮。江一鷺如往常扶着無痕上車,看她一身白衣,那般動人美麗,溫柔和婉傾國傾城。就好像之前每次見到這動人身影一樣,心裏悸動,只是現在帶着痛感:不知何年何月,有生之年,是否還能相見。
“一鷺。。。”無痕站在車上,踟蹰不已,這孩子沒有一絲變化,除了眼神裏的別離傷悲。“我們,就到這裏了。”她看着這個從來乖巧溫順的青衣女子點點頭,眯着眼對自己微笑。“嗯。”
無痕正想鑽進馬車,聽見江一鷺說,“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四牡騑騑,六辔如琴。觏爾新婚,以慰我心。”
其實兩個人都想哭來着吧,只是一齊忍住了。馬車慢慢向前走去,無痕聽到江一鷺拿出那支長相思,吹了一首那天雲游在子凝下葬時吹過的曲子。
也許,我是對的,因為我是在拿着她沒有的勇氣,去追那個對于我來說好比姑母之于她的那個人。藏犀,藏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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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看不到了,江一鷺依舊伫立原地。天大地大,并非無牽無挂,卻有些無處收留。雖然有家,卻和流浪沒有區別了。也許眼前沒有人來人往會覺得更加凄涼,但其實有什麽區別,那個人就這麽消失在視線,消失在人海,平靜的沒有掙紮和吵鬧的分手,盛宴散後的寂寞更冷清。若是這是曲終,也願因此尾聲更動聽。
這邊有家可歸的江一鷺暗自惆悵,遙遠的揚州無府,步茗有些呆愣的和寒蟬一起目送着無岚紅着臉上樓給晚鏡換藥之後,默默收起視線,在後院練刀法。“你這就可以了?真的可以了?”寒蟬不可置信的看着步茗,“嗯。不要緊。原來比這還糟糕的傷也經歷過,沒什麽大不了。”“你可自己小心些,而今能救你的人還沒有回來,萬一出事了我們可束手無策。”
步茗陰戾的臉上似乎有一閃而過的笑意,寒蟬未及看清,一切就恢複如常。“謝謝關心。”寒蟬不懂武功,看着她練習殺人的招式,仿佛在虛空裏看見一個人默默承受步茗的招招致命。這些日子來,她每天來看這個情敵。似乎每天都希望情敵趕快好起來去找自己的前任,氣量似乎大到了無法理喻的地步。雖然每次都想問,但是每次看到步茗迷離的眼神就不能問出口,她是真的很想知道步茗和符雅弘的曾經。何以一個江湖上數一數二的殺手可以不要收入不要信譽不要性命救她的負心人?
步茗從來不打算告訴別人這些事。曾經的一切對于她來說,直到在無家醒來之前,都是一場酷刑。多年前,符家的大小姐初入京城,目的不明,只是代表着江南家族的勢力來京城攀附權貴。夏夜,符雅弘走出左相家裏,卻聽見後面深宅大院裏的尖叫,腦滿腸肥的左相被人一刀枭首,傻乎乎的腦袋在地上骨碌打轉。身邊的女眷都尖叫不已,一時亂了秩序。只有符雅弘淡定冷靜的差人去報官,安撫人群。直到事情基本搞定,符雅弘這才道着歉退出來。走到附近的小巷,一把東瀛寶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後來也沒有人能查到是誰做的。也沒有人受到責罰。就像死了一個酒鬼或者賒賬嫖客一樣,無聲無息無人關心。唯有步茗記住了那張臉,緩緩的轉過來,冷笑着問自己,哦,看樣子你要殺我,那就請便吧。反正要是我主事去查,還不知道會攪合什麽出來,你家主子說不定會殺了你了事。所以你最好現在把我滅口。
回想起來都覺得奇怪,步茗從來不會把她的刀架在不殺的人的脖子上。那天為了符雅弘破例。可是到底是什麽在吸引着彼此?也許步茗對于符雅弘來說是一種新鮮,是京城虛僞生活中唯一的真實和亮色,或者依照後來的一些事情來看是一枚棋子;而符雅弘對于步茗來說,就是一種毒藥一種禁忌。一個多少目擊自己殺人的證人,一個知道所有事卻也說不定會不會保密的一個人,一個一颦一笑對于自己全部都吸引的妖魅女子。
也許是天底下唯一一個可以讓自己展露笑容的人。在任何人面前都不會笑的步茗第一次在符雅弘那裏重拾抛棄已久的微笑。那天在十幾個高手面前,她唯一想的事就是把他們全部逼退之後,自己重傷而死之際,一定要微笑,就像看到她的時候那樣笑,這樣下輩子投胎的之前,可以帶着微笑在奈何橋邊等她。
雖然她覺得自己這樣的人是得不到真愛的,曾經在符雅弘那裏得到一份幻覺也很滿足。當你陪我做了一個夢,卻是夢中同交歡,醒來各分散。蝶戀花啊,飛走的時候誰也不記得誰。本來我以為我可以這樣灑脫,卻發現回到那個世界的冷清我已經無法習慣。直到我接到那單生意,心知肚明:你和我的生命已經沒有辦法分開了,如果非要這樣,就讓我這條線到此為止,為了你的繼續延續而和你歸于一體,讓你代我而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