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中原中也睡眠很淺。
擂缽街這樣的三不管地帶，簡直是犯罪者的天堂，這裏面什麽人都有，盜賊、殺手、人販子……而“羊”占了這麽大的地盤，內裏真正有戰鬥力的卻只有他一個，其他的同伴，不過是拿着槍的普通少年少女罷了。
而且槍法還不如何。
這樣的情況下，即使有守夜的同伴，中原中也仍然不敢進入深沉的睡眠，動靜稍大就會将他驚醒。
尤其是身邊的動靜。
在聽到奇怪的聲音的同時，中原中也眼睛還沒完全睜開，腿就反射性地踹了出去——在他的印象中，房間裏應該只有自己一個人才對……醒悟過來今晚情況不同的時候，盡管力道收斂了些，但動作已無法改變。
糟糕！
中原中也以為川上柚無可避免地要受傷了，腿卻沒有接觸到人的身體——
室友少年靈巧地俯身，于毫厘之差避開了攻擊。
中原中也：“！”
被躲開了。
這樣的反應，絕不是養尊處優的少爺能有的！
中原中也的警惕心拔到一個高峰，他按亮了房間裏的小夜燈，滿臉戒備地看去……
就見川上柚正在吐血。
“……！！”
殷紅的血液将淡色的薄唇染紅，落在白底的手帕上，紅與白交織成難以言說的風景，手帕幾乎被鮮血覆滿，黑發的少年熟練地将其收起，從白袍似的長風衣內側，取出了一條嶄新的白手帕，繼續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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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原中也當機中。
川上柚收起報廢的手帕一號，将用了一部分的手帕二號疊好，放回長風衣的口袋，轉臉對驚醒的室友道：“抱歉，吵醒你了。”
“……”不是這個問題吧！中原中也小聲問，“你是病了？還是受了傷？”
“病了。”川上柚安慰道，“別擔心，這個病不會傳染的。”
描述非常真實。時空排斥導致的病痛，本質極高，別人想得也得不了。
突然有點驕傲？
大概是睡眠不足産生的情緒錯位吧。
“……”中原中也被噎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忍不住提高了聲調：“誰問你這個了！”考慮到房間的隔音不好，即使生氣，中原中也仍是再次壓低了聲音，“你這個病是不是很嚴重？要不要去看醫生？”
“不用。”川上柚笑起來，“已經看過了。”
中原中也追問：“醫生怎麽說？”
果然沒有混過去。
暗暗嘆息吐血來得不是時候·川上柚：“‘沒救了，等死吧，告辭。’”見中原中也滿臉迷惑，似乎沒有明白意思，川上柚誠懇補充，“醫生的話的精簡版。”
“……”其實迷惑的是這個拒絕三連的句式·中原中也覺得要被室友氣死了，他深深呼吸，吐出了胸腔裏一股惡氣，才反應過來川上柚說了什麽，湛藍的眼瞳微微睜大了，“這個病……沒法治了嗎？”
“嗯。”
黑發少年的神情充滿通透世事的平靜，仿佛已不将生死放在眼中。少年被血染得殷紅的唇微勾，精致的面孔上滿是漫不經心，神情慵懶而厭倦，明明是橘黃的暖色調的燈光，卻将他的皮膚襯得冷白，沒有一絲血色。
川上柚伸手要去熄滅小夜燈：“別想這些沒用的東西了，繼續睡——”
稍小卻有力的手按住了他的。
中原中也認真道：“去治。”橘發小少年的聲音堅定，“找別的醫生，不管有什麽困難都不要放棄，我可以幫你……”
“不用啦。”黑發的少年輕巧地拒絕，“你也看出我以前不缺錢了吧。”
“……”
中原中也聽到了他已經想到、卻下意識地不去深想的內容：“我當然是所有的辦法都試過了啊。”川上柚半真半假道，“以這個世界的醫療水準，我得的是絕症，除非遇到‘治愈一切疾病’這樣的異能力，否則沒有希望的。”
“我很感動哦，中也。”黑發的少年微笑着道，“你先前還在懷疑我吧，現在卻這麽關心我。真可愛。”
小夜燈順利被熄滅。
“睡吧，今晚應該沒事了。”
這怎麽睡得着啊——？！
身側不久便傳來了清淺平穩的呼吸聲，13歲的小少年仰臉朝向漆黑的天花板，一段不知什麽時候聽聞的話語，突兀地自記憶深處翻騰而出，彰顯着存在感：在預感到死亡的時候，某些動物會離開族群，找一個偏僻的地方獨自死去……
是這樣嗎？
所以才到了這裏。
等等。
他剛才是不是又被說了一次可愛？！
翌日。
晨光照進窗戶時，中原中也精神有些不濟地揉了揉眼睛，在被窩裏轉了一圈，想再睡會兒。
可惜某道視線太過有存在感了些。
似乎意識到打擾，室友不再看他，起身開始換衣服。
中原中也偏頭，看向身側的川上柚。
黑發少年的睡衣短了些，俯身的時候會露出一截細瘦白皙的腰線——中原中也可以分辨出來，盡管室友表面看起來像是完全沒有經過鍛煉的樣子，腰部覆蓋在骨血上的流暢的肌肉卻說明了他不低的身體素質——外表太有欺騙性了。
擁有這樣的外表和打扮，在擂缽街卻沒有受傷的原因找到了。
柚杏撿到川上的地點雖說少有人煙，從外界前往那個地點的途中卻要經過至少一個混亂地帶。
得出了這樣的推論，中原中也本該警覺，思索這個應該不簡單的人物會給“羊”帶來怎樣的影響，可昨晚某人淡定吐血的畫面，總在這時閃現在眼前，讓他很難把川上柚和陰謀詭計聯系在一起。
啊啊啊啊——！
不管了！
反正他也不是什麽腦力派！
中原中也猛地從被窩彈起成坐姿，動靜把旁邊的人吓了一跳，腦海中“垂死病中驚坐起”刷屏的川上柚嘴角抽了抽，披上最後一件長風衣，走向洗漱間。
等到整理完畢，便又是一派爾雅溫文之色。
“早安，中也。”
“你……”
“？”
“算了。”
中原中也皺着眉，放棄糾正某人的面具。
昨晚評議會給出的三重考驗，其一，是打工。
為了證明川上柚不是吃幹飯、一點苦都受不了、需要衆人養着的少爺。
果然還是演太過的鍋吧。
加上太受女孩歡迎，自然會引起男孩的敵視。無聊的川上柚在腦內演繹了狗血劇，一個“羊”裏的男孩暗戀同伴某女孩，卻見女孩圍繞在一陌生同性身邊，于是将該同性視作情敵的男孩處處找茬……
等等。
不會是真的吧？
日久生情這句話還是有道理的，大家在一個屋檐下住了這麽久……
發現有人在瞪自己，川上柚探究地看過去，見是昨晚向中也君告狀的那個銀發男孩，名字叫白濑的。
白濑見他看來，不僅沒有移開視線，反而瞪得更用力了，努力地傳遞着不歡迎的情緒。
為什麽呢？
這份敵意從何而來？
如果說柚杏是女孩們的頭領，白濑就是男孩們的，雖說川上柚留在“羊”不需要得到後者的首肯，但白濑老是找麻煩的話，川上柚真怕自己一時收不住手，對這個男孩做出什麽不該做的事情。
乖乖的啊，小羊羔。
黑發的少年優雅地微笑，朝銀發的男孩矜持地點點頭，便轉過身去，迎向粉發的女孩。
“早安，柚杏小姐。”
“早安，川上！”
特地換了放在衣櫥裏一直舍不得穿的新裙子·柚杏臉色微紅，正在想怎樣才能不着痕跡地讓川上發現這點，就聽到少年帶笑的、柔和的聲音：“裙子很漂亮，襯得你更可愛了，柚杏小姐。”
“你、你發現了啊。”
“淑女的衣着是襯托鮮花的綠葉，但最重要的，當然還是鮮花。”黑發的少年撫胸行禮，“可愛的小公主啊，今日的我，便作為騎士任憑您差遣。”
柚杏雙手捧住了臉，眼睛亮晶晶的：“那、那我們……”
“不就是跟着柚杏他們出去打工嗎？！”白濑終于忍不住爆發了，“說得那麽繞幹嘛？！”
中原中也不能更贊同地點頭。
白袍的少年用仿佛看朽木的目光注視着他們，視線在兩個一米四的小豆丁頭頂的發旋上掠過，享受了會兒高海拔的快感，居高臨下地嘆了口氣，搖搖頭，不再言語。
中原中也：……無藥可救的意思嗎？！
“那我帶川上走啦。”
柚杏偷笑，背着雙手，蹦蹦跳跳地走遠，川上跟在她身側，白袍在身後揚起仿若嘲諷的弧度。
銀發少年憋屈道：“中也，你看他那個樣子！”
中原中也深深呼了口氣：“算了。”
那是病患。雖然是不是絕症不确定，但吐血吐成那樣，得病應該是真的。
白濑不可置信：“……中也？！”
有毒吧，剛來柚杏她們就都失了魂一樣聚在他身邊，今天中也又……？！
白濑不甘心地試圖搞清楚情況：“中也，你昨晚是和他一起睡的吧！我看到他早上從你房裏出來！你們發生了什麽？”
中原中也：“沒什麽。”
這種隐私的事怎麽好和別人說。
白濑不服氣地大叫起來：“中也你……不就是和那小子睡了一覺？！”
“……別說了。”對患者多一點關愛。
“……”
仿佛意識到什麽，白濑的神情逐漸變化。
擂缽街長大的孩子，可沒有那麽單純。生活在這裏，不管有意無意，他們看到的東西太多，了解的黑暗面也太多，并不會像外界的同齡人那樣，天真地以為“男孩和男孩之間不會發生什麽”。
白濑的神情太明顯，中原中也想不發現都難，疑惑道：“你在想什麽？”
“沒什麽。”白濑勉強收起懷疑，“就是覺得中也你今天精神不怎麽好。”
中原中也：“……”
好像……有哪裏不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