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世界

第24世界

說話的正是盛均的續弦喬如煙, 如今的盛家當家主母。

堪堪三十歲的年輕女人, 修身的刺繡旗袍将她的身段襯得纖細窈窕,步履優雅。長發绾起, 露出白嫩修長的脖頸, 鎖骨精致, 頸間珍珠項鏈漾起一圈清淺的光澤, 瑩白剔透。

她一出現,正廳裏的氣氛當即微妙的變了一變。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的圍繞着她和盛延熙打轉。

盛延熙轉頭看向喬如煙, 五年不見,他這位大學同學可真是越來越适應盛家當家主母的這層身份了。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具是上流社會女人該有的貴氣。

他慢慢從位置上站起來,堆起微笑, 喊一聲:“喬姨。”

笑容何等涼薄,明眼人一瞧便知。

聽到盛延熙對自己的稱呼, 喬如煙面色驟然一僵, 全身上下的血氣往上湧, 思緒沸騰。她用力掐了掐手心, 平複下來。

盛延熙這聲稱呼猶如晴天霹靂,毫無預兆的就砸了下來。在場衆人簡直如遭雷劈,不可思議的盯着他看。衆親戚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的詭異。

盛延安夫婦默契地笑了笑, 欣慰不已。

看來盛延熙是真的放下了!

喬如煙娉婷的往盛均的方向走去, 邊走邊掐着尖細的嗓子說話:“我還以為咱們二少爺是永遠不肯回家了呢。”

盛延熙重新坐下, 端起之前那杯茶水, 盯着杯裏幾片沉浮的茶葉,他輕輕晃了兩下,朗聲說:“喬姨這話說的,我總歸還是盛家人,哪能真的不要家。其實我前不久剛回來了一趟,只不過喬姨您不在家而已。”

喬如煙:“……”

綿裏藏針,不動聲色地回擊。很是漂亮!

正廳上鴉雀無聲,個個都在冷眼旁觀,用眼神在交流着。

大家夥悄無聲息地觀察着年輕的男人。五年未見,盛延熙的性子越發沉默內斂了,可手段卻日漸淩厲,修為也愈加高深。誰都不知道他這張精致的俊顏之下,究竟藏着怎樣的心思。

喬如煙走到盛均跟前,有些不滿,“老爺您也真是的,延熙回來,你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啊!”

盛均小心翼翼地扶喬如煙坐下,面露歉意,“延熙回來那天,你去扶桑看梨花去了。後來等你回來,我就給忘了。”

喬如煙:“老爺瞧瞧您的記性!”

說話間,一個粉嘟嘟的小胖墩沖進正廳,聲音清脆響亮,“小叔,是我小叔回來了嗎?”

這個孩子正是盛延安和何書瑤的兒子,盛宇祺小朋友。

他直接跑到盛延熙跟前,撒開肉嘟嘟的小手,“小叔抱抱!”

盛延熙彎唇一笑,俯身一把抱起那孩子,放在他腿上,“祺祺你去哪兒了?剛怎麽沒看到你?”

小家夥皺着一張小臉,瞪了母親一眼,向小叔抱怨:“媽媽壞得很,罰我抄拼音,你看我手都紅了。”

何書瑤:“……”

何書瑤佯怒:“盛宇祺你是皮癢了是吧?”

小朋友癟癟嘴,哼哼唧唧,“小叔你看到了沒?媽媽真的好兇哦!”

何書瑤:“……”

盛延熙擡手揉揉小朋友毛茸茸的小腦袋,“肯定是祺祺沒聽媽媽的話。”

盛宇祺:“……”

“才不是呢,是媽媽她要求太高了。”小朋友矢口否認,伸出小胖手,“小叔呼呼。”

盛延熙:“……”

盛延熙聞言一笑,眉梢放松。他移過腦袋,拿起小朋友的小手輕輕吹了吹,表情溫柔。

何書瑤看到兒子也是頭疼,“被延安慣壞了,皮的很,一沒看住就能上房揭瓦。”

背鍋俠盛延安先生:“……”

盛宇祺小朋友出現,将氣氛帶的活絡了,不複之前的壓抑沉悶。

盛均看人都到的差不多,遂起身,“開席吧!”

一大群人紛紛往餐廳走去。

——

仆人們已經上好了菜,無數山珍海味,奢侈無比。

盛家一月一度的家族聚餐,手筆很大,鋪張浪費,極盡奢華。

論資排輩,衆人一一入座。

盛均年近六十,穿了一件酒紅色的唐裝,頭發花白,微眯着雙眼,氣場格外強大。雖然上了年紀,可卻不像一般老人那樣慈眉善目,眉眼間反倒流露出一股強悍和肅殺。

盛家兄弟的長相大多随了已故的母親,只是這眉宇間的強悍肅殺和盛均如出一轍。

開席之前,盛均坐在主座上,清了清嗓子開口:“今日趁着大家夥都在,我宣布一件事情。”

盛均一開口,大家夥的目光齊齊聚焦在他身上。

老爺子面色依舊威嚴,可言語卻格外輕快,指了指坐在他右手邊的喬如煙,“阿煙懷孕了!”

盛均話音一落,滿室寂靜,氣氛瞬間變得詭異,風雲詭谲。親戚們交頭接耳,震驚不已。

這顆驚雷可是比剛才盛延熙那聲“喬姨”威力更加強大,讓人措手不及。

盛延安和妻子對視一眼。何書瑤聳聳肩,毫不知情。

喬如煙暗中觀察盛延熙的反應。男人懶懶的斜靠着椅背,面色平靜,像是沒聽到一樣。手裏捏着一只打火機慢慢把玩,氣定神閑。

盛宇祺小朋友就坐在盛延熙邊上,聽到爺爺的話,脆聲聲的問:“爺爺,我是要有小弟弟了嗎?”

盛均:“……”

“咳咳……”盛均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喬如煙忙給他順氣。轉過頭來對上小朋友無辜的表情,“祺祺,你要有小叔叔了。”

盛宇祺滿臉困惑,“比我還小的小叔叔?”

“對啊!”喬如煙滿臉堆起笑意,眉梢眼角無不透着得意,“祺祺以後要好好愛護他好不好?”

“不好!”小朋友重重的将手裏的機器人砸在桌上,不知怎的突然就翻臉了,緊緊抓住盛延熙的胳膊,重音強調:“我就只有一個小叔。”

喬如煙:“……”

“祺祺,你別胡鬧!”盛延安厲聲制止,“跟小奶奶道歉!”

迫于父親的壓力,小朋友翻了個白眼,不情不願的和喬如煙道歉:“對不起……”

像個大爺,滿臉傲嬌!

——

老爺子一大把年紀了,喬如煙懷孕,老來得子,喜悅和得意之情難以掩蓋。

可衆人卻各有各的思量。豪門大家,一個孩子能牽扯出太多東西了。

二叔盛昀率先出聲:“大哥您老來得子,這是大喜事啊!恭喜大哥!”

盛昀在盛家的地位僅次于盛均,他向來唯盛均命是從。衆多兄弟姊妹中,盛昀和盛均的關系最為親厚。

盛昀開口,一幹親戚見風使舵,紛紛開口恭喜盛均。

一番虛僞的過場結束,何書瑤笑眯眯地看着喬如煙,“喬姨幾個月了?”

喬如煙回答:“剛滿三個月。”

何書瑤心裏有數了。看來老爺子還是留了一手的。她就是第一醫院的婦産科醫生,喬如煙懷孕,老爺子居然越過她,瞞了三個月才公開。

她嫁進盛家五年,跟着丈夫見慣了形形色.色的人,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單純天真的小姑娘了。雖然心裏很憤怒,氣老爺子防着他們夫妻。可面上卻并未表現出半分,依舊笑吟吟的,問:“剛查出來的?”

“嗯。”喬如煙輕輕點頭,鎮定自若的撒謊:“前幾日剛查出來的。”

“喬姨不愧是第一次當母親,都三個月了,早孕反應早該出現了,您這才察覺。真是夠遲鈍的啊!”

何書瑤這話說的委婉,可內裏深意在場衆人一清二楚。盛家壓根兒就沒有軟柿子。這位盛家的少夫人更是有一顆七竅玲珑心,察言觀色的本事一流,以不變應萬變,說話向來也是滴水不漏的。

喬如煙聽出何書瑤弦外之音,表情幾不可查的變了變,故意撫了撫自己平坦的小腹,不好意思的笑起來,“我也覺得自己是個粗心的母親,三個月沒來例假,都沒往這方面細想。”

何書瑤給自己倒了杯開水,遞到唇邊微抿一口,“往後喬姨您可得多注意點,這麽多年下來,真不容易。”

這話明顯是帶刺的。盛家的親戚都知道喬如煙早年小産,失去過一個孩子。這麽多年下來肚子愣是沒一點音信。

豪門大家最是看中血緣,這些年喬如煙膝下無子,哪怕盛均極盡寵愛她,可手裏總歸是少了砝碼。

不像何書瑤,一嫁進盛家第二年就生下了長孫。

旁人都聽出了何書瑤的話中深意,盛均自然也聽出來了。他這個大兒媳玲珑剔透,精明的厲害。

他對上何書瑤的目光,臉上挂着讨好的笑容,略帶安撫:“書瑤啊,阿煙懷孕,以後就麻煩你了。你是醫生,多提點着她。”

何書瑤冷冷淡淡的笑笑,不客氣地說:“爸,您還記得我是醫生呢。我還以為您忘了呢。”

盛均:“……”

何書瑤這純屬是小打小鬧,鬧鬧脾氣,成不了氣候。盛均真正擔心的還是他這個小兒子。

置身權力中心多年,盛均太清楚一個孩子能牽扯出太多東西,這背後可都是利益挂鈎。何況當年還發生了那樣的事情。

可是很奇怪,盛延熙全程沒有任何情緒波動,辨不出喜怒,完全是局外人的模樣。他的心思全在自己的小侄子身上,很有耐心的給小家夥剝鹌鹑蛋。

盛宇祺小朋友今年四歲,長得虎頭虎腦的,嘴裏塞的滿滿的。

小家夥很少見到小叔,可卻很黏他。

盛均遠遠看着盛延熙。五年的時光打磨,青澀的少年蛻變,變得越發沉穩,不茍言笑,深沉的心思幾乎一點也不亞于大兒子。

他原本以為小兒子會翻臉,可出人意料的,什麽都沒有發生。

盛均緩緩收回目光,脆聲道:“今個兒高興,大家夥不醉不歸!”

盛延熙的胃口全給敗光了。席間就嘗了點魚。頂好的海魚,整條清蒸,魚肉細膩綿軟,入口即化。可他卻完全品不出味道來,索然無味。

這頓飯怕是沒人能夠吃的盡興。

酒過三巡,這頓家族聚餐已經差不多了。

盛延熙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施施然起身,不疾不徐地對主座上的盛均開口:“爸,後花園的那些紫薇樹抽時間找人砍了吧。”

說完,他不再看衆人反應,快步離開。

盛均和喬如煙兩人的面色當場大變。

不愧是盛家人,盛延熙不動聲色就給他倆紮了根刺。

——

從老宅出來,九點過半,夜色濃沉。

整條紫薇巷靜谧無聲,昏黃古舊的路燈篩過樹梢,樹葉在微風的吹拂下發出沙沙沙細微的聲響,籠在耳畔。

盛延熙胸腔堵着一口氣,沉郁的厲害。

老宅的檐角處,那兩盞紅燈籠随風搖曳,其中一盞的火光已經滅了。

風燭殘年的一絲燭火,壽終正寝。

這五年來,他心裏的那捧火,生了滅,滅了生,反反複複,最終還是滅了。

原本不打算和老爺子硬碰硬,想緩和一下父子倆的關系。殊不知,父親已經徹頭徹尾把他當成了外人。如此刻意而又高調的讓他回來,當衆宣布這一切。無非就是想看他的反應。

明知道當年那場歇斯底裏的鬧劇,起因就是因為那個孩子。而他成為犧牲品,被迫去永安寺“贖罪”。可時隔五年,另一個孩子還是來了,不得不說是諷刺!

老宅于他而言越來越陌生,永遠也回不去了。

大嫂之前還說讓他搬回老宅,他哪裏還回的去?

他坐在門檻前,背靠白牆,頭頂廊燈散發出縷縷昏暗的冷光。光打在他臉上,線條流暢,纖毫畢現,卻陰郁無比。

他掏出煙盒,抽出煙。咔嚓一聲,火苗一閃而逝。下一秒煙草燃燒,煙霧徐徐鋪散開,被風越吹越遠。

他遞到唇邊使勁兒吸了兩口,吐出大團霧氣。

那根煙抽到一半,大門裏隐約傳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腳步聲漸次逼近。

宴席結束了!

他将那根煙摁滅在地上。

坐進車裏,揉了揉腫脹的太陽穴,出聲吩咐:“小張,回九重天。”

說完他愣了一下。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九重天都需要用“回”了。那裏好像才是他的家。

腦海裏忽的飄過沈安素的那張臉。

他旋即又埋頭笑了笑。

見多了虛僞的世界,反而更加懷念她的純粹。

***

整十點,沈安素才空下來。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慢慢往辦公室走。

周少爺今晚又帶了一群人過來吃飯,幾個和盛時合作的投資商,三兩個導演和制片人。整整折騰了一晚上。

回到辦公室,她先給自己泡了杯檸檬茶。一口氣喝了大半杯。煩躁的情緒方壓制住一些。

靠在沙發上躺了一會兒,眼皮打架,困的厲害。

迷迷糊糊之際,隐約聽到辦公室的門被人敲的砰砰響。

她還以為出了什麽急事。立馬翻身而起,踩着高跟鞋跑過去開門。

門外,男人一身休閑的裝束,長手長腳,半倚靠着門框,懶洋洋的,像是沒有骨頭支撐。

“盛先生來拿西裝?”她定了定神,輕輕開口。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淡淡的眉眼,說不出的低柔溫婉。

他驀地勾唇一笑,身體撞過來,直接攬住她,低聲道:“沈安素,你抱抱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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