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韋競

16.

在松花湖行程的倒數第二天,韓炜去了森之舞臺。

他坐的A索廂車上山,先滑到了G索和A索的連接區,然後卸了雪板徒步。這天陽光正好,從山頂一路走過去,森之舞臺如同一塊地景中自由飄起的瑪尼石板,懸浮在如豎立的卵石般的混凝土基座之上,燒杉板的表皮隐約泛出銀色的魚鱗光澤。遺世獨立卻又萬分融合,暗沉粗粝的建築物表面經過精心的扭轉,塑造着觀者細微的感受差異。

進入內部,穿過昏暗延長的混凝土門鬥後,仿若穿進桃源鄉的入口,由暗至明,目光所觸及之處,韓炜覺得禪意甚濃,是“世間所有我盡見”的開闊和白。

這是第二年來松花湖,卻是第一次發現,原來有時候,人完全暴露在大自然中的時候,你是無法感知它的,森之舞臺就是一個媒介,把松花湖裝到一個畫框裏,讓你去感受它。

二樓的整個觀景空間,一根柱子都沒有,只有一面微微傾斜的牆。韓炜繞到牆後,陽光從橢圓形的玻璃小窗穿過,撒在原木色的地板上,像一個微妙的隐藏劇情。

他在陽光裏站了許久,直到聽見有人上樓的腳步聲。

17.

馬爾克斯在《夢中的歡樂葬禮和十二個異鄉故事》的對白中寫道:

“你相信一見鐘情嗎?”

“當然,你不可能以別種方式陷入愛情。”

大概是森之舞臺的加持,天寒地凍和心潮澎湃形成了鮮明對比。那是韋競第一次見到韓炜,在看見後者從牆後走出來的那一瞬間,他是披着光的。

韋競愣愣地盯着韓炜,眼前的男人神情憂郁,若有所思。如果非要找一個接近的形象,韓炜在那時的氣質,特別像太宰治筆下的男主大庭葉藏,散發出毒藥似的魅力,引誘着他人想要去拯救的本能。

“……哥們,有火嗎?”

韋競沒想到,是韓炜先和他搭的讪。

直到韓炜轉身走掉時,韋競才想起來,連忙追上前,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做個朋友,加個微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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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炜叼着煙,英挺的眉毛舒展開來,掏出手機亮出了二維碼。

韋競大概不會料想到,自己後來拼着勁要去論證:我在韓炜心裏,跟別人不同,可是恰恰是這種想要論證跟別人不同的心态,最他媽相同。

韋競折在了韓炜手裏四年,對他愛不得也恨不能。

18.

韓炜是在三月去星野度假村又碰見的韋競。雖然之前在朋友圈裏已經知道這人也在日本追雪,可沒料想到竟然下榻在同一家溫泉酒店。

這天,韓炜的朋友圈發了張圖配文,沒有标出定位。他立馬收到一條來自韋競的評論:小哥哥,好巧哦,我也在。

這個世界上,當然不會存在那麽多的巧合,韋競想追韓炜,即使在打聽到韓炜是圈內聞名的鋼鐵直男後,他也毫不在意。心中腹诽,我上一任男朋友,在沒和我睡前,也是這麽标榜自己的。

追韓炜的最大障礙,不是性向是直是彎,而是唐一曲。

唐一曲像一塊狗皮膏藥,哪兒哪兒都有他,韋競和韓炜的對話三番五次都被唐一曲十分不知趣地打斷,使得進展程度緩慢,快把他都急死了。

憑借着顯微鏡男孩本色,韋競還是眼尖地看出這是星野度假村山頂的霧冰展望臺。

韓炜坐在觀景臺的長椅上,正準備回這條評論,一條微信躍入。

韋競:小哥哥,回頭。

韓炜竟然真的回頭,看見了戴着雪白毛線帽的韋競,正夾着單板朝他走來。

“怎麽了?看見我太高興了?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韋競笑着,臉頰飛起兩坨殷紅。

韓炜笑笑,把手中的熱咖啡遞給了他。

韋競撅起嘴,佯裝不滿說:“喝過的?”

“還沒來得及喝呢,這不你正好來了嗎,拿着,我再去買一杯。”

韋競聽了,內心竊喜,雖然嘴上囔囔着嫌棄,卻還是伸手接了過來,抿了一大口。咖啡的苦香滑過喉嚨,一直熱到了他的心裏。

“今天怎麽就你一個人?唐一曲呢?”韋競故意不着痕跡的問,其實心裏在意的不得了。

“哦,他啊,”韓炜意味深長的頓了一下,“沒起來。”

“我今天也被大部隊抛棄了,”韋競後腳跟并在一塊,往雪裏深深踩了幾下,突然擡起頭,對上韓炜的視線,“你一個人,我一個人,正好都是耍單邊的,要不然今天結個伴?”

話畢,韋競就在內心祈禱,神啊,求你讓他一定要說好。

韓炜睨了他一眼,低頭悶笑。

韋競有點懵/逼,不知道這是個什麽意思。

“好啊。”韓炜眯着眼,伸出手撣了撣韋競肩頭的雪花,嘴角弧度慢慢向上彎曲。

韋競有點想流淚了,他從未遇見過讓他如此心神迷醉的男人,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在蠱惑着他跳入深淵。

19.

兩人一作打算,索性先存了滑雪板,來個星野一日游。

今年星野的雪下得格外厚,奧入濑溪流沿岸的十四座瀑布形成了冰瀑。他們坐在接駁車上,遠遠就能看見夏季的湧泉凍在了岩石上,層層疊疊形成狀态各異的冰柱,是大自然才能創造出的鬼斧神工。

聽導游說,入夜後,這裏還有燈光秀,會根據打燈地點呈現不同主題。光是想象燈光秀下閃耀冰藍光輝的冰瀑及黑暗中所浮現的造型美,就覺得美不勝收。

韋競有些興奮,對韓炜說:“晚上我們再來看好不好,肯定很過瘾的。”

韓炜想了想說:“今晚應該是睡魔祭(釋1),你這麽愛湊熱鬧,難道要錯過?”

“咦,現在是冬天,還有睡魔祭?“

“是專門以冬季雪童子為主題的,而且還可以體驗浮湯。”

“對哦,我忘了,好像酒店跟我介紹過的,”韋競吐了吐舌頭,“那晚上我們先去吃懷石料理,再去祭會玩,最後泡溫泉,好嗎?”

“傻瓜,到了青森怎麽能只吃懷石料理呢?我今天訂了車去八戶吃海鮮,一起吧。”

八戶海鮮市場很有名,是以便宜實惠而聞名,同時也盛産土特産。

韋競有些意外,在他看來,富家子弟出身的人,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好大喜功,什麽都趕最貴的就行了,精益求精求得可不是好,而是不花錢不爽的氣勢。

“你請客?”韋競揚起漂亮的眉毛,面帶笑意。

“必須的。”韓炜與他對視,眼底也是笑意。

兩人逛完了石之教堂和水之教堂。韋競有些意猶未盡,指了指更遠的一個地方說:“世界唯一的、僅在北海道的、只存在一個月的冰之教堂就在那兒,可惜今年沒開了,我們沒機會參觀了。”

韓炜沒那麽多曲折的心思,順口接道:“純愛廣告看多了吧,去哈爾濱看冰雕一個效果。”

真是難以置信,韓炜這種直男發言。

韋競被韓炜的沒情調生生噎住了,橫眉一凝:“你是魔鬼嗎?!能不能別這麽煞風景。”

“這裏最好的風景就在我身邊啊,早就煞到我了。”

韓炜說完,很少見的燦然一笑,笑得韋競眼前直晃,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他媽的,連說個騷話都這麽自然,這位兄弟,你真的是純直男嗎?

等到兩人下山,天幕也逐漸變成深藍色。

預定的車還沒來,韓炜煙瘾犯了,就直接走到了吸煙區,韋競也跟在他身後。

“你也抽煙?”韓炜轉身問跟屁蟲。

韋競搖搖頭,眨着眼睛問:“你抽煙很兇嗎?”

“看情況吧,有些時候會連夜抽一整包。”

韋競心裏突然堵得很,他想知道在什麽情況下韓炜會抽一整包煙,還熬夜。

“少抽點吧,對身體不好。”韋競說的時候有些心虛,他不敢看他的臉。

韓炜垂眸,濃密的眼睫毛在臉上刷出陰影,他輕輕回了聲嗯。

吃完晚飯,坐車回酒店時,韓炜接到了唐一曲的電話。

“你在哪兒?”唐一曲問。

“外面吃飯呢。”韓炜老實回答。

“待會兒幹嘛?”

韓炜看了眼韋競回:“和別人約了。”

唐一曲沒再廢話,連聲再見都沒說就挂斷了電話。

韓炜苦笑着搖了搖頭,韋競看在眼裏,很不是滋味,胸腔一陣發酸。

“韓哥,你和唐一曲認識多久了啊?”韋競問的時候死死盯着自己腳尖,在面對韓炜時,他總不知道該把自己的視線放在哪兒。

韓炜屁股挪近了幾公分,若有似無的氣息掃過韋競,偏過頭低聲說:“你今天提了好幾次唐一曲,怎麽,很在意他嗎?“

每個人都在在意自己把握不住的人。

韋競坐直了身子,側臉,直直看進韓炜的眼裏,一字一句說:“韓哥,我喜歡你,我對你一見鐘情,我想跟你在一起,你願意嗎?”

韋競的目光太澄澈了,以至于韓炜看了有些發慌,無形的壓力像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呼吸。他忽然明白了唐一曲原來和他所說的那種煩惱,當有人真心實意想跟你在一起時,你只想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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