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邀月

32.

韓炜看了眼葉彌,下意識地掩住聲筒,肩部肌肉緊縮,視線游移在虛空處。葉彌望着他,此時酒意已消了大半,怔了兩秒,側身走出衛生間。

“有時間嗎,可以見你一面嗎?”

“現在?”

“擇日不如撞日。”

韓炜捏了捏下巴,沉默了會兒說:“可以。”

“那我來接你。”唐一曲飛快地挂了電話。

他現在的心思也很奇妙,無法否認,在某些柔軟的時刻還是拒絕不了唐一曲,畢竟他曾經還想成為這樣生動炙熱的人。厲永奎說他真實,可這真實并不代表着美好,真實往往比真相還醜陋。唐一曲的真實,大概也是怎麽都掩蓋不了的野蠻欲望吧。

走出衛生間,葉彌正在走廊裏等他。韓炜有些心虛,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尖。他見慣了柔情似水的女性,對這種氣場一向兩米二的大姐大就不由地犯怵。

“韓總,你還好吧。”葉彌目光清明,恢複了白天的堅硬,雖不至盛氣淩人,但總歸有些傲然冷酷。

他垂下眼臉,在睫毛後看她,“嗯,沒事呢,倒是葉總你還好吧,現在舒服點了嗎?”順勢擡手看了眼腕表,低聲驚呼道,“都這麽晚了,幫你叫個代駕回家吧。”

葉彌擺擺手,鑽石耳釘在黑暗中泛出寒光,襯得脖頸慘白,扯出一個笑容道:“不用麻煩了,我自己來。”

韓炜也不打哈哈,相反地,在內心長籲一口氣,心想,幸好幸好。真是沒來由地壓迫,連這沒來由地慶幸都有點摸不着頭腦。

轉回席間,的确不早了,大夥兒也走得七零八散。送完葉彌上車,還未折回飯店包間拿包,唐一曲的微信就來了,還順帶發了個定位。

點開語音,唐一曲正壓着聲音問:“寶貝兒,我人都到了,你人又在哪兒呢?”

韓炜蹙眉,驀地想到,自己連定位都沒發給他,可前後不到半個小時,唐一曲就像特地盯梢埋伏了一樣,精準出現在正确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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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可真是花樣百出的猜不透呢。韓炜想到唐一曲,覺得喉嚨很幹,嘴角也澀。

33.

唐一曲站在空蕩蕩的包廂門口,正在給韓炜撥電話。他朝裏望了望,杯盤狼藉,空氣裏還有濃重的酒意。電話撥通了很久,對方始終沒有接,他不滿地皺了皺眉頭,邁開大步朝前廳走去,心裏更是納罕,這家夥玩什麽失蹤呢。還沒走出多遠,就怔住了,韓炜正站在走廊拐彎處的暗角裏靜靜看他。

富麗堂皇的壁燈灑出黯淡的黃光,兩人的影子被切割得支離破碎,臉上布滿了濃重的光斑,像是陷入了一個詭異促狹的空間。韓炜開口,聲音暗啞,“我剛剛在大門外就看你往這邊進來了。”

唐一曲疑惑更深,內心惴惴不安,可脫口而出的話卻是埋怨,“你既然看見我了,為何不叫我?”

韓炜無聲地笑起來,唐一曲看着他,茫然且陌生,拼命在回想到底是在哪裏見過這樣的表情,太少見,可一定藏在腦海深處。否則,他又怎麽會如此惶恐呢,心底甚至升騰起不安的情緒,如同翻滾的潮水充盈至四肢百骸,把身軀覆在原地不可動彈呢?

韓炜笑夠了,眨了眨眼,直起腰點了支煙,橙色的火星把唐一曲照醒,盯着韓炜漂亮的唇瓣問:“剛剛在笑什麽?有什麽特別好笑的嗎……說來聽聽?”

韓炜叼着煙,眉毛上挑,頗有幾分玩世不恭的意思,“想笑就笑呗,這還有什麽講究?”

唐一曲覺得這個回答不盡不實,但也不知該如何追問,只能撓了撓頭,觑着對方臉色說:“帶你去一特好玩的地方慶祝,好不好?”

唐一曲這人心生七面,善惡難辨,昨天争鋒相對,今天握手求和。和他相處,就像坐過山車,刺激但不能貪戀,次數多了,心髒受不了。

韓炜撣了撣煙灰,托腮沉吟道:“心意我領了,就不需要這麽隆重了。”

“怎麽會隆重呢?莫非是故意不想給我面子?”

韓炜也不繞彎子,撚滅煙頭,一字一頓,“憑、什、麽、給、你、面、子、呢?”

聲音不大,卻字字珠玑,擲地有聲,在唐一曲耳膜裏鼓噪成絕響直撞腦仁心。

他承認,之前千方百計故意貶低韓炜,無非是有私心,他不磊落,但也絕不是惡毒的小人。韓炜要氣,也無可厚非。

“……韓炜,你、可別、別……”唐一曲哽了半天,還是沒哽出個霸王花來。

韓炜撩起眼皮,笑着學他道:“別、別……別什麽?”

唐一曲五官微微變形,薄怒爬上了眉梢,“別給臉不要臉!”

韓炜突然逼近,擡起手肘,擱在唐一曲肩頭,嘴唇貼在他耳根處,每吐出一個字就像輕輕舔吻着肌膚,搔得人心癢難耐,“唐總,開個玩笑而已嘛,怎麽一下子變得這麽小氣了!”

唐一曲恍惚了幾秒,驀地偏頭,兩人頓時成了個額頭貼額頭,鼻尖頂鼻尖的姿勢。視線撞在一起,都是漆黑深邃的瞳仁,看不見光,也溢不出多餘的色彩。

心髒驟然緊縮,呼吸一窒,唐一曲是真的慌神了。在那瞬間,他竟然有點想用自己的唇……碰一碰韓炜看起來柔軟的……

——打住!

唐一曲連忙收住心猿意馬,扶住旁邊的牆,生硬地往後退了幾步,略有些尴尬。韓炜不疾不徐,淡然地瞟他一眼,就轉身進了包間取東西。

他這到底是怎麽了?一顆心竟然會被韓炜攪得七上八下。唐一曲撫了撫胸口,深深籲了口氣。

他想了很久,過往如同走馬觀花,都是七拼八湊的片段。白色的雪,漆黑的板,鮮活的血,蜜色的肌肉,無色的汗水,金黃的陽光,粉紅的花燈,青綠的溪水……時間交織凝固,世界絢爛斑斓,天地壯闊,蜉蝣似你我,他們竟一同走過看過那麽多溫暖光景。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不知何時,心就僭越了那道模糊的線,被某人的手中線攥到一端,收緊就疼,放松就空。待他恍然大悟時,韓炜就成了那水中月,雪上光。又是在哪個節點呢,他生就了一股執念,想要攬手邀月,讓黑夜無光。

這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他也說不清道不明。感情如果真能理清,世間就不會有這麽多癡男怨女望洋興嘆,徒生感慨了。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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