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29)

下的于博書不知何時伸出手來把她壓在身下,那所有的拳腳全都落在他身上,被擋住的于優哭喊着,掙紮着,卻依舊被完好的護在下面,從沒有哪一刻,她如此痛恨自己如此無力和粗心,比自己挨打還要疼上十倍、百倍。

“走,走。出去抽根煙吧。”另一個人深怕再這樣下去真出事,連拖帶抱的拉住揍得紅了眼的男人往外走去。

“喂,喂,你怎麽樣了?”被護住的于優嗓子已經嘶啞,咬着下唇問着,她想翻過身來看看于博書怎麽樣了,壓在她身上的人紋絲不動,只剩下大口大口喘氣的聲音。

“咳,咳。”低聲的咳嗽聲打斷了她帶着哭腔的話語,算是回應。

聽到聲音的于優一顆心終于落下去,無力的趴在地上,任臉貼着冰涼的地面,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好受點,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砸在土地裏:“你來幹什麽?”

“我……我來救你。”鬓發蒼白的老人憋着一股氣,忍着疼,手撐着地,顫顫巍巍的坐起來,嘴角留下一絲血水,他用手背擦掉,喘着氣開始動手解她的繩子,她坐在那裏,肩背不停地顫抖着,不敢回頭看,當束縛住的繩索松開時,她慢慢轉過頭,就看到鼻青臉腫的于博書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緩緩往後倒去。畫面好像被無限拉長,她明明就近在咫尺,卻連搭把手都做不到。

身體重重的砸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于優大叫一聲,撲上去,快速扶起于博書,目眦欲裂:“快醒來,醒來啊。”

叫天天不應的無助恐懼,讓她心神俱裂,眼珠子都快被瞪出眼眶,她雙膝跪在地上,緊緊抱着尚存一息的老人,一只手緊緊的撓着門,留下一條條血印子。

所有的感官都消失了,只剩下眼前這張滿是皺紋的臉,她已經哭不出聲音來,只能幹嚎着,時間不知道流逝了多久。

“于優。”進門來的裴朗看到滿地的鮮血,緊張的蹲在于優身前查看着。

“裴朗,快救救他,不能讓他有事。”聽到熟悉低沉聲音的于優轉過臉來望向從天而降的男人,雙眼空洞發直,就像失去了焦距一樣,說完話後,失去意識往前栽去。

心疼成一團的男人一把抱住她,身後的幾個人也已經跟了進來,快速的擡起于博書往外走去,裴朗橫抱着昏迷的于優緊跟着走了出去,走到被按住腦袋趴在地上的兩個人前時,眉間閃過一抹陰翳:“恨而生為人。”

那低沉冰冷帶着殺氣的嗓音讓跪在那裏的兩個人忍不住哆嗦了下,那掃過來的視線就像是鈍刀在他們身上刮過一樣,亡命之徒的趙随開始求饒……他有一種預感,落在這個男人手裏,絕對會得到比牢底坐穿還恐怖的懲罰。

“朗,朗。”緊閉着雙眼的于優無意識的伸出手在空中揮舞着,直挺挺的坐了起來。

“我在,我在。”裴朗一把攬住她的肩膀,把她帶入懷裏,溫柔的掌心一遍遍摸着她的臉頰:“優優,我在。”

終于掙脫了噩夢的于優緩緩睜開眼,茫然的看了一圈周圍,真正确認自己安全後,心有餘悸的嘆了口氣,這口氣還沒落完:“他呢?”說着,就掀開被子,準備下床。

“他沒事了。”裴朗長臂一伸,從身後抱住她,把她緊緊摟在懷裏:“我等會帶你去好不好?”

征詢的語氣讓于優楞了一下,在聽到于博書沒事的消息後,她停下了動作,換過頭來,剛好對上一雙漆黑的眸子,滿含深情和慶幸,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水霧,她張了張嘴,就被堵上了嘴。

這個吻一點也不溫柔,帶着狂躁和不安,帶着試探和确認,牙齒在櫻唇上來回啃噬着。裴朗似乎覺得這樣還不夠,大掌按住她的脖子,讓她微微仰起頭來,嘴露出一條縫,舌頭靈活的鑽進她的口腔裏,纏着丁香小舌翩翩起舞,一個熱吻結束,于優覺得自己嘴和舌頭都麻了,她靠着寬闊的臂膀不停的喘着氣,平複着內心洶湧的情緒。

男人堅毅的下巴在她的頭頂上親昵的來回蹭着,抱住她的雙臂越收越緊:“優優,答應我,以後再也不要讓自己陷入這樣危險的境地了。”生平兩次他覺得比死了都難受的時刻,都是她出事的時候,他恨不能以身相替,擋住這所有的天災人禍。

“好。”于優的眼淚在聽到他這帶着祈求和卑微的語氣時,再一次忍不住落下來。

人生還那麽長,我還沒有和你攜手走過紅毯,怎麽忍心就這樣分離?

似是有心靈感應般,手術後昏迷的于安終于醒了過來,于優也安全回來了,何雨珊忍不住在胸前畫了個十字,幸得神明保佑。她不知道,于博書以身犯險救了于優的事情,所以,當從于優嘴裏說出那可怕的一幕時,饒是下了無數次堅硬的決心的她還是紅了眼眶。

“媽。”于優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的查看着她的臉色:“如果沒有他,我估計就死在那裏了。”

在生死攸關的時候,他能不顧自己安危跳出來保護她,這就夠了,畢竟血濃于水,他始終是她的父親,哪怕犯過錯,哪怕傷害了自己和母親,但關鍵時刻,他舍身護自己安全,還有什麽不能原諒。說她聖母也好,說她沒有記性也好,她只想握住生命力的美好,哪怕這美好曾經醜陋不堪。

“我們原諒他好不好?”她的聲音裏帶着祈求和盼望。

170不原諒會疼,原諒更疼

何雨珊楞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她會提這個要求,直直的看了她一會兒:“你願意原諒他?”

當看到裹着白紗布面目全非的于博書時,憋了一肚子氣的不肯松口的何雨珊愣了好半天,奪門而出,留下若有所思的于博書一人,他伸出的手又默默放下,風把他的嘆息聲吹散,夕陽從窗戶照進來,拉長他越發寂寞的身影。

“你,你來了。”他正準備翻身躺下,就看到不知何時站在門口的于優,他搓了搓手,沒話找話說。

站在門口的人點了點頭,算是回答,邁步進來,在離他最遠的沙發角落坐下來。他的眸光暗了下,瞥向別處。

一時靜默無言的房間重新陷入尴尬,兩人對着臉,視線不敢觸碰。

“對……對不起。”被紗布裹得只留下一雙眼睛視物的于博書擡起頭來,看着在光線明滅間的女兒,艱難的說出了埋在心底已久的話,最難的三個字已經說出來,剩下的話也就變得容易了:“不論我那樣做的原因是什麽,終歸是對不起你和你母親。”

還處在震驚中的于優不敢置信的擡起頭,她一次都未曾想過,這個傲氣、固執的小老頭竟然會道歉,她張了下嘴,發不出任何聲音,震驚過後,是蔓延至心底角落的喜悅和欣喜,她抿了下嘴,安靜的繼續聽着,偶爾視線和對面的老人撞上,後者閃躲的視線裏全是悔恨和愧疚,不敢多看一秒,飛速掠過。

“我說這些,不是想要求你們的原諒,只是真的為自己做錯的事情悔恨、愧疚,當年一時鬼迷心竅,輕易聽信了別人的的挑唆,讓本來幸福的家支離破碎。”他擡起手,抹了把眼淚,喃喃自語道:“時至今日,我真是後悔莫及呀!”

看着老人擦淚的手上青紫交加,視線上移,渾濁的眼眶內蒙着一層光,有那麽一個瞬間,于優就要這麽輕易的原諒他了,剛張了下嘴,漫漫長夜裏優雅的母親被往事壓彎的背脊躍然眼前,她以手掩面,藏住這突如其來的傷感和心酸:“我先回去了。”

說完,急速往外走去,盡管不想承認,但事實擺在眼前,這一刻,她對這個懷着複雜情感的老人終究無法原諒,那些她以為時間可以愈合的傷口,總在你猝不及防的時候隐隐作疼。來見他之前,她以為原諒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上下嘴皮動一動,就可以變成冰釋前嫌的和諧、美好家庭,原來,竟然這樣疼。

“于優。”蒼老嘶啞的男聲爆發出的喊聲叫停了她匆忙的腳步:“幫我照顧好你母親,幫我和她說聲……對不起。”

女孩挺直了背,昂起了頭,逼退了眼淚:“我知道了。無論如何,這次還是要……要謝謝你。”

病房的門輕輕關上,只留下罩在夕陽裏滿心悔恨的于博書,這不長不短的後半輩子,他就必須得在自己親手編織的心牢裏度過了。

淚眼朦胧中,一個熟悉的身影罩住她,把她拉進懷裏,大手溫柔的在她臉頰上來回撫摸着,一言不發。

“朗,我好難受,我以為不原諒會疼,原來原諒更疼。”懷裏的于優手握成拳輕輕的捶打着胸口,擡起頭對上溫柔、寵溺的凝視。

男人一把握住她的拳頭,清冽醇厚的男聲如春天的風拂過心田:“優優,不要為難自己。”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會支持你。

于優緊緊的摟住這寬闊的胸懷,暖流在四肢百骸裏緩緩流淌着,這個人是她的港灣,是她的依靠。

撐着腦袋凝神思索的季然看到門口進來的人,做了個噓的動作,輕手輕腳帶着來人走出病房,停在了一旁的角落裏。

“于優,我就知道你吉人自有天相。”季然的眼眶裏閃着驚喜,還是沖不淡內心的愁霧。

“安安怎麽樣了?”于優無心回應,擔憂的望向安靜的病房:“聽媽說她醒過一次?”

“恩,醒來後,”季然也順着她的方向看過去,沉默了一會兒到:“打了鎮定針又昏睡過去了,到現在還沒醒。”

“到底什麽情況?”于優從母親欲言又止的眼淚裏感覺出了不詳,便失了追問下去的勇氣。

“失明。”

……

寒冷的冬天終于過去,被寒風肆虐已久的桐市終于迎來了第一場春雨,濕潤了空氣,綠意開始湧現,人們的臉上寫滿了新年最美好的期待和祝福。

“你快點,快點來。”電話那邊的女聲急急催促着:“還有幾分鐘就要交換戒指了。”

“好了,好了,就快到了。”于優探出腦袋,看了下這長長的車龍,誰能想到,竟然快到目的地時發生了嚴重的堵車行為,她已經在這裏堵了快一個小時了。

她咬咬牙,穿着抹胸長裙下了車,踩着高跟鞋開始拔腿狂奔,一定要等我到呀。

“來了沒?”新娘背過身去,焦急詢問道,眼睛不時往進門的地方看去。

“說是堵車了。”伴娘無奈的攤了下手,低聲建議道:“要不你先想個辦法拖延下……”

“好吧。”新娘李薇看了看手裏的捧花,這個于優,說什麽要準備一個驚喜,讓大家配合,這倒好,一切具備,就差主角登臺了,她被堵在路上了,現在正在用跑的。

“交換戒指儀式結束,現在請新郎親吻新娘吧。”

衆目睽睽下,新郎輕輕吻了新娘的唇,正拉開距離,就被新娘一手勾住脖子,開始了這纏綿熱情的深吻,臺下響起雷鳴般的掌聲,經久不息,就在李薇差點以為自己要成為第一個在婚禮上因為親吻而暈厥的新娘時,禮堂的門猛地打開,旁邊的伴娘跺着腳高興喊道:“來了,來了。”

她終于松了口氣,結束了這意猶未盡的親吻,新郎溫柔的看着李薇,眼裏全是寵愛。

“準備好了嗎?”新娘披着潔白的婚紗,俏皮的回過頭來看着身後擠在一起伸出手準備搶捧花的人群,露出一個幸福的笑容,把象征着希望和幸福的捧花狠狠往後一扔,剛才她已經瞄準好了于優的位置,肯定萬無一失了。

171你是我的驕傲

漂亮的捧花在空中翻了個跟鬥,穩穩的落在了于優的懷裏,她穿着一襲剛從頒獎典禮上下來的禮服,驚喜的抱着花站在那裏,司儀把話筒遞了過來,讓她說幾句祝福的話。

于優看了眼幸福寫在臉上的李薇,微微笑了下,輕啓雙唇:“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雖是最常見的話,卻也是她心底最真摯的祝福,那互相凝視着的充滿愛意的眼神感染了周圍的人。

“優優,希望回來等到你的好消息。”李薇抱住她,在耳邊誠摯祝福道,然後依依不舍的放開,牽着新郎的手和大家揮手告別,為即将開啓的蜜月之旅整裝待發。

于優點點頭,眼眶裏含着熱淚,目送着好友的身影越走越遠,鮮花的香味鑽入鼻腔,讓人心曠神怡。

“優優,快來醫院。”何雨珊焦急的聲音失去焦急顫抖,已經失去理智,她張嘴正想問何事,就看到司機的車已經停在了面前。

“博書,你一定要堅持住。”何雨珊緊緊握住瘦骨嶙峋的手,溫柔的呼喚着:“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好好過日子,我們恢複以前那樣。”

戴着氧氣罩的只剩下一口氣的老人努力的擡起眼,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朦胧中,他們似乎又回到了剛結婚的歲月,年少夫妻恩愛,舉手投足間都是幸福,曾經他離幸福那麽近:“姍姍,是我對不起你。”他的精神頭好了起來,說話也沒有那麽喘了;“好好過日子,把這些年錯過的時光一起補回來。”

“好,我原諒你了,我們一起補回來。”何雨珊看着這忽然好起來的精神頭,心裏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眼淚從頰邊滑落,落在交握的兩只手上。

老人偏過頭去,看向一旁睜着眼睛低聲哭泣的小女兒:“安安,我沒事。你別哭了。”

被點到名的于安睜着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雙眼空洞無神,循着聲音望過去:“爸,你快點好起來,你還要牽着我的手帶我走紅毯呢。”

虛弱的老人閉了閉眼睛,露出笑顏:“好,好,有季然照顧你,我終于可以放心了。”這段時間,他雖然病着,但依舊看到這個年輕人為了女兒的事情不辭辛勞四處奔波、勞累,忍受着她的壞脾氣,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人了。

他微微仰起頭,眼巴巴的看向門口,渾濁的眼眶內寫滿了希望和期盼,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何雨珊明白他在等誰,焦急的期盼着。

就在于博書眼裏的光慢慢熄滅的時候,門被狠狠推開,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于優出現在門口。

“優優,快來。”何雨珊一把拉住她,帶到了于博書面前:“博書,你看優優來了,來了。”

“優優,”于博書張了張嘴,發出的聲音低不可聞,奮力握住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你是我的驕傲,對……對不起。”音落,強睜着的眼睛緩緩合上,嘴角露出一個從容的笑容,握住母女三人的手緩緩垂下,失去了溫度。

“爸,爸。”于優撕心裂肺的呼喊着,伸出手瘋狂的搖晃着:“我不氣你了,我們回家,回家。”

在死亡面前,那些纏着人夜夜無法成眠的憤怒和怨恨都變得渺小卑微,只希望你能睜開眼,看看你的妻子和女兒。

可閉上眼睛的人再也聽不到了,再也聽不到他盼了很久的稱呼,再也睜不開眼睛回應他愧對了大半輩子的女兒了,再也看不到他最愛的妻子,再也無法去彌補和忏悔了。

躺在那裏的人安靜的就像睡着一樣,卻把這個最深的痛苦和遺憾留給了最愛的人,從此,人間的煙火和喧嚣,塵世的糾纏和幸福,再與他無關。不知道,去到另一個世界的他,是否能有機會聽一聽摯愛的親人在他身後撕心裂肺的哭聲、悔不當初的愧疚和深情的回家呼喚?

……

裴朗跟在于優身後,走進了久違的于家,熟悉的舊地,原本就沉寂靜肅,此刻,更是彌漫了一層死寂的色彩。

張嫂過來看到他們,低低的聲音帶着哭過後的感傷,指了指樓上:“夫人從醫院回來後,就一直沒睡,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于優低低嗯了聲,被裴朗拉着走了上去,樓梯拐角處,他停下腳步,用力握了握于優的手:“你上去吧,我會一直在這裏等你。”這種時候,讓他們母女倆相互撫慰吧。

緊閉嚴實的大門,也隔不住沉重的哀傷,低低的嗚咽聲,透過門縫,鋼針般穿了出來,于優手握成拳掩住心髒,忽然就失去了進門的勇氣。

于博書的忽然離世,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病情從發現到去世不過兩個星期的事,速度快的令人無法相信,是以于優才匆忙出國去領了獎,如果,如果知道這一天會來的這麽快,她一定會陪在他身邊,把這些年所有想說的話都說給他聽。可是,再也來不及了。

心髒就像被人狠狠的揉捏着,連喘氣都疼,她茫然的四處張望着,對上樓下裴朗堅定沉痛的眼睛,後者沖她點了點頭,醍醐灌頂般從悲傷的情緒中醒了過來,現在她不能倒下,于家還需要她的支撐,她挺直了背,推開了門走進去。

于優從來沒有見過何雨珊這幅樣子,哪怕就在她重病的時候都沒有像現在這樣,蒼白得像是一張沒有生命的紙,眼底覆蓋着一層厚重的悲傷和暗淡,失去了往日的明麗和優雅,就像是開得正盛的花被硬生生掐斷,一絲生機也沒有。

何雨珊的聲音已經哭得沙啞,低低的,透着深深的絕望,于優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流了下來,淚眼朦胧中,她看到母親站了起來,然後慢慢朝自己走了過來,緊緊的抱住她……

這個從來堅強、優雅的母親,此刻竟然像個小孩子一樣毫無顧忌的抱着她失聲大哭,她剛才硬撐起來的堅強也瞬間土崩瓦解,任淚水放肆地奪眶而出……

上天到底是有多殘忍,在讓人看到希望的同時,又毫不留情的奪走,就在她們終于可以原諒的時候,又奪去了她們親人的命,就這樣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為什麽不能等等?

172謝謝

在沉重的悲痛中,或許只有人心能夠撫慰人心。

于優感覺到自己的母親一直在顫抖,自己的肩上早已濡濕一片,眼淚更是控制不住,抽抽噎噎的說:“媽,媽節哀……”

何雨珊微微擡起頭,被過多淚水浸泡過的浮腫眼眶空洞無神,手緊緊揪着胸前早已淩亂的衣服,聲音飄忽的仿佛沒有一絲重量;“他,怎麽,那麽狠心。”有些事情和人,等到真正失去後,才明白已經沒有時間了。所謂的來日方長,不過是安慰自己的話罷了。那些以為會一直糾纏在生命中的人,就這樣猝不及防的離開了。

站在拐角處的裴朗久久的站着,聽着房內一起傷心哭泣的兩人,久久地,沉默着……他想起于博書前臨終前的忏悔和囑托,雖然有那麽多的不舍和牽挂,終究還是抵不過命運的詭谲……

裴朗幾乎一夜都沒怎麽睡,睜着眼睛看着躺在臂彎裏雙眼紅腫的人,她的眉頭緊皺着,睡中猶在傷心的抽泣,不時發出呓語:“對……對不起。”他的心緊緊的揪成一團,大手一遍遍撫摸過她的臉頰,恨不能替她分擔這痛苦,天光微亮時,他實在扛不住,閉上眼休息會兒,從于博書去世到現在,他已經整整三天沒有合眼了,深怕一閉上沒有看住于優,又會發生什麽讓自己後悔莫及的事情。于優幾乎快被這件事徹底打垮了,她原諒了自己的父親,卻終未能讓他親耳聽到這聲呼喚,內心的痛苦和悔恨可想而知……

迷迷糊糊中,他猛地醒過來,天色已經大亮,刺眼的陽光透過窗簾照進來,他下意識的去摸旁邊的位置,觸手冰涼,他拿起手機看了下,已經七點了。他連忙起身去尋。

暗房內透出來一絲絲光亮,他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于優赤着腳安靜的站在一排排懸挂的照片前,目光冷然,曾經白皙光滑的臉上一片憔悴之色。察覺到動靜,她擡起頭看了一眼,表情終于有一絲松動,清澈的大眼睛裏迅速湧出淚花,看得裴朗一陣心疼。

裴朗慢慢走近,伸出手慢慢地、輕輕地撫上她蒼白的臉,他似乎能感覺到脆弱的睫毛在他微涼的手心裏輕輕閃動,冰涼的淚滴一滴滴落在他的手心裏,彙成一個小水窪,然後流到他的手臂……

門外,春日的陽光正盛,在瓷白的地磚上灑下光影。

裴朗低下頭,手心裏滿掬着冰涼的液體,輕輕的嘆了口氣,把她的頭緊緊抱在懷裏,一遍遍低聲安撫道:“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了。”自從那天起,于優便表現的異常平靜,只在自己母親面前哭過那一回,更多的時候都是隐忍,但越是這樣堅強的她越讓自己心疼。

于優伸出雙臂緊緊的抱住他的腰,終于忍不住開始嚎啕大哭:“為……為什麽,他……不等……我。為……什麽?”

哭聲夾雜着悔恨和遺憾在這一刻噴湧而出,無窮無盡的黑暗似是要将她淹沒。

裴朗輕輕拍着她的後背,仰起頭看到原本空掉的照片牆上現在每一副都是關于她的父親的,也許在她還沒意識到或者很久之前,她就已經原諒了他。

屋外滴滴答答的雨聲,像送葬者的眼淚,不曾停歇。

從天而降的雨,下着人間的縷縷心事,說不清道不明。

裴朗和于優剛從醫院回來,好不容易勸下鬧着要出院的于安繼續在醫院靜養,又急匆匆趕回來看顧母親,張嫂看到他們,忍不住抹了把眼淚;“優小姐,裴先生,你也保重身體。”這個家就像塌了一樣,幸得優小姐忙裏忙外,獨自支撐,還好有裴先生陪在身旁。但這慘白的臉色和布滿紅血絲的眼眶,讓她忍不住出聲提醒。

望着樓上方向的于優收回了視線,想笑一下,卻連牽動嘴角的力氣也沒有:“媽呢?”

張嫂指了指樓上:“幾天了不眠不休,剛才好不容易睡着。”

于優終于松了口氣,囑咐道:“辛苦張嫂了,你先去煮點清淡的粥,等會兒母親醒來可能要吃。”

“你也休息會兒吧。”裴朗拉住她的手,聲音低沉嘶啞。

“我上去看看就下來。”于優低下頭掙脫了拉住她的大手,放輕腳步上了樓。

門虛掩着,她輕手輕腳的走到窗前,躺在那裏的人神情痛苦不安,紅腫的眼眶緊緊合上,眉頭緊皺,原來烏黑柔亮的長發變得像枯草一樣,沒有光澤,曾經,這是她最珍愛的啊。她在心裏嘆了口氣,伸出手給她掖好背角,拉緊窗簾,帶上門退了出去。希望能睡個好覺,夢裏父親一定會聽你說完還沒說出口的話吧。

于優想着心事下了樓,飄忽的視線對上在樓底安靜等待的裴朗,那憔悴的臉色和深邃眼底的紅血絲,讓她心口狠狠疼了一下,這幾天,她忙着自己和家人的悲傷,他也任勞任怨的跟在身後,長長不眠不休,白天還要處理于氏和裴氏的公事,等這件事情結束了,她一定要押着他好好休息。

“去睡吧。”他的聲線清淺,帶着溫柔和暖意:“所有的事情都已經安排好了。”

于優點點頭,伸出雙手緊緊的抱住他寬厚的背:“謝謝你。如果沒有你……”

“不要說這兩個字,這是我應該做的。”裴朗輕輕的撫摸着她的臉,打斷了她的話:“我只想你好好的。”沒有甜言和密語,卻是他心底最真摯的心願。

于優忍不住紅了眼眶,松開手聽話的準備樓上走去,眼前一黑,腿一軟,失去了知覺。當她再一次睜開眼時,夜色已經完全籠罩在周圍,她咬咬牙準備坐起來,感覺到壓在手上的重量,視線移過去,就看到枕在手臂上的頭,黑亮的短發在昏黃的燈光下發出淡淡的光澤,長長的睫毛随着呼吸輕輕的煽動着,眉頭緊緊皺成了一個‘川’字,心疼的感覺猝不及防的擊中了她,讓她起身的動作晃了一下。

淺眠的人睜開睡眼,眼神清明喜悅,彎腰溫柔扶着她的肩膀,讓她半靠在身後的枕頭上:“有沒有什麽不舒服?”因了剛醒的緣故,裴朗聲音還有點沙啞。

173最好的禮物

于優靜靜的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裏蓄滿了淚水,微微搖了搖頭:“對不起,讓你擔心了。”說着,伸出手輕輕撫平他眉間的山峰。她還記的昏迷前,耳邊聽到裴朗撕心裂肺的吼叫聲,那時候他吓壞了吧。

裴朗緊繃的神情柔和起來,眼神裏的寵溺和柔情滿的都要溢出來,溫柔的抓下她的手,放在雙手交握的掌心,輕輕的摩挲着:“只要你沒事就好了。”他斟酌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優優,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昏黃的燈光下,裴朗的臉暈成一團模糊的光暈,看不清表情,于優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好好保重身體。畢竟……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

……

這一場春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就像延綿不絕的悲痛看不到盡頭。

于博書的一生,為事業汲汲營營,對家庭和愛人患得患失,多少危急時刻獨自一人撐過,也曾在迎娶嬌妻的最幸福時刻,做過攜手到老、兒女承歡膝下的美夢。

然而,他從未想過,猜疑和不信任會毀掉一個幸福溫暖的家庭,讓自己在盛怒之下失去理智,做出喪心病狂的事情,把最親的、拼命的想要抓緊的人推往更遠的地方,再也無法回頭。

從此,生離死別,後會無期。

出殡的那天,于安早早醒來,在天光将亮未亮之際,朦朦胧胧間似乎看到印象裏父親最後的背影越走越遠,她顫抖着醒來,終于看到了久違的光線一絲絲跳躍進眼眶裏,重新把這個世界的美好展現在眼前,她微微側過身子,看清了近在咫尺的那張臉上憔悴的痕跡,眼淚不由自主從眼眶滑落……

斜風細雨的早晨,還是有些微冷,何雨珊一襲黑裙子,撐着一柄黑傘,在墓碑前癡癡呆呆站了許久,碑上的黑白照片裏,那個人笑的豐神俊朗,一如記憶裏鮮活,但是卻再也無法回應了。兩行清淚從頰邊滑落,流進嘴裏,又苦又澀,就像這些年裏逃不掉、離不開的糾纏。她伸出手,白皙的長指輕輕摩挲着熟悉又陌生的輪廓。

冰冷墓碑上的名字,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留下的痕跡。

“博書,放心,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等到看到兩個女兒都幸福了,我就來找你。”她說道這裏,語氣有些哽咽:“如果……如果當初我放下驕傲,你放下猜疑,我們是否能攜手到白頭?”

沒有人回應,只有細雨滴在墓前的小白花上,滾落下一顆顆小水珠,就像在心裏流不竭的眼淚。

姐妹倆一身黑衣黑褲站在幾米遠的地方,忍不住紅了眼眶,于優不忍再聽下去,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手無意識的放在小腹處揉着:“爸,對不起。請你接受女兒這遲來的原諒和忏悔。”

命運是多麽奇妙,在送走舊的生命時,又默默孕育着新生命,也許這就是生命的魅力,生老病死、循環往複、生生不息,一代代傳承下去。

何雨珊在姐妹倆的攙扶下,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那個裝載着她最後思念的地方,從今以後,天人兩隔,那些沒說完的話、沒攜手到老的諾言都随風而去,消散在空中。

靜谧的黃昏,春雨終于停歇,露出了一絲暖黃的光芒。

何雨珊獨自一人坐在空落落的大床上,橘色的殘陽餘光從窗外探了進來,襯的她身影愈發孤單慘淡。

這段時間,她似乎經歷了煉獄般的折磨,從小女兒到大女兒,最後到自己的丈夫,每一件都讓她都讓她心力交瘁,最後還是無法挽回那個人的生命,一夕之間,足足老了二十歲,粗糙的黑發中再也掩不住銀白的發絲。

這個房間,再也感覺不到他熟悉的氣息,她還記的,于優走失之前的那個原點,他拽着她的袖子眼神裏滿是哀求,從來意氣風發的臉變得頹喪,只愣愣的盯着她,她為了所謂的驕傲和尊嚴,毅然決然的甩開了他的手,頭也不回的踏步走遠。

年輕的臉和最後的面容交替呈現,就像彈指間發生的事情,人生匆匆如白駒過隙,眨眼已是暮年,何雨珊不禁悲從中來,伏在自己膝蓋聲低低哭起來。

她有多後悔,就有多怨恨自己?為什麽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才知道反思自己?她緊緊地咬住下唇,血腥味沖入口中,她在心裏一遍遍絕望的吶喊着。

于安輕輕推開了門,捏了捏握着自己的小手,準确無誤的走向母親,輕輕推了推她的胳膊,沉浸在悲傷和悔恨中的人擡起紅腫的眼眶,對上一雙清澈分明的眼睛:“媽。”

何雨珊愣了下,不敢置信的伸出手在于安眼前晃了一下,聲音顫抖的像風中落葉:“你能看見了?”

“恩,也許是父親保佑我吧。”于安雖笑着,眼裏卻滿是淚花。

于優看着那溫馨的一幕,低下頭對上正在往樓上仰望的黑耀眼睛,嘴角勾起一個淡淡的微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走了進去。

聽到好消息的何雨珊已經激動的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巨大的狂喜吹散了她心中的悲痛之情,她又晃了晃手,看到于安的眼睛随着她的手移動着,終于相信了這個好消息。

一只纖瘦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她側過臉,看到自己的大女兒笑中帶着淚附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句話……

山重水複的人生,永遠不知道下一刻等待着的将會是什麽。

虛掩的門縫裏,守在外面的裴朗輕輕點了點頭,安靜的退到了樓下,謝謝你,記得你答應過的事情。

時光荏苒,流光終會沖淡人間悲歡,每一天升起的陽光都是新的希望,讓歲月的枝頭綻放着淡淡芳香。

174領證

“優優,再喝點。”何雨珊坐在一旁,滿臉欣慰,躍躍欲試的手準備拿過碗去盛第三碗湯。

于優忍不住連着打了好幾個飽嗝,緊緊抓着手裏的碗:“媽,我真的飽了。”真的再也吃不下去了,一頓早飯,她已經吃了快一個小時,各種補湯輪番上陣:“再胖下去,我真的要被退貨了。”

“媽,你別聽她瞎說。”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裴朗恰好走到門口,聽到這句話,接上了嘴:“你不壓着她多吃點,她真的要餓着寶寶了。”

“誰讓你喊媽的?”被‘出賣’的人兒瞪着一雙波光粼粼的大眼睛看向立在門口的人,卻被自己的母親輕輕敲在額頭上,拿走了碗。

“都要當媽媽的人了,反而還任性起來了。”何雨珊嘟囔了一句,沖着裴朗笑道:“小朗,你坐會兒,嘗嘗我做的粥。”

“好,那就謝謝媽了。”他笑着在某人的對面坐下來,伸出手揉亂那一頭柔軟的黑發,壓低聲音道:“你瞧,媽都答應了。”那擠眉弄眼的樣子滿是得意和興奮,眉梢眼角都是幸福和笑意。

“哼。”某人傲嬌的揚起了頭,看向廚房,微微勾起的嘴角洩露了她此刻心底的笑意,忽然,一張俊臉出現在咫尺的距離,吓得她往後一縮,被壯實有力的臂膀一把拉進懷裏。

“小心點。”男人收斂了笑意,眼睛裏滿是擔憂:“差點摔倒。”

被惡人先告狀的于優蹙了蹙眉頭,撅着嘴看了下裴朗,薄唇抿成一條線,下巴上冒出一排青色的胡茬,想起這段時間他的辛苦,僅剩的一點氣也消失殆盡,摸了摸他下巴:“知道了,剛加完班,怎麽不回去休息?”

裴朗的神色溫柔下來,低下頭在她手背上輕啄了一口:“想你。”每一秒都是你,睜開眼是你,呼吸的空氣裏都似乎有你的香味。

看着那含情脈脈的眼睛,兩朵紅霞飛上了于優的臉頰,她清了清嗓子,不自然的轉移話題:“我去看看媽的粥。”

裴朗微微搖着頭,看着那背影鑽進廚房,露出一個無奈寵溺的笑容,手輕撫上她剛才摸過的下巴,計上心頭,苦肉計不知可行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懷孕的原因,原本情緒穩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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