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等回到瑞霄宮,我便重新回到長庭下打理梅樹,已有數枝冒了小小的花苞了。

“外頭風大,這會兒理這些做什麽?”雲川站在廊下,看不清表情。

其實我是等着他離了貴妃的眼,然後好發落我呢。

比如把我丢去哪一處偏殿禁足三日不給食水,就像前世行宮那一遭;

又比如讓我在庭中理梅,再被風吹個半死不活,過幾個時辰再來說忘了我還在外頭……諸如此類,我也不是沒經歷過。

不過他既不要我打理梅樹,想必是想了新招,我從善如流的擱下鐵絲和剪子,起身徑自進了側殿。

他後腳跟進來,屏退左右,坐到美人榻前,神情如常,倒不像是要立刻發作我的樣子。

我管他什麽時候發神經呢,側了身子只管小憩。

“那天我也在牡丹閣,你後來知道了,”雲川道,“你撫的琴越發好聽了。”語調裏有一絲微不可察的嘆息。

我沒睜眼,心底煩躁:這又不知怎麽心血來潮來這麽一句。

“還有你的詩文,你的畫……”,雲川一手搭上我的肩,我任他搭着,仍舊背對着他一動不動,“可是你的性情,你的人……你到底在想什麽?”

一天之中,前後有兩個人問我類似的問題,前者我多少有些愧疚和暖心,後者我卻聽得五味雜陳,懶得多言。

“其實我也知道你今天的做法沒有錯,”雲川俯下身将下颔擱在我的肩頭,我感覺他在看我,“你為我打算,即便只因為利益相關,我也覺得高興,可是我總覺得你并不是。”

我睜開眼,不看他,只怔怔看着前方。

“你為了什麽?”雲川話裏的苦澀毫不掩飾,但我也總覺得他其實是在做戲,“如果你不是為了幫我那你是為了什麽?為了你母親?那你要殺多少人?你母親的事我查過,知情的人包括你父親、你祖父,就算你遷怒皇後也不算報仇,所以你的目的是什麽?或者說你的目的是誰?”

“你看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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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什麽?”

我指着前方高幾上的燭臺:“影子,那底下的影子。”

見他鎖死了眉頭,不說話,我便坐起身來,懶懶道:“我讨厭影子,所以連帶着也讨厭光。”

我實在不願恨他,可是我太痛苦了,打從這一世最開始,我的痛苦就一直在折磨我。

一切痛苦都有根源,一切影子都有光源,我只有切斷了光,影子才會消失,黑暗才會帶來安寧。

沒了痛苦的根源,我就不會再受折磨了……我心裏幾近滂沱,偏執地想着:

這世上不可以有同樣的兩張臉,不如幹脆都毀了去,我對自己尚且下得了手,又怎會放過太子雲定?

我曾深愛的那個溫柔影像已經被雲川親手毀了,現在也輪到我毀掉他的了。

第二天我去見了雲宛,告訴他皇後的想法:皇後既然選擇了太子作為她的賭注,那麽她會不計一切代價讓他贏,別的皇子再恭順也是潛在的威脅,雲川就是前科,于是我勸他收手。

“收手?”雲宛冷哼,“也許從前我會答應,可是這些日子你也看見了,雲堅被圈又被罷黜,太子的病別人不知道你該很清楚,如果我也收手,皇位就是雲川囊中物,憑什麽我不可以争?!”

我并不為他的回答感到意外。

前世雲堅和雲川的大位之争,雲川贏得太漂亮,然而這一世竟變成了雲宛和雲川。

雲宛同雲堅不同,他更長袖善舞也更會讨皇帝的歡心,表面的柔軟美麗成為他最好的僞裝……這也注定了他不會是個英明皇帝,這一點他父皇很清楚,因此只讓他做些文職,而讓雲川立軍功平邊亂。

“我懷疑的是你現在做的一切,都是為別人做嫁衣裳。”我冷哼。

“什麽意思?”雲宛狐疑地問道。

“如今東宮的湯藥查得極嚴,”我打開雲宛的折扇細細地品賞,“我連瞧一眼太子都不能,根本無從下手,但是太子目下的病毫無起色,你說……”

“雲川?!”雲宛立刻反應過來,走近我身邊扳着我的肩膀,急切地問道,“一定是雲川!他是怎麽做到的?”

“我勸你收手不是不讓你争,而是要你保住太子,”我微微笑道,“你如今沒有軍功,和雲川根本不能比,保住太子你才有分量和雲川争,而且你相信我,只要掌握了太子,我們就可以拿捏雲川。”

“真的?”

我點頭。

“你為何如此确定?”

我做了一個“噓”的動作,搖搖手:“六殿下只需要相信我就行了,要知道……我大哥既然把你托付給我,我當然會盡我所能。”

果然一提到南柯游,雲宛立刻就不說話了,他的臉色回複平靜,若有所思地從我手中拿走扇子,邊走路邊将扇子轉出一個幹淨利落的花樣。

我半低着頭,眼中帶着笑意。

等我再回到國公府,卻是一片愁雲慘霧,全然沒有辦喜事該有的氣氛。

我當然知道怎麽了。

這段日子除了我,阖府上下都在為明天做準備,就當聽不見西苑裏四小姐的哭嚎,也算喜氣洋洋。

卻沒想到她竟做出婚前私奔這等醜事來,而且還是在男方根本不願意與她私奔的前提下。

這下好了,國公府和定國将軍府的世交情分就此毀于一旦。

好在老将軍願意看在爺爺的面上壓下此事,這才沒有鬧得滿城風雨。

不然你道南柯游為何多時不進宮,反将雲宛這個事兒精交給我?正是為了操持這場多災多難的親事。

爺爺無法理事,父親一個人又忙不過來,家裏連個能主事的女主人都沒有,我又有瑞霄宮做擋箭牌,他這些日子過得是相當辛苦,我也看得出來。

“聽說趙珏也病了,”南柯游苦笑,“湘兒也要瘋了。”

“情之一事,傷人又傷己,真不是好東西,”我啜了口茶,“我看過那嫁衣了,做得真好看,我都想穿了,她不要就給我。”

“唉……你,”南柯游一臉哭笑不得,“你這愛紅的毛病什麽時候才能改?”

“想什麽呢?我是說留着給我房裏的丫頭們。”

“盈袖莊的老師傅們改了半個月才得的這麽一件,你倒真是大方。”

我冷笑:“我的丫頭怎麽了?平心而論,我房裏随便挑一個都比她南柯湘更像個千金小姐的體統。”

南柯游只是嘆息,臉都苦僵了:“你看看她那個樣子,明天還不知辦成什麽樣呢。”

我想了想又問道:“趙珏真的病了吧?明天不會突然又跑出來搶親吧?”

“他根本就沒想和這丫頭私奔!”

看來那夜的談話算是談崩了。

作者有話要說: 雙更答謝收藏,謝謝新收藏的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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