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黎謹倫閉着眼睛躺在浴缸裏,小巧的托盤上放着半杯紅酒,柔和的輕音樂充斥着整個浴室,環繞在他身體內外,洗滌着在俗世中疲憊不堪的心靈。
這個水樂浴缸價值不菲,它将音樂、音波和光療精心地組合起來,令身心舒緩神經松弛。黎爸爸去世後黎謹倫消沉過好一段時間,在方學長的極力推薦下,他買了這款浴缸,還重新裝修了浴室。自此黎謹倫就愛上了泡浴,而浴室也成為了他最私密心靈最平靜的一個地方。
過了好一會兒,黎謹倫慢慢睜開緊閉的眼睛,他已經泡了一段時間了,肌膚發紅。抹了一下臉上的水珠,黎謹倫伸手拿起酒杯,慢慢啜飲,讓那酸甜醇厚的瑰麗紅液體侵略他的味蕾。
這已經是第三杯紅酒了,黎謹倫搖晃了一下頭,有些微醺但還沒有醉。他明天還要上班呢。
勉強爬起來,黎謹倫穿上浴袍吹幹了頭發,可能泡得太久了,全身發軟。但他還是習慣性地走向魚缸,睡前黎謹倫必然去看看小白它們,撒點魚糧給它們吃宵夜。
小白早已經在那眼巴巴地等了,主人這次回來泡澡真久,它都等急了!
可随着黎謹倫的腳步靠近,小白立刻就感覺到主人今晚的心情很不好。
“小白。”黎謹倫跪在地板上,看着那條好象專注地看着他的紅白錦鯉,低低喚了一聲,聲音沙啞低沉。
果然主人的心情很差!
小紅白忙對着黎謹倫吹了一串水泡作為響應,又擺動了一下尾巴表示見到主人很快樂。
可黎謹倫卻沒再像以往那樣對它笑,也沒跟它說今天晚上醫院裏的事,只是靜靜地坐在魚缸旁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小白看着主人垂下的眼睑和濃黑的睫毛,心裏不由又急又痛。
它跳躍,甩尾,轉圈,吐泡泡,游來游去還嘗試一把鯉躍龍門的把戲,弄出這麽大的動靜,要是平時,主人早就趴在魚缸對小白贊美不已了,可今晚,主人只是擡頭看了它一眼,然後垂頭又一動不動地坐着那裏。
看着如此沉消的主人,小紅白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如果自己能幻化成人形,那該多好啊!小紅白不由沮喪,它讨厭自己的無能為力,媽媽明明說過,它們錦鯉族在淡水界是最厲害的(海水界是傳說中的美人魚)。
黎謹倫突然擡起頭看向小紅白:“小白,我不敢睡。可明天還要上班。”
小紅白靜靜地看着黎謹倫,好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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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明就理的人聽到主人這麽說,肯定會安慰黎謹倫:不敢睡就別睡,明天請一天假好了。可小紅白知道,主人不敢睡是因為怕睡了會做惡夢;要上班,是因為債務還沒還完。
它不知道今晚黎謹倫遭遇了什麽而心情惡劣,如果主人情緒不好就會發惡夢,那個困擾了主人差不多十年的惡夢。
就像以前無數次那樣,小紅白聽到主人這麽無助地向它訴說時,都想給主人一個緊緊的溫暖的擁抱,給主人一點撫慰,一點力量。可它現在只是一條魚,一條弱小的,只能在水裏才能活着的錦鯉啊。
愛莫能助!小紅白傷心得都想流淚了。錦鯉大王,你什麽時候才賜給我力量啊?
黎謹倫看着浮立在魚缸中一動不動地看着他的紅白錦鯉,心裏稍為安慰,起碼他還有小白陪伴。
那個令人難以啓齒的惡夢,黎謹倫無法訴之他人,甚至避忌到不敢求醫,連心理醫生都不敢去咨詢,只能自己生生扛着。
黎謹倫擡手拿下魚糧,往魚缸裏撒了一些:“小白,我去睡覺了。”
無論如何,日子還是要過,班還是要上,債務還是要還。黎謹倫回到房間,拉開抽屜拿出安眠藥,稍猶豫了片刻,還是倒出兩粒吞下去。
躺在床上,黎謹倫無所求,只希望一夜無夢。
霧重潮濕的清晨,衣着單薄少年拼命地向前奔跑,雙手根本來不及撥開前方的橫枝,任由它們反作用力地拍打在他的臉上,身上……
少年跑過去不久,雜亂的腳步聲在後方響起來了,起碼有七八個人追上來了:“林少爺,快停下來,霧氣寒重您會生病的。”
少年聽了跑得更快了,他咬着牙一鼓作氣向前沖,已顧不上去想前面還有沒有路了?
突然一個威嚴低沉的聲音喝令:“林楚岚你立刻給我站住。敢向前再跑一步,你知道我接下來會怎樣懲罰你。”
少年心裏一驚,身體習慣性地聽從命令停了下來,但很快少年又繼續跑了起來,而且跑得更急更快,急奔中左腳的鞋子都丢掉了。
如果現在不跑,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以後自己別想再擺脫這個男人。這次如果被男人抓住,他決不會手下留情,只會比以往更殘忍地對待他。
想到這裏,少年再次加速,心跳如鼓。
枝幹和灌木打濕了少年的衣服,路上的小石塊刺得腳生痛,不知是汗水還是露水沾濕的頭發緊緊地貼在他秀氣而蒼白的臉上,少年已經什麽都顧不上了,他只是一心一意地跌跌撞撞地向前沖,他想沖破那張禁個了他自由的網,離開那個可怕的牢獄。
沖出樹林,豁然開朗,迎面而來的帶着鹹味的海風,破曉而出的旭日,還有海浪拍打岩石澎湃的聲音……
這一切,似乎是多麽的美好!
可少年的心卻沉到了寒冷刺骨的海底,無路可逃了!他腳下唯一的路,就是伸向懸崖……
“林楚岚!”
少年回頭,映入眼簾是男人暴怒鐵青的臉。
男人一步一步向他逼近,少年一步一步向後退,直到沙石滾落懸崖,堕下深不可測的海水之中。
男人忙停下腳步不敢再進逼少年,眼睛裏閃過一絲焦慮:“過來。”
少年搖頭,他神情哀戚,臉上充滿了絕望,他仍一步一步地向後退。
男人一邊示意背後的保镖準備救援,一邊向少年伸出右手,放柔了聲音:“小岚,過來好嗎?今天的事我既往不咎,我們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少年仍搖着頭,淚水慢慢地由眼眶裏流下來,滴落在快濕透的衣襟上。他不想死啊,如果要死他早就自殺了;可是現在他更不想回去那座禁個了他兩年的別墅!
一想到男人的暴戾,還有那永無止境的j□j,少年滿心恐懼地又往後退了一大步,離崖邊只有一步之遙了。
“小岚你停下,快停下!”男人已經無法裝作若無其事了。對林家再多的仇恨,也無法掩蓋他心中對仇人之子林楚岚的愛。正是那些刻骨的仇恨,才會讓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傷害他最愛的人。如果,如果不是自己逼他至此,曾經崇拜他愛慕他的小岚又怎麽會決然逃離?
林楚岚目光呆滞看着面前那個高大英挺的男人,他曾經對自己多麽好,多麽溫柔啊,怎麽一夜之間都變了?爸爸媽媽不見了,男人也變得陰沉不定,自己也被關在這個不知名的地方,所有的幸福都離他遠去……
那個溫柔的男人去哪了?這個暴戾的男人又是誰?
少年默默地又向後退了一步,左腳踩在崖邊,差點失去平衡的身體不由晃了一下。
男人焦急地向前沖了一步,卻被少年喝停:“你不要過來!”
“小岚,有話好好說,不要沖動。”
少年沒理男人,他擡起頭望着美麗的天空,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清晨的泛着金光的陽光灑落在他清秀脫俗的臉上,破碎衣領下裸*露的白晳卻布滿紫紅印痕的肌膚上,迎風吹得淩亂的頭發,卻美得像一個天使。
大家緊緊盯着站在崖邊的少年,看呆了。
少年閉了閉眼睛,今天就讓一切都結束吧!所有的美好和醜陋,快樂和痛苦,都結束吧!
少年睜開眼,看了男人最後一眼,張開雙手往後倒下……
耳邊嗚嗚如雷的風聲,蓋住了男人撲到崖邊痛切心扉的嚎叫,少年嘴角含笑閉上了眼睛。
黎謹倫突然張開眼睛,心裏酸酸的想流淚。伸手一摸,卻發現早已淚流滿面了。他坐起來擰開床頭的臺橙,現在才午夜兩點一刻。
“竟然只夢到最後部分。”黎謹倫按了按太陽穴,嘴裏喃喃道:“還好只是夢到最後部分。”
那個夢境太真實了,每次夢到如同身歷其境。少年經歷的那些事情,遭受到的痛苦,黎謹倫都感同身受。那種精神上和肉體上的拆磨,每一次都令黎謹倫痛苦得快到窒息,每一次掙紮驚醒過來,他都恐懼得無法再入睡。
黎謹倫不知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他十四歲開始,一旦心情不好,晚上就會發這個惡夢。
十四歲那年家裏發生了很多事情,黎謹倫閉了閉眼睛,真的不願意想起啊!
那一年黎謹倫發現了母親有外遇,默默跟蹤了半年,掌握了兩人偷情的規律,查清楚了兩人在外面的小家,偷拍下兩人無數的親密照片。
黎謹倫一邊冷靜地往母親外面男人的家裏斷斷續續地寄相片,把那男人家裏鬧得雞飛狗跳亂成一窩粥;一邊趁着母親對老公孩子的內疚心理,乖機向她撒嬌讓她用她的私己錢以他的名字在銀行裏存了一筆錢,這筆錢後來就足夠支撐黎謹倫讀完七年的大學了。
後來事情越鬧越大,黎謹倫雖然聰明可畢竟還小,那男人的老婆找上門了。
父親那段時間天天抽煙,他本來想閉一只眼睜一只眼熬到兒子上大學的,可現在己經無法熬下去了。
這是家醜!那麽大的一頂綠帽子蓋下來,是男人都忍不下這口氣。可是兒子還這麽小,黎禮言思考許久決定跟妻子談談。
那天晚上,黎謹倫永遠都記得那天晚上,那個女人竟然對父親說她要立刻離婚,她也不會掙兒子的撫養權。最後她還說了一句刺傷了黎爸爸和黎謹倫的心的話:她說父親沒出息,沒膽色,守着一份死工資,天天圍着兒子轉就滿足了!她厭倦了這種平凡樸素的生活,她已經答應了那男人跟他一起去南方生活了。
黎謹倫咬着牙,緊緊地握住拳頭,還相當稚嫩的小臉卻十分冷峻。
月光随着夜風撩起的窗簾灑進來,投射到彎着腰坐在床邊的小少年身上,那小小的單薄的背脊微微顫抖,令人憐惜。
那個晚上的第二天早上,黎謹倫一臉平靜地背着書包去上學。卻在校門口轉身,向郵局走去,他書包裏有一大疊那男人的資料。
那個男人并不只有他母親一個女人;那個男人的錢并不幹淨;那個男人對母親的許諾也許是真,也許是假,誰知道呢?但既然母親為了那個男人要決然抛棄他們父子倆了,那還客氣什麽?黎謹倫不希望善良的父親在離婚官司中被一向霸道強硬的母親搶去一切。他還小,還沒有能力賺錢,他得保住父子倆現有的生活!
郵件寄出去後,滿城風雨!
那天晚上黎謹倫就做惡夢了,連綿不斷的惡夢,讓他無法清醒過來。夢裏的他備受折磨,痛苦,無助,哭泣,哀求……
黎爸爸守着在昏睡中時常哭泣的兒子身邊,萬分心痛和愧疚,要是自己早下決心離婚,離開這裏,兒子何必受到如此大的傷害?
通奸證據實在太齊全了,離婚手續不用兩分鐘就辦妥。鑒于母親的不良行為,孩子判由父親撫養,事情按照黎謹倫預定的方向發展。
辦理離婚手續後,母親就走了,據說去了南方。
三天後黎謹倫醒來,跟黎爸爸來到了這個城市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