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選擇
23.
雪季結束了,大多數雪季戀人也結束了。炮完了分手是常态,最後奔現終成眷屬是少數派行為。雪場上再情投意合的哥們兄弟,就像說好了一樣,大家回到按部就班的生活,大半年沒再聚一次,這是一種隐性的分離,只為了等待下一場雪。
唐一曲帶走了大多數漂亮女雪友整個冬天的愛,而韓炜帶走了韋競整個冬天的愛。
韋競比韓炜早一班飛機離開,在新千歲機場分手的時候,韋競走到關口突然小跑着折回來。
“韓哥,”韋競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忘了問你,沒有雪的時候你一般都幹些什麽呢?”
雪季結束,他會在哪裏?
韓炜訝然失笑,對他而言,不存在沒有雪的日子,只要他想,就能一年三百天都在雪上。
他正在人生中最好的狀态,那就是什麽都沒有,但什麽都不缺。相反的,過得不好的情況也很典型,那就是什麽都有,但什麽都缺。
“特地跑回來就為了問這個?”
韋競深吸了口氣,點點頭,目光執着,等着他的回答。
“就玩夏天該玩的呗。”韓炜語氣淡淡的,神情也同樣寡淡。
韋競顯然不滿意,可被韓炜的微笑糊弄着過去了。他憋了半個雪季的心思,在星野度假村已經釋放了三分之二,雖然被韓炜明言婉拒,但他并不是容易氣餒的人,重整旗鼓,預備長期攻堅。
機場廣播響起,韋競無奈地撇了撇嘴巴,“哎,我的航班,催促登機了。”
“趕快進去吧,回國見。”韓炜彎起眼角,笑着說。
韋競喜歡韓炜的這雙眼睛,時而冷酷無情,時而溫柔缱绻,更多的時候讓人戰栗。他常常在想,自己究竟是為什麽會被韓炜吸引?玩刻滑,韓炜滑的不差,可絕對不是雪場裏最閃耀的那顆星。是因為在森之舞臺的那個回眸轉身嗎?不,絕對不止如此。是因為他的俊美皮相,或者與生俱來的富公子氣質?這些理由還是不足夠讓他飛蛾撲火。他沒折騰明白過,他只知道每當他問韓炜任何一個簡單的問題時,其實心裏早就有八百字以上的長篇大論在描繪不安和期待的心情。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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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後來,賬上真的一分錢都沒有了,你爸爸把最後一個項目抵給了南灣,換了兩百多萬出來給大家發工資。我們這些核心就在公司旁邊的咖啡店見面,最初的原始股東都要走,老韓咣當就給搞哭了,說你們走了,我怎麽辦。我陪着他去吃飯,他心情特別郁悶,我是感同身受的……”
“嗯,我知道了,英叔,謝謝你。”
韓炜挂斷電話,結了賬走出便利店,外面正在安靜地下雪。他知道,岐山沒錢了,每個人都在用不同的口吻,不同的角度,不停地告知他這個事實。
成就了你的東西,也是在束縛你。韓思農撐不下去了,選擇一走了之,留下一屁股爛賬。
透心涼,和他手中已經涼掉的飯團一樣。
他本來想叫輛車回家,糾結了幾十秒後還是選擇坐地鐵轉公交,畢竟現在不比以前,一塊錢都要掰成兩瓣花。冷掉的飯團照樣得吃,貧窮的人沒有高貴的底氣。
新租的房子在三環外,屬于市郊,他花了将近兩個小時才回到了家。在江城,過了三環就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城市精英和上流人士壟斷了繁華的市中心,三環外的世界,是韓炜以前所不知的,也是沒必要知道的。
他新家的對門,住着一對老年盲人夫婦,平時在街邊賣唱,偶爾會跟他在走廊不期而遇。走廊狹窄,韓炜不知該如何同他們打招呼,只能沉默地讓出道。
有一次,老夫妻家的大門沒怎麽關嚴實,韓炜恰好走到家門口,聽見了兩人的對話。
老太太在抱怨:“你這死老頭子哦,拿個醋瓶都拿不穩,以後我要是先走了,你該怎麽辦啊?”
老先生咯咯笑着說:“我都這樣摸了幾十年了,怕個什麽啊,你這瞎操的什麽心哦……”
老太太聽了,語氣更加急了,“我這也快完了,沒有多少時間了……”
老先生打斷她,“呸呸,說得什麽喪氣話撒,我說了要照顧你一輩子就是一輩子,只要我在,就不會讓你到處摸,自己弄東西吃。人嘛,老來伴,走到一起有今生沒來世,都一起過了三十多年了,你就莫嫌棄我了……”
韓炜沒再繼續聽下去,因為他已經聽見老太太正在壓抑的哽咽聲了。
這裏是城市邊緣的角落,每一刻都有心酸和命苦的故事發生,與真正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相比,韓炜連說悲慘的資格也沒有。
25.
在搬進來的第三個星期,某天晚上,門外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韓炜從睡夢中被驚醒,看了眼手機,兩點四十,他茫然了會兒,敲門聲沒有停歇,有愈敲愈烈趨勢。
大概是睡懵了,危險警覺意識直線下降,絲毫沒奇怪大半夜有人找上門。韓炜下床,趿拉着拖鞋,披着外套大剌剌地就開了門。
唐一曲一身酒氣的站在門外,還帶着夜露的冰涼。
韓炜皺了皺鼻子。
26.
“……如果我不來找你,你是不是就不會來找我?”
唐一曲擅長丢問題給對方,從來都認為錯出在別人的身上。
韓炜揉了揉眼睛,瞬間清醒了,猶豫了幾秒,沉聲道:“進來吧,別影響到鄰居。”
唐一曲跌跌撞撞地走進來,韓炜面色不悅地引他到客廳沙發。醉鬼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拍了拍身邊的空位。韓炜沒如他所願,拖了把椅子坐在醉鬼對面。
“呵呵,就這麽讨厭我?”唐一曲冷笑着發問。
“沒,你想多了。”
唐一曲沉默了會兒,突然說:“我們最近剛剛close掉一個我挺感興趣的案子,連張穎也來我們辦公室看了,他說非常有興趣,想投。但是左弄右弄,明明是白菜價,最後誰都不投,覺得擔憂,不敢出招,可把人憋壞了……”
韓炜蹙眉,看着唐一曲不明所以。月上柳梢頭,三更半夜的,唐人渣要和他讨論商場鏖戰,只怕真是找錯人了。
“之後,我去參加一個VC酒會,正好很多人都在議論這個案子……”唐一曲頓了一下,猛地抓住他的手腕,”老韓,你就不關心嗎?這是關于什麽的案子?”
韓炜機械地問:“關于什麽的?”
唐一曲笑了起來,笑容陰翳,“現在投項目,很重要一點,就是要告訴別人,對标的東西到底是什麽,要不然到底有多大的市場,沒人能夠想象出來。“
“你到底想說什麽?”韓炜有些不耐煩,他可沒有興致陪唐醉鬼談一晚上心。
“我沒想到,你會作出這個選擇。”唐一曲眸色深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臉。
韓炜一愣,脫口而出,“什麽選擇?”
“創業,哈哈,沒想到你韓炜有一天也想創業……”唐一曲英俊的臉笑得有些扭曲,情緒陡然激動,“你想做電商平臺?你覺得你有那個資格嗎?你知道什麽是IPO嗎,你以為投個天使就真的能翻身?難道還幻想自己有一天可以去納斯達克敲鐘?就憑你?!韓炜,醒醒吧!”
韓炜拿出僅剩的一百萬投了一個生活分享方式的社區電商型平臺。這件事他做得很低調,但也沒想過遮遮掩掩,唐一曲順藤摸瓜查出他也不難。
“我自己的錢,想選擇怎麽花是我的事。”
這個世界上沒有所謂的選擇存在,所有的選擇都是一種放棄。人往往意識不到當他們想要的太多,會覺得迷茫不會選擇,通常都是因為沒有準備好去放棄。
韓炜并沒有拼死一搏的決心,他只不過想試圖擁有曾經,用最後的一百萬作為籌碼。
擁有了某些,也就放棄了另一些。一旦當你去試圖擁有什麽,或者試圖讓什麽屬于你,你同時也會被它限制。
唐一曲的肩膀塌陷下去,雙手掩面,似乎正在收斂情緒,半晌,他才揚起臉,在明暗交替中問:“……你想不想知道,我在牡丹燈籠上寫的祈願是什麽?”
韓炜一頭霧水,臉上是大寫的懵逼。他沒有足夠的自豪,于是會質疑:這個時候,提起過去的事,是有什麽意義嗎?
這個轉折太生硬,他沒參透的能力。
“……算了,有什麽知道的必要呢。”唐一曲的語氣裏有惋惜,還有一絲微不可聞的絕望。
韓炜冷然道:“那就不要再說了。”
唐一曲擡眸看向他,聲音突然軟下來,“韓炜,我真的需要你,不要再折騰了好不好?”
“我真的需要你。”
唐一曲又情不自禁地強調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