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米傑特
克拉留了一句:“請等我一會。”轉身就跑。他飛奔回旅店,從包裏掏出了沒用完的創傷藥膏。胳膊上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不需要再擦藥了,接下來只要等待結痂脫落,新生的皮膚會漸漸跟周圍融為一體。
“這個給你。”他氣喘籲籲地回到破屋門口,将藥膏塞給漢迪。而對方顯然沒料到他突如其來的身體接觸,大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你……你到底想幹嘛?”
克拉有點尴尬:“希望你能相信我并沒有惡意,漢迪。你腳上有傷,這個藥效果顯著,你試試就知道。每天……”
沒等他說完,矮小的身影忽然氣沖沖地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錢幣扔在地上:“還給你!”他抓起克拉那枚圓形手墜,和藥膏一起摔到不速之客的懷裏:“現在,從這裏滾出去!”他的吼聲渾厚,事實上除了身材怪異,漢迪的言行舉止完全不像個孩子。克拉将藥罐留在門口,轉身看到希爾站在不遠處。
“他還給我了。”克拉笑笑,将手墜放回口袋裏。
“你不該把藥留給他。他不會接受的。”希爾說:“米傑特生性多疑。”
克拉沒聽明白:“米傑特是什麽?他的姓氏麽?”
“是矮人的後裔。”希爾撇撇嘴,看着遠處的藥罐最終順了克拉的心思,沒去取回來。
克拉緩緩瞪大眼睛,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希爾:“所以矮人是,真實存在的?不是大家編造出來的麽?”矮人的故事他也看過很多,書中的矮人族生活在地底,謹慎多疑,貪婪善妒,精于煉金與鍛造。
“也許吧。只是傳說而已。”希爾拽着他離開髒亂的貧民區:“不過米傑特跟書裏寫的不太一樣,除去身材,他們跟你們普通人類沒什麽區別,但确實多是能工巧匠。”
克拉覺得希爾的語氣怪怪的,那句話難道不該是他們跟“我們人類”沒什麽區別麽?希爾為什麽忽然把自己從人類中劃分出去了?
“對了,你那個卡瑪,應該也有米傑特的血統。”希爾酸溜溜地補充道,還刻意強調了一下“你那個”。克拉的印象中,女孩子們才會因為這個吃醋,尤其是在幾個小姑娘組成的小團體中,她們總希望私下裏自己是對方最最要好的朋友,而不是好朋友之一。
“我,我跟她……”克拉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會顯得比較真誠,希爾是他第一個,也是最特別的那個朋友。他第一次遇到這樣在意他的朋友,有些受寵若驚的害羞。
“你東西收收好,不是每次都有運氣找回來的。”希爾顯然不想就卡瑪的問題深入讨論,克拉也沒放在心上,一路上思考着米傑特的事情。
“你還見過別的米傑特嗎?”他問希爾。
“非常稀少。他們通常不太受歡迎。”希爾沒多說,但克拉想象的到,人們通常不喜歡異類,會下意識的排斥他們,外貌的歧視是最普遍且最沒道理的,而這種情況在越偏僻閉塞的地方就越嚴重,比如自己在初月城處處受非議排擠,而來到這裏,大家膚色各異便也沒什麽特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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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再次經過集市,火把熄滅了大半,恢複寂靜的廣場只剩為數不多的商人攤主在盤貨清算。那個腌菜攤的婦人動作緩慢地收拾着東西。克拉看到堆積在一旁地上沒有賣掉的腌菜有半人高。
“希爾,你等我一會兒好嗎。”克拉想了想:“那個,能給我一枚銀幣嗎……”他有點不敢看希爾的眼睛,這會兒他有些後悔将金幣悉數上交,沒偷偷留個一兩枚了。他忽然想起初月城裏那些将錢財交給妻子保管的男人們,月底發工錢之前的幾天,他們甚至只能在酒館面前眼巴巴的看着。
希爾倒是不打算克扣,直接掏了一枚銀幣放到他手裏:“想買什麽?”
克拉指了指遠處的攤主:“想請教她些問題。”他拇指一彈,銀幣旋轉着騰空而起,下落的時候又被他抓回手裏:“但是好像需要這個。”他現學現賣。
随便挑了幾罐腌菜,攤主伸手拿銀幣的時候,克拉沒有松開:“您可以告訴我漢迪的事情麽?”
“你不是本地人吧。”婦人摘下有些劃痕的舊木簪重新挽好松散的發髻:“本地人都認識他。地痞無賴而已,專挑你們這些面生的外地人下手。”
“他一個人住?”克拉主動幫她把地上的腌菜往推車裏搬。
“嗯。前些年他父親死了。”婦人不以為意:“丢的東西找回來了麽?”
“找回來了,謝謝。”克拉幫她将空酒桶也搬上推車:“他……他父親是做什麽的?母親呢?我看到他身上有傷……”
“他父親?呵,糟老頭比他更瘦小,是個鐵匠,從來沒見過他母親。原先他們有個工具鋪子,手藝還不賴。不過後來倒了,父親生病去世後,兒子不争氣,偷雞摸狗的。年輕人,你心這麽軟,要知道天底下可憐人太多了,但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攤主無意久留:“那是條野狗,你可別期待着他知恩圖報,當心被咬。”
克拉目送她離去,拎着腌菜一路送希爾回到旅店門口:“你先上去休息吧。”
“你去哪兒?白桦街?”希爾皺了皺眉頭。
“嗯,你沒看到……希爾,他胳膊上和腿上有好多傷。至少,讓他把藥擦了。”克拉晃晃手裏的腌菜罐子:“順便把這些給他,反正買了這麽多。”
“然後呢。這次讓他把藥擦了,以後呢?”希爾攔住他問道:“克拉,他是個小偷。那些傷也許就是他偷東西的懲罰。他有手有腳有選擇,是他自己選擇做個令人唾棄的人。”
“希爾,有時候一些人看似有選擇,實則沒有。”克拉想起那個充斥着黴味的破屋子和漢迪驚恐又尖銳的眼神:“誰會寧願受傷也要偷竊度日呢,如果不是走投無路……”克拉輕輕掙開了希爾的手,他覺得可憐人不見得一定有可恨之處。
希爾一愣,将手臂抱回胸前:“是,也許他以後還會遇到別的,像你一樣心軟的,容易欺騙的人,再給他送藥送菜。”希爾說完便轉身進了旅店,山裏的夜晚更深露重,克拉一個人走在石板路上。他知道希爾為什麽生氣,只是他更清楚被孤立被輕視被排擠的滋味,有的時候只要能适時得到外界的一絲善意,結果就會完全不同。
他撿起了門口原封未動的藥膏,再次敲響那扇門。
漢迪開門看到他像見到了鬼:“該死……東西我已經還你了,你到底想怎樣?”
“那個,這些給你。”克拉彎腰把一捧腌菜罐子塞給漢迪:“我買多了,裝不下。”
漢迪無奈地接過,随手堆在了門邊的地上。
“我可以進來嗎?”克拉探身問道。
“随便。不過你也看到了,我沒地方招待你。”漢迪一屁股坐到髒兮兮的被團上:“說吧,你想幹嘛。”
“你是工匠對麽。”克拉彎腰進屋,坐在了門框邊。
“呵。”漢迪冷笑:“你弄錯了,美麗又尊貴的先生。如你所見,我是賊。我用偷來的錢付房租。偶爾遇到你這樣假惺惺的紳士,我還能得到幾罐腌菜。怎麽,特意等我感謝你麽?”漢迪抱着胳膊盯着他,眼神不善,克拉看到他胳膊上交錯着陳舊的傷痕,看起來有日子了。
“我叫克拉,不是什麽尊貴的先生。從沙漠來,十八歲,是個騎……奇怪的人。”克拉自顧自地做自我介紹:“今天被你拿走的墜子是我父親親手做的,黛安是我母親的名字。她在我小時候離開了,所以墜子不能弄丢。”
漢迪挑着一側眉毛有些消化不良的樣子:“你……”
“漢迪,你聽說過初月谷地嗎?我在那裏也,跟你差不多,不太受歡迎,十八歲才交到第一個朋友。所以現在想出來看看,既然那裏不需要我,不接受我,那我就換個地方試試,總能找到對麽。”
“……你不用告訴我這些,我沒興趣……”漢迪移開目光不看他。
“原本它挂在一條皮繩上,但是皮繩斷掉了。所以我想請你幫我個忙。”克拉掏出口袋裏的手墜,又摘下了手腕上希爾送他的镯子:“有什麽辦法可以把它固定在這只手镯上嗎?我不想再弄丢它一次了。”
漢迪看了一眼镯子,又看了看桌子底下的木箱沒說話。
“我會付錢的,漢迪。我明早來找你!”說完,克拉露出笑容,轉身便走。
“等……”
嘭的一聲巨響,兩人都愣住了。克拉忘了這屋子很矮,腦袋狠狠磕在門框上。額頭和發頂一麻,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太丢人了……他原本想留給對方一個帥氣成熟的背影……克拉佯裝鎮定,匍匐着走出低矮的破屋不忘回頭欠身行禮:“晚安。記得擦藥。”
“傻的麽。”漢迪摸了摸桌上的手镯,他一眼便看出每顆寶石都價值不菲。就算是偷東西,他都不敢打這樣貴重寶貝的主意,那個萍水相逢的小傻子就這樣把珍貴的東西留給了一個偷了他東西的賊。
他打開一罐腌南瓜,胡亂吃了幾口,拖出了桌下的工具箱。
克拉回到旅店,房間裏沒有點燈,他輕手輕腳推開了門,希爾居然還沒睡,正靠在窗邊吹風。
“怎麽不睡覺,不困麽?”他走上前擠到窗口:“還在生氣?”
希爾淡淡說道:“沒有。散散酒氣。行完善了?騎士閣下?”
“希爾。我不是騎士了。”希爾還沒消氣,克拉有些無奈:“那枚勳章我已經還回去了。不要這樣叫我。”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克拉覺得頭腦有些發熱,有點控制不住情緒:“你還在生氣,可這沒道理。”
希爾嘆了口氣:“算了。沒什麽好生氣。睡吧。”他率先跳下窗臺,對克拉伸出手。
克拉趕忙抓住:“嗯,沒什麽好生氣。”
希爾臉色忽然一沉:“镯子呢。”
“啊?我讓漢迪幫我把……”
“你把镯子交給那個小賊了?”如果說之前的希爾是在生悶氣,那此時克拉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憤怒似乎有了形态,被抓住的那只手被捏得生疼。雖然疼,但克拉沒有掙紮,說實話他聽到希爾這樣形容漢迪有些難受,畢竟曾經的他也是別人嘴裏的小瘋子。
“你聽我說完希爾,不是交給他,是讓他幫……”
“為什麽,克拉,你太輕信別人了。”希爾失望地松開手:“善良和愚蠢有時候只有一線之隔。”
“希爾!你不該這樣說。”克拉有些惱火:“我很清楚自己做了什麽。”他賭氣似的脫了衣服鑽進被子裏,想起還沒洗臉,又爬起來擦了把臉重新躺回去。
他聽到希爾在背後的嘆息,可他還是無法相信希爾居然當面說他愚蠢。對方總當他是個不谙世事的小孩,不願意聽完他的話。原本他把镯子給了漢迪之後他是有些後怕的,可他還是想相信他一次。
“希爾,明明你那時候也相信了萍水相逢的我。你還回來找我。”黑暗裏,他默默說道。他不知道希爾睡着了沒有。
蜜月:
克拉拉出息了,會吵架了。
(攢私房錢納入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