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一場雪下得毫無預兆,第一次花開也來得安靜悄然,這是這些日子以來,唯一讓我高興的兩件事。
庭中的梅樹已被打理得很好,虬龍錯節,盤根牽枝,如怪峰嶙峋,又如山溪陡肅,其間添雪落梅,點玉錯朱,雖非自然天工,好在姿态優美,還算沒白費我的心思。
我怕冷,圍了一身黑狐裘,還只肯躲在側殿的窗後看梅花,心想:等過些日子雲川成了親,到時他在宮外居住,我便無需時時跟着伺候了,想再看看這滿庭梅花,還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呢。
我正可惜得不得了,突然殿中沖進來一個小宮女,急急地嚷道:“不得了了!殿下他出事了!貴妃娘娘派人來請公子呢!”
我覺得心上有個什麽往下重重一墜,起身便沖出門去。
雲川?!不應該啊!他現在能出什麽事?
等我依那傳話的太監所言,趕去承央殿外時,果然見雲川正跪在那雪地裏,我不敢走近,無召又不得擅入殿中,正不知如何是好。
此時卻見殿中走出一人來,正是雲宛,我這才敢走上前去。
“怎麽回事?”我也懶得和他客套,這會兒了解事情要緊。
“你怎麽來了?”
“誰讓你來的?!”
兩個人同時開口,我不理地下跪着的那個,只向雲宛道:“聽見說出事了,什麽事?”
聽見我的話,雲宛又将目光轉向雲川,神情複雜:“七弟好算計,四年前就開始謀劃,實在是深藏不露,一個小小的玉佩裏竟有如此玄機,連我都想不到這樣的高招。”
“如今自然你們說什麽就是什麽。”雲川跪在雪地裏,絲毫不見狼狽,脊背挺拔,面色平靜。
“玉佩?”我茫然道,“什麽玉佩?”
“七弟從前親手雕磨的一塊上等的羊脂白玉,正面有一個定字,反面則是一枝蘭,”雲宛挑眉轉臉看向我,“你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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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時間心下滋味雜陳,自己都想問一聲自己做何感想。
親手所雕麽?原來他還會雕刻玉石,我……
“那時候年紀小,一個玉佩聊表心意而已,被作如此文章,”雲川不為所動地笑了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哦?那照你所言,父皇為何任你跪在這裏,太子又為何不站在你這邊?”雲宛哼笑。
“太子殿下一時受奸人蒙蔽罷了,”雲川的輪廓又冷硬了幾分,“父皇自然會換我一個清白,無需六哥操心。”
一語即末,承央殿裏走出一個孱弱的身影,被人扶着,還有些顫巍巍的,但是幾日不見既能出來行走,可見雲宛為了在暗中保他做了多少努力。
“七弟!咳咳咳……!”
“大哥!”果然雲川一聽見病太子咳嗽就緊張,都這樣的處境還不忘了緊張他。
“七弟,大哥自問待你不薄啊!”病太子幾乎是聲淚俱下,“為什麽你要害我?四年前你就要害我?!”
我都快傻了:那這玉佩究竟是怎麽發現有問題的?難道雲川親手雕刻一個玉佩不為傳情,反為害死自己心愛的人?我總覺得哪一處有着深深的違和感。
“大哥!臣弟怎會如此?大哥你好好想想!”
我一聽這話就知道雲川絕對是被逼急了,也許現在在他眼裏,皇帝的責罰,随之而來的困境……都比不上病太子不肯信他這個打擊來得深重。
“你要我怎麽想?”病太子冷笑,“你敢說你沒有争儲之心嗎?!”
兩世裏加起來,我都沒有見過雲川這麽狼狽失措的樣子,他搖頭,一直在說“我不會害你”。
我突然想起阮竹聲來:這無道人間……是不是喜歡一個人,最簡單的承諾就是“我不會害你”?
雲川,你可知你會的,你真的殺過病太子,而我……更是從未在你那裏得到過這樣簡單的承諾。
“是了,雲堅!”病太子一瞬間變得十分猙獰,“帳殿夜警那件事也有你的手筆是不是?六弟無心皇位,所以除了雲堅和我,你就是唯一的太子人選!”
“你就是這麽想我的?”雲川閉了閉眼,深深地呼吸。
“是你逼我的!”
我從來不知道病太子尖叫起來居然這麽可怖。
這事态發展得太快,很快就被病太子聯想到八竿子打不着的猴年馬月去,幾乎忘了太醫早在雲川出生前就說的“太子先天體弱”的話,好像他之所以一直這樣柔脆,都是因為雲川在那枚玉佩上下了毒的緣故。
我突然想起柏牙曾經警告我的話——“往後你想弄鬼,還是看清旁人都有誰再開口才好”,雲川當然是我的仇人,可是太子殿下,您與我的淵源更叫我寝食難安呢。
我的耳朵不堪其擾,幹脆地走至階下,仰頭看向太子道:“這裏大雪未止,風還很大,殿下先天體弱,小心身子要緊。”
“你什麽意思?”病太子目光極為犀利的看向我,這也是難得一見的呢,跟着他又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先天體弱,所以怨不得旁人,所以我錯怪你主子了是嗎?!”
我趕緊跪下,連連稱罪:“臣不敢!這話……這話不是太醫院那群人從前說的麽?臣……”說着,我佯作恍然大悟狀,打了個激靈一疊聲求饒道:“臣該死!是臣多嘴!臣知罪!”
“你!”
“是誰在外頭吵鬧?”
太子正氣急敗壞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不巧,是皇後。
“我當是誰,原來是昭華君,這幾日在瑞霄宮住得可好?”皇後今兒倒是心平氣和了不少,想必見雲川吃癟,她痛快得很,這句句帶刺,逼得我摘都摘不開。
“還好,多謝娘娘記挂。”我暗自咬牙,面上恭敬如常。
“不勞皇後記挂!”敏貴妃的聲音從皇後身後傳來,高聲向我說道,“陛下宣你進殿,還不趕緊?!”
等進到殿中,父親還有幾個臣子、太醫都在,一見我,父親的眼睛都直了。
我管不了那許多,行過禮,連忙請求看一眼那玉佩,還有太子所服用湯藥的藥方。
“不敢有瞞陛下,小臣在煙山養病期間,跟着鋤藥叟倒見識過些奇藥怪草,這玉佩上的毒若有法子可解,還是先給太子解毒是正經。”
“回陛下,還是先将下毒之人拿住才能寬慰定兒啊!”皇後趕緊出聲阻止。
“陛下啊,”敏貴妃立刻哭得梨花帶雨,“若是承文皇後還在,想必什麽都比不上太子的健康來的要緊啊,養母怎知生母痛?陛下三思啊!”
“你!”皇後氣得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真是沉不住氣。
果然皇帝還是答應了我的請求。
我拿過玉佩小心瞧了瞧,又略聞了聞那上邊兒的味道,用指腹磨了兩下光潔的玉面,心下了然,彎了彎眼睛向皇帝道:“回秉陛下,這玉佩的結繩上的确有寒石草之毒。”
“你胡說!”這回驚叫的是敏貴妃,她不敢置信地瞪着我。
作者有話要說: 雙更完畢,又快沒存文了
……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