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是殺馬特嗎

清風微涼,秋意正濃。

喻婉坐在護城河的護欄上,一條腿垂在半空中,一條腿踩在欄階上,腳邊擱着一個黑色的吉他包。

懷裏捧了一大包老式面包,恰好趕上超市大促銷,五塊九兩包。這幾天的夥食就是它了,只不過餐餐老面包,已經吃得生理性抗拒,眉無意識的微皺着。

這會兒正是傍晚,可此刻天空烏雲黑壓壓一片,狂風呼嘯,河邊的垂柳張牙舞爪的在空中亂蕩,山雨欲來風滿樓。

這鬼天氣,喻婉暗罵了聲完犢子,今兒怕是泡湯了。

她加快了咀嚼的速度,想着趕緊吃完趕緊換地兒。

老面包嚼起來就跟含了一嘴的面粉,幹巴巴的沒一點水分。咽不下去,卡在半道兒,噎得喻婉胸口都脹痛,她猛錘了兩下胸膛。

她點了支煙,跳下護欄。

正好這時候,一個小男孩走到她面前。

小男孩長得白白胖胖,嘴裏舔着一個比他臉還大的彩虹棒棒糖,懷裏捧着一瓶還未拆的甜牛奶。小男孩一邊舔着棒棒糖,一邊用一種很無辜又像是好奇的眼神端詳着她。

喻婉的目光直勾勾的往那瓶甜牛奶上瞟,目的性極強,嘴裏叼着煙,唇釘随着嘴角揚起的弧度上揚,她挑着眉,輕笑着說:“小朋友,是不是想吃姐姐的面包啊?想吃的話,拿你的牛奶來換。”

小孩子哪裏懂什麽表情管理,看了一眼那一袋子老面包便無比嫌棄的癟了癟嘴,他又歪着腦袋看喻婉,天真的問:“你是殺馬特嗎?”

“......”

我殺你個頭。

這麽突如其來一句,喻婉幾乎被氣笑,實在始料未及,這個點兒大的小屁孩兒很潮嘛,連殺馬特都知道。

“小屁孩兒,看到姐姐的手沒有。”喻婉将煙叼在嘴裏,将自己的手張開,細長的手指上戴了好幾個誇張的戒指,食指上是一個尖銳的骷髅頭,她眯着眼睛笑得很友善,随後緩緩握成了拳頭,“姐姐手上戴着武器,這麽一握,就能把你的小腦袋瓜,打爆。”

“陽陽,幹什麽呢!馬上下雨了,趕緊回家了!”

一道尖細的喊聲從不遠處傳過來。

緊接着,一個老奶奶走過來一把拉住了小男孩的手帶他走,走時還不忘鄙夷的看了喻婉一眼,手指戳了戳小男孩的腦袋,斥道:“少跟這些不倫不類的人說話,跟個怪物一樣,學壞了我可不要你了!”

喻婉嗤了聲,倒也不生氣,像是習慣了別人異樣的眼光和嘲諷的語氣。

也怪不了別人,要怪就怪她太異于常人了。

一頭及腰的長發紮成了髒辮,辮尾姹紫嫣紅。

明明是秋天,天氣也惡劣,出奇的冷,她倒穿得清涼,上衣就一件抹胸式背心,脖子上一根鉚釘頸鏈,下身一條朋克風紅裙,腿上和手臂上都有半臂的紋身,化着暗黑系的煙熏妝。

喻婉搖頭輕啧,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懂得欣賞搖滾。

她将吉他包背上。

手機響了,喻婉摸出來一看,來電顯示是---小烏龜

“幹嘛?”喻婉接聽。

“哪兒呢。”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嘈雜,男人嚎道。

“護城河。”說到這兒喻婉就忍不住啐了聲,“天兒不行,要下雨了。”

“跑護城河去幹嘛?那塊兒晚上都是大爺大媽,誰聽你唱搖滾樂啊。”小烏龜看熱鬧不嫌事兒大,調笑道:“指不定老頭老太太們還戳你脊梁骨,哎喲這小姑娘怎麽人模鬼樣的。”

“我滾你媽的,吳歸。”喻婉被氣笑,揚起嗓子罵了一句,“有屁就放,我還趕着重新找場地兒。”

說到這兒喻婉腦袋都愁大了,現在她的全部家當就只有五十塊,房租拖了半個月了,房東整天追在屁股後頭要錢。

駐唱的酒吧也要月底才發工資,她只能在沒班兒的時候出來賣賣唱,能賺一點是一點,至少得解決溫飽問題,她吃夠老面包了,結果天公實在不作美。

“沒啥事兒,想問問你吃飯沒,沒吃上我這兒來,今兒客人不多,我正好有空給你炒幾個菜。”正這麽說着,吳歸那頭就有人喊着叫他招呼客人。

“吃了,你忙去吧。”一陣涼風吹過,喻婉打了個寒顫,牙齒在打架,她說完就挂了電話,想着先回去換身衣服,然後找個地方賣唱。

搓了搓手臂,剛準備離開,便有一道悠揚的琴聲傳來,琴聲混在細密的風中,婉轉連綿。

喻婉這人愛音樂愛到瘋魔,聽到琴聲便條件反射的去尋找源頭。

她左右張望了一番,随後轉過身,便一眼看到了前方不遠處,站在梧桐樹下的男人。

他穿着藏藍色的西裝外套,裏面一件純白襯衫,襯衫領口扣得一絲不茍,西裝外套也扣得嚴絲合縫,一條深色條紋領帶板正的藏在西裝內。

他的肩上架着一把小提琴,下颌貼着琴腮托,背脊挺得筆直,一手握着琴頸,一手握着琴弓,拉動着優美的旋律。

喻婉情不自禁朝他走近,逐漸看清了他的側顏,鼻子高挺,嘴唇很薄,微抿。

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儒雅與矜貴。

喻婉此刻莫名想到了那句詞---公子世無雙。

風吹過,梧桐葉沙沙作響,似黃非黃的梧桐葉飄散在四處,落入他的琴弦之上。

如此不值一提的插曲卻不由使他拉着琴弓的手一頓,琴音明顯錯亂了節拍,那一瞬間有些刺耳。

而他明顯因為這個插曲亂了陣腳,他将小提琴拿下來,手握着琴頸,低垂着眼簾,薄唇越抿越緊,似乎在壓抑着某種不知名的強烈的情緒。

因為彈錯了旋律而沮喪懊惱,喻婉也有過,這種感覺的确很不好受,她吉他學的晚,高中才接觸,一開始彈得亂七八糟,偏偏還喜歡得要命,經常因為糟糕的琴技而焦慮不已。

喻婉走過去,舉起手或輕或重的鼓了幾下掌。

周身氛圍嘈雜。

風聲,樹葉聲,路人的交談聲,車鳴聲。

但卻這一道清脆懶散的鼓掌聲卻清晰的傳入了他的耳朵,他擡頭,循聲望過來。

在這一瞬間,喻婉看清了他的面容,不由在心底暗罵了一句髒話。

長得簡直......絕了。

好看得不像話。

但看上去年紀不大,應該是個學生,眉眼之間是青春稚嫩的少年氣。

喻婉花癡完,注意到少年審視的目光,她這才一步步靠近,将煙從唇上拿下,煙蒂染上一圈濡濕。

看着他,勾起一側嘴角,笑着鼓勵:“琴拉得不錯。”

他長得很高,走近了之後,他好像顯得更高,即便喻婉穿了厚底的馬丁靴,但仍舊堪堪只到他肩膀。

距離一拉近,她聞到了他身上的香味,淡淡的雪松木。

迎上他的雙眼,很好看的一雙眼,特別是他的眼神,清澈而又無辜,不谙世事。再加上眼眶紅了一圈,莫名有種楚楚可憐的贏弱。

小孩兒就是小孩兒啊,不至于吧,就是沒發揮好而已,這就要被打擊哭了嗎?

喻婉可是個典型的顏控,撞見這麽個神顏美少年就夠她嗑一壺的了,結果他還紅了眼,簡直我見猶憐,喻婉心疼得緊啊。

而且她也是愛音樂的人,希望有更多的人來愛它。而且一看就知道他年紀還小,出來街頭賣藝屬實也值得嘉獎啊。

于是喻婉為了鼓舞一顆受了打擊的脆弱小心靈,也為了證明自己說的不是假話,她腦子一熱,一個沖動就将身上最後五十塊錢拿了出來,放進了他的琴包裏。

喬寄月對于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有些不明所以和出乎意料,不動聲色的挑了挑眉。

她的中指和食指之間夾着女士香煙,五根手指都戴着戒指,那枚骷髅頭尤為紮眼,做了銀色反光的美甲。

“別灰心啊,帥弟弟,音樂永遠不會讓你失望。”

聽到她嬌潤的聲音,他的目光這才慢條斯理從她的手挪到了她濃妝豔抹的臉上,她的唇釘随着說話的動作也在一上一下的動。笑容是不羁的,也是溫暖的,濃濃的鼓勵。

喬寄月原本淡然的面孔忽而染上一絲柔和的淺笑,眼神依舊清澈,低聲開口:“是嗎?”

靠,長得帥就算了,聲音還這麽好聽,看上去還這麽乖。

喻婉見他笑了起來,也跟着笑,張揚的聳聳肩,一本正經:“那當然了,這輩子什麽東西都可能不是你的,只有音樂才能跟你一輩子。”

看吧,這不就成功鼓勵了一個在音樂路上受了挫迷了路的小羊羔嗎?

“轟隆----”

這時,一道悶雷詐響。

喻婉猛然記起自己的正事兒,她将煙咬上嘴,一邊倒退一邊朝他揚了揚手,“加油啊,帥弟弟,一定要堅持。不過快下雨了,你還是重新換個地方拉琴吧。”

說罷,她便轉過身,随性如風一般風風火火離開了。

喬寄月看着她離去的背影。

她個子不高,但很瘦,裙下的那雙腿纖細筆直,左小腿上有一處紋身,蔓延至腳腕,被馬丁靴遮掩。左前臂從手肘處也有大片火焰翅膀圖案的紋身,一路向上攀岩到了後背。

張狂、野性。

還挺酷。

喬寄月原本清澈的眼睛染上濃濃的玩味,不見任何無辜和純淨,緩緩從褲兜裏摸出了一盒煙,點了一支。

吸了一口,眯着眼,娴熟的吐出煙圈,神色晦暗。輕佻的香煙似乎與他周身彌漫的優雅溫潤格格不入極了。

他将這一把老頭子精心為他準備的昂貴小提琴粗暴的往琴包裏一扔,毫無憐惜之情。

不過,她好像誤會有點深。

如果她再晚來一分鐘,可能就會親眼目睹琴被他砸得粉碎的一幕。

音樂永遠不會讓你失望?

是嗎?

關他屁事。

音樂,是他最厭惡的東西。

懶散的靠着護欄前抽煙,眉眼之間淨是按耐不住的煩躁和戾氣。

直到發現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人從遠處朝他走來,他這才将煙在護欄上摁滅,随手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站直了身體,斂了所有情緒。

男人走到他面前,恭敬說道:“少爺,快下雨了,該回去了。”

一邊說着,男人一邊彎下腰去收拾琴包。

喬寄月低眸一瞟,注意到了被小提琴壓住只露出邊角的藍綠色人民幣,他随即蹲下身,拿起了小提琴,淡淡說:“我自己來。”

他将琴放好,拿出了那張五十塊錢,然後合上琴包,背上。

錢皺皺巴巴,中間還有好幾條裂痕,稍微一用力就會扯破,不堪一擊。

他饒有興味的笑了笑,然後将錢揣進了褲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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