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太宰治是個什麽樣的人？

原世界裏，盡管才見過三面，但是川上柚對太宰治的印象，不可謂不深刻。

港黑時期的幹部太宰，在敵人和同伴心中都是一樣的恐怖，看透人心、操縱人心、玩弄人心，脾氣喜怒無常，只要在呼吸就會召喚暴力和血腥，而在叛出港黑後，仿佛生活在陽光下的太宰，收斂了自身的黑暗氣息，氣質轉變得溫和而神秘。

但他的本質，似乎是沒有變的。

在極短暫的間隙裏，川上柚可以察覺到，那疏離塵世的、冰冷空洞的氣息。

難以理解、不可捉摸。

太宰非常聰明。

沒有相匹配的頭腦，或者類似彭格列的超直感那樣的天賦，很難跟上他的思路，但——

為什麽要跟上？

川上柚碰到太宰治的時候，從來沒有試圖揣摩對方具體的想法，只要有個大概的輪廓就好，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思想，強行猜測別人很容易陷入死胡同，不如直接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做就好。

有時候會達成出乎意料的結果。

挺好玩的。

如果自身沒有什麽需要完成的計劃，川上柚其實有點歡迎太宰治的出現，畢竟這會讓生活多出很多驚喜，驚吓也可以，很有趣；但在計劃進行中的時候，看見太宰治絕不是個好兆頭，因為他的存在，基本就代表着‘意外’。

貓咪總是有很強的好奇心。

尤其是聰明且無主的。

不過，說實話，川上柚并不知道13歲的太宰治是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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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蘭給出的情報裏，森先生剛剛成為港黑的駐管醫生時，身邊只有愛麗絲，等到成為備受老首領信賴的私人醫生後，才有了學生太宰，那時候對方已經14歲。

這時候還沒有遇到森先生嗎？

繁星遍空。

“羊”的成員們圍在新來的小羊身邊，襯得13歲的太宰愈發瘦小。

仍然是繃帶紗布一身的打扮，露出來的半張小臉是不健康的青白，神色恹恹的，據說是因為被黑手黨追捕而跳了河，被幾個“羊”的成員救下，全身都濕透，不知道在河裏飄了多久，精神不濟，剛剛擦了身，穿着件小羊們貢獻出來的寬大舊衣服。

這樣都沒感冒？

川上柚實在是有點佩服。

想到情報裏太宰治豐富的自殺經驗，更是令人不得不驚嘆這鐵打的生命力。

“大哥哥……”

一直表現得十分困倦，小腦袋一點一點，似乎随時都要睡着的太宰治，見到白袍的少年時，卻綻開了獨屬于孩童的、稚嫩而甜美的笑容，帶着嬰兒肥的小臉很是可愛，“我們又見面了。”

小太宰伸出手。

白皙的手心裏，是一張流轉着星光的、彩色的糖紙。

仿佛聽到好感度連續up的聲音·川上柚：……不行，太宰治太會了。

明明還這麽小。

川上柚忍不住想了一下自己13歲的時候在做什麽——

好吧，那時候的他可能有過之而無不及。

翌日暴雨。

打工的計劃擱淺，小羊們多數留在了屋子裏，聚在廳堂裏的、幹脆在卧室裏沒有出來的、還在串門到別人房間的……太宰治屬于最後一種。

憑借乖巧的外表和甜甜的笑容，他成功地問到了路線，摸進了川上柚房裏。

準确地說，是中原中也房裏。

正主不在，只有坐在被子裏的室友君玩着掌上游戲機，裏面時不時傳來輕微的風聲和爆裂聲，戰況很激烈的樣子。

太宰治自來熟地脫了鞋襪，跪坐在被子上湊過去看。

是個競速賽車游戲。

玩家需要不斷地加速超越旁邊的車子、行駛的時候警惕突然出現的彎道、在合适的時機拾取和使用道具，最終第一個到達終點，就算通關。

川上柚翻車無數次，有的錯誤弱智到太宰治都看不下去，但仍聚精會神地玩着。

光看這筆挺的坐姿和沉穩淡定的表情，絕對是個高玩。

太宰治：“……”

太宰治仰頭看川上柚。

很近了，可以清楚地看到那雙漂亮的丹鳳眼，微微挑起的眼尾蘊着若非這個距離難以察覺的、淡淡的緋，這緋色宛如司掌藝術的神靈親筆描繪，将少年的整張臉點亮，使這本就動人的容貌輕而易舉地上了一個臺階。

又一次翻車。

川上柚習以為常地重啓游戲，習以為常地覺得這次一定通關……不得不說，他和工藤新一友誼的土壤之一，便是兩人如出一轍的游戲黑洞體質。

雨聲略顯粗暴地敲打着窗戶。

這樣的環境，室內愈發顯得安靜，在游戲的間隙裏，人的呼吸清晰可聞。

“人活着是有價值的嗎？”

太宰治稚嫩的聲音，便在此時突兀地響起。

川上柚手一滑，用錯了道具，提前結束了這一場，擡眼漫不經心道：“當然有。”

太宰治沒有被遮擋的鳶色眸子盯着他：“為什麽？”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免費玩家是氪金玩家的游戲體驗之一。”川上柚垂下視線操作着掌機，想要換個簡單易上手的游戲，“除非人類這個群體都活得沒價值，否則就都是有價值的。”

完美避過“價值”究竟如何定義這樣的麻煩的話題。

只要有一個人類活着是有價值的，那麽所有人類都可以視為其生活體驗，連帶着擁有價值。就像一部劇，除了主角，還需要有配角龍套和炮灰等等，才算完整。

“可是，活着好無聊啊。”太宰治用空茫的聲音說。

“……”

川上柚放下掌機，嘆了口氣，覺得已經沒法好好打游戲了。白袍的少年交疊着雙手，造型宛如一個古老的智者，說出的本該是指引的話語卻讓聆聽者悚然一驚，“最簡單的方法，養一只狗。”

太宰治：“……為什麽？”

鳶色的眸子受驚般收縮，小臉上那種輕飄飄仿佛浮在空中的虛無表情也消失了，太宰治表達了極大的不滿，“為什麽是狗？”

所以你的重點不是為什麽要養動物，而是這個動物為什麽是狗嗎？

仿佛發現了什麽。

“因為狗不但熱情陽光充滿活力，而且忠誠可以輕易獲得。”白袍的少年語聲如水，沉靜流淌，“我曾經看過這樣的場景，僅僅是每天給飯吃、沒有多做過什麽的主人要把自己的狗殺了吃肉，一磚頭下去沒有砸死狗，狗跑遠了，可聽到主人氣急敗壞地喊它，還是會頂着冒血的腦袋遲疑地回家，用濕潤的、始終信任的眼睛注視着主人，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

室內有一瞬間的靜默。

雨聲愈發大了。

“你看，随便養一養，得到的便是這種級數的忠誠。”川上柚望着窗外的雨幕，“只要做一只狗的第一個主人，你就可以獲得此世的羁絆。”

“羁絆？”

“也可以叫枷鎖、眷戀、支柱、系住風筝的線、定位自身的錨。”白袍的少年緩緩陳述着自己的認知，“人是社會性生物，由于各種原因在心理上遠離群體的人很容易産生格格不入感，站在旁觀的角度久了，就很難再次融入。”

所以才會無聊。

此時此刻，養一只狗絕對經濟實惠，屬實良方。

深棕色頭發的小少年鼓起了腮幫子：“不要狗！”

川上柚：……莫名覺得自己是個正在推銷的狗販子，一定是錯覺。

“那就去救人吧。”

“诶？”

“看你也不像是願意長久經營社會關系的類型，那就一次到位好了。”白袍的少年溫和地笑了笑，這麽說着，“只要成為一些人的救命恩人，哪怕是一輩子不聯系他們也會記挂着你，被救的感激很難褪色，這樣一來，他們就會自動成為你的羁絆。”

“實際上，只要足夠深刻的情感都可以達到這個效果，友情、親情、愛情，還有很多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微妙情感，比如惺惺相惜的對手和不得不合作的共犯，甚至還有反向操作，比如差點被玩死留下的心理陰影什麽的。”

頗有些懶散地支着下巴，川上柚看着仰臉認真聽講的、小只的太宰治，忍不住擡手戳了戳他存留着嬰兒肥的臉頰，突然明白了森先生為什麽會願意将其收為學生。

可以的話他也想要。

但川上柚很清楚，自身的水準根本不能擔負起太宰治的老師的職責。

非常快就會被掏空的。

“那你呢？”不但沒有躲開，還順勢用光滑的臉頰蹭了蹭他的手指，太宰治偏頭看他，“你是怎麽做的？”

這麽容易就被看穿了嗎。

有幾年的時間吧，川上柚的狀态和此時的太宰治差不多，如幽魂般飄蕩在這個世界，沒有任何歸屬，吃到嘴裏的食物也好，面前死亡的人類也好，都不能讓他産生絲毫波動，所有的一切都沒有意義，甚至想要用死亡驗證一個答案。

但畢竟不同。

川上柚是因着生活的波折，而太宰治只是太聰明了。

生活一成不變，任何事情在知曉開頭的同時也知曉了結局，一切觸手可得，這樣的日子久了，唯一看不透的死亡便散發出難言的芬芳，遞出魔鬼的誘引。

“不記得是誰說過，你要先成為光，別人才會逐光而來。”川上柚沒有隐瞞的意思，神情柔和道，“我是做不到成為光的，不過，我遇到了我的光。”黑發的少年表示，“我的情況和你不同，僅供參考。”

“能看看你的光嗎？”

“當然。”

白袍的少年微微而笑。

面對聰明人時，能不隐瞞就不隐瞞。

秉持這個原則的川上柚沒有心理負擔地給13歲的太宰治展示了原世界18歲國木田的照片，一邊翻着手機相冊一邊敘述國木田老師的種種令人敬佩的優點和可愛的缺點，川上柚略帶驕傲地分享着，直到太宰治說出“我知道他是武裝偵探社的，但沒有這麽大”時，也沒有表現出絲毫詫異。

這份從容讓太宰治愈發好奇，小少年拉了拉他的袍子，聲音澄澈：“你來自未來？”

“準确地說，是5年後的平行世界。”川上柚再也受不了這樣乖巧聽話會撒嬌、還比他矮20cm的小可愛了，擡手把人撈到懷裏，察覺到對方體溫偏低後更是往懷裏摟了摟，“想要知道你在那個世界的人生嗎？”低頭看着太宰治的神色，川上柚補充，“我和長大後的你只接觸過三次，其實也沒有多少可以告訴你的。”

那麽，你想不想知道呢？

金眸的少年如是問。

優點是可以知道往後的選擇避開遺憾，缺點是再一次将未知變成了已知……

太宰治沒有懷疑川上柚在騙他。

飛快地理解了平行世界的概念，而用這個來解釋的話，月色下突兀出現的少年和照片裏偵探事務所年齡不對的社員都能得到解釋，在沒有更合理的答案前，太宰治傾向于“這就是真相”。在國木田的照片裏，有更多足以判斷情境的細節，都佐證着這點。

而且，和川上柚相處，讓他覺得平和。

在小太宰表現出驚人的洞察力和思考能力時，接收到的情感通常是驚嘆恐懼和警惕，可川上表現出的，卻是淡然的平靜。

仿佛一切本該如此。

并非早有預料，只是平靜地接受，這種接受也并非麻木，而是一種不遠不近的理解，那是個很讓人舒服的距離，安全、尊重且包容。

比如說——

“我原本打算告訴‘羊’你的異能力讓你被孤立的。”太宰治靠在身後溫暖的懷抱裏，用天真的表情說着可怕的話語，“精神控制系的異能力，他們會說你是惡魔把你趕出去的吧，沒準還會攻擊你甚至殺了你。”

被看到了嗎。

也不奇怪就是了。

而且，被殺是不可能被殺的，精神控制系不至于那麽沒用。

“多謝太宰大人手下留情。”川上柚這麽說道，神色毫無陰霾，甚至似模似樣地做出感激的模樣，“畢竟我留在這裏還是有正事的。”

“是什麽？”

“唔。這麽說吧，其實我是武裝偵探社的獵頭。”

“挖角‘羊之王’？”

“嗯。”

太宰治的臉上流露出一絲興味，笑嘻嘻道：“我可以搗亂嗎？”

“請務必不要。”好奇心重的小貓咪，不給他找點事做估計是停不下來的，川上柚誠懇地邀請，“可以的話，來幫忙吧。”

“阿嚏！”

廳堂裏的中原中也，突然感覺到一陣寒風襲來，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