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潛入

向來富足閑适的曼音城一改往日悠然的模樣,城中氣氛緊張。這些日子不管白天還是黑夜,家家戶戶門庭緊閉,克拉花了幾倍價錢,才找到一間旅店願意收留他。老板娘帶他自後門進入:“沒事不要去街上晃。”

大家都說,托恩家要取代溫莎家成為新的王。

可克拉在衆人的唉聲嘆氣裏聽出他們并不關心坐在黎明城堡王座中的究竟姓甚名誰,是男是女。他們只希望這些與他們無關的權力更疊不要打破生活的平靜,更不要引起什麽戰火。

旅店老板娘一臉愁容坐在吧臺後清算着最近慘淡的收入連連嘆氣。

“你最好不要出去。”老板娘瞥了克拉一眼:“雖說沒有戒嚴,可滿街都是士兵,穿一條街要被盤查好幾次。想吃什麽叫人給你做就是了。”

克拉停下腳步站在門口:“好的,十分感謝。”為了不給別人帶來麻煩,他老老實實轉身回到二樓的客房裏,冬季無人的街區一副蕭條的模樣。所有的軍隊都集結在遠處的廣場上,整裝待發。

流言許多,克拉這兩日聽了也有三四個版本。有人說峽灣地領主托恩公爵夫婦已經喪命于王都,有人說王女已經被挾持,只等軍隊一到王座就要改姓了。當然,也有人提到龍。

困在旅店裏的人百無聊賴喝着劣質葡萄酒,畢竟誰也不知道這麻煩過去還要多久,錢需得省着花。

“我聽說是龍選擇了托恩家!記得軍隊從海上回來的那天嗎!有人說在海上聽到了龍的鳴叫聲。”

“什麽龍,這種鬼話你也相信,一聽就是托恩家故意放出的謊言。畢竟他們希望事出有因,名正言順。”

“閉嘴吧。你們喝太多了。”老板娘強行收了他們的杯子。

克拉換了一身黑衣黑褲,将頭發編成麻花盤在腦後,趁夜悄悄摸到街上。巡邏的衛兵一隊三四個,克拉小心翼翼地踩着屋瓦,追在他們後方。終于,其中一人落單摸到巷子裏小解,克拉神不知鬼不覺落到他身後,一記幹淨的手刀直接将他放倒,換下了那人的頭盔和輕甲。

出了巷子,克拉追到轉角跟上了巡邏小隊,差不多到了換班時間,他們回到領主府邸前支滿了帳篷的廣場。他閉上眼睛豎起耳朵,用心聽周圍一群一群人地竊竊私語,試圖找到線索。

剛換了班的巡邏衛兵們圍成圈守着一鍋熱乎乎的甜菜根南瓜湯抱怨着什麽。

“太可怕了。聽說那人被燒的骨頭都不剩。”

克拉聽得後脊發涼手心冒汗。他裝作若無其事地湊近那個方向,看到當中一個有些年紀的人抱着頭盔眉飛色舞,口沫橫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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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龍?你親眼看到了?”周圍的人明顯不信。

“你小聲點。地牢守衛的都是什麽人,哪裏輪得到我。我是看到那些親衛的傷口……啧啧,這麽大的牙印,手臂都穿了!”老兵在自己胳膊上比劃了一下大小:“熊都沒有這麽大的嘴巴,這麽長的牙!”

克拉渾身僵硬地坐在他們外圈,捧着一碗甜湯卻一點食欲都沒有。

“既然燒的骨頭都不剩,你又怎麽知道死人了?你以為是在給孩子們講鬼故事呢!”有人提出質疑,大家一陣哄笑。

“別笑啊!你們沒發現威廉不見了麽!兩天前我看到他夫人和女兒被請進了主宅。門口的人偷聽到是兩只龍打了一架,威廉是被波及到的。簡直是太倒黴了。”那人煞有介事:“你們可別不信。”

“我看你是偷喝酒了吧!哈哈哈哈。”

“放屁!”被質疑嘲笑的人脖子漲紅脫口而出:“我表弟就是親衛團的!他親眼看到一只龍被另一只一巴掌穿了心!那天燒死的威廉離他不到一米遠!”

“行行行,都什麽時候了,你小聲點。我們信,我們信還不行麽。”衆人七手八腳将人遮着嘴巴拉進帳篷。

一瞬間,周圍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克拉一個人坐在地上呆呆看着手中的甜湯,昏暗中甜菜根的顏色就像一碗濃稠的血。

“嘿,你要是不喝就給我吧。”旁邊的年輕人奪過了克拉一口沒碰的甜湯,咕嘟咕嘟一口氣灌了下去:“你是哪個隊的?看你眼生啊?”

克拉回過神,心裏一慌:“我……”

“和我一樣是被抓來充數的吧?你家在哪兒?”對方似乎只是想在無聊的等待中打發時間,并未在意到克拉臉色慘白。

“瑪格莉茲。”克拉知道的地方并不多,附近也只認識那一個鎮子。

“我也是從那被抓來的!我在那兒的驿站打工。”年輕人搓搓鼻子,重新扣回了頭盔:“不過托恩家這次是下了血本,來就給三個金幣呢。去王都走一趟,可以給我妹妹置辦些像樣的嫁妝了。”

克拉滿腦子都是希爾和芙蕾的事,對于年輕人的碎碎念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現在他只想知道那人說得幾分真,希爾究竟安不安全。

熬到後半夜,帳篷裏的士兵們都睡了,鼾聲此起彼伏是很好的掩護。克拉裝作去方便的樣子,迅速穿過廣場,繞到了主宅後的建築。這裏守備森嚴,衛兵們的铠甲也大不相同,看樣子是那些人提到的親衛團。

建築只有一層,附近的石砌地面十分平坦,下方應該就是地牢,希爾他們八成被關在下面。雖然迫不及待想見他一面,但克拉心知肚明自己這一闖一定是有去無回,所以在安排好後路之前他不能沖動,如果連他都被抓住,那就徹底沒希望了。

翻牆離開,跑回小巷子,被打昏的人已經不在原處了,搜查時早晚的事。克拉檢查了頭盔裏并未留下自己的發絲,迅速扔掉輕甲返回旅店,趁四下無人爬上二層的窗子翻進了漆黑的屋裏。一閉上眼睛,克拉眼前就會出現那人描述的畫面,希爾被芙蕾的爪子穿透了心髒,鮮血噴湧而出。他再不敢合眼,就這樣瞪着眼睛,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天亮。

克拉揉了揉太陽穴,洗了把臉。算算日子,自他們上岸分別已經有4天了。一路騎馬,如果順利的話,母親和卡瑪應該已經到達黎明城,他相信那兩個人不會耽擱。至于希爾……他既聰明又冷靜,絕不會輕易出事,克拉這樣安慰自己。

他想起昨夜那個年輕人提到的三枚金幣,看樣子托恩家還在征兵,他決定去碰碰運氣。這種時候招來的兵馬多是做炮灰苦力,充充士氣做做後勤而已,自然也不會有多嚴格的審查。

克拉混在一群以金幣為目标的年輕人中,被帶回了廣場上,他們分到的并不是盔甲,而是普通的藍色棉布衣服。他們其中的一些被留在原地煞有介事地做急救訓練,而克拉和另一些被呵斥着驅趕到廚房,做了幫廚。顯然,原本的廚子們已經無法負荷忽而龐大的軍隊。

克拉蹲在廚房旁邊的雜物間裏打包着幹糧,看樣子軍隊即将啓程。

夜裏回到最角落的帳篷,跟穿甲的士兵們不同,這些最後一批招入的後勤兵甚至沒有像樣的鋪蓋,只得擠在又硬又冷的地面上休息。可多數人是不在意的,氣氛依舊輕松愉悅,他們自始至終都是沖着三枚金幣而來。甚至有人對于即将到來的戰争抱有期待:“我還沒去過黎明城呢,你們去過麽?”

克拉聽着他們七嘴八舌的讨論,注意到親衛隊拖了馬車去了地牢的方向,馬車上四四方方用不透光的絨布遮住的,一看就是籠子。

夜深了,克拉從睡熟的人堆裏爬起身,悄悄繞到地牢前空地的外圍,一動不動蹲在樹叢中。籠車停在建築物門前,附近的親衛們面色凝重,手持風燈照明。嚴肅安靜,除了進進出出的腳步聲,克拉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他看到那些人敞開了籠門,一只沉睡的龍從建築中被擡出,賽琳緊随其後,不死鳥站在建築的頂端,翅膀帶傷。芙蕾似乎又長大了一些,十幾個身強體壯的男人抗着她都有些吃力。小家夥喘息沉重,似乎很痛苦,口角處流下了紅褐色的汁液,看樣子是剛剛被灌了什麽藥。仔細想想,小家夥的狀态一直不穩定,急速長大,失控發狂。其實一切都有跡可循,只是他和希爾太大意,或者說,是太過于信任朋友。

親衛們将昏迷的火龍推進籠子上了鎖,重新罩上了黑色絨布。賽琳拿回鑰匙,低聲吩咐幾句便從後門回到了主宅,克拉遠遠看着那一行親衛列着隊,遵從賽琳的指示推着籠車回到廣場親衛團駐紮的地方。

地牢門前空空蕩蕩,竟是連門都沒有鎖。

所以,希爾呢?疑慮與不安浮上心頭,克拉覺得腿腳有些發冷。

他摸黑推開建築的門,悄無聲息地潛入幽深的地牢,伸手不見五指,除了他輕緩的腳步和呼吸,地下層什麽聲音都沒有。他摸到了牆壁上的燭火臺卻不敢點亮,只得一路摸着潮濕到冒出苔藓的牆壁找尋牢房。地形并不複雜,在聞到燒焦氣味的同時,他觸碰到融化至變了形的栅欄鐵門。

克拉站在石室門口用力嗅了嗅,有血腥味,這裏似乎的确發生過一場惡鬥,就像那個上了年紀的老兵描述的那樣。雖然這味道令人作嘔,但克拉還是努力分辨着氣味,此時此刻,他只希望自己無功而返,不要有任何發現。

克拉停在了牆壁前。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人。

可是,他的好運好像用光了。

克拉貼近牆壁,聞到了熟悉的味道。雖然摸上去血液已經幹涸,但這味道他再熟悉不過,清新舒爽像雨後的森林,像掃過花草地微風。他一路摸下去,血跡從牆壁上蔓延到地面,克拉蹲在牆角,那裏被血液澆灌過的苔衣毛茸茸的似乎比外面那些茂盛許多,旁邊堆着一團棉布。克拉有些絕望地撿起那些手感熟悉的衣物摸索着展開,胸腹部被撕開,只剩下腰側還有一絲布料連在一起,浸過血的布料不再柔軟。

克拉雙腿一軟,抱着一團皺巴巴的衣服坐在那一片幹涸的血跡裏閉上眼睛,衣服上都是希爾的味道。什麽有人被燒死有人被穿心,一聽就是信口胡謅,希爾一定舍不得這樣丢下他的。

他甚至想到了托辭,萬一希爾埋怨他為什麽這麽久才來,他可以告訴他親愛的小黑龍,我找到了母親,她想見見你。

“希爾……是我來晚了麽……”克拉想起那天夢裏的心悸,想起希爾撕心裂肺的喊叫。

蜜月:

克拉:我的龍呢……誰看見我的龍了,那麽大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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