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1

◎她的籌碼◎

001.

江月薇纏綿病榻已久,她昏昏沉沉的這段日子裏,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的一切仿佛蒙上了一層白紗,影影綽綽的,什麽都看不清,恍惚間,她耳邊好像聽到有聲音在響——

“都三年了,醫生也看了,藥也吃了,可她肚子一點動靜也沒有,白白浪費了那些藥錢……”

“當初就是看她胸大屁股大覺得好生養才讓你哥娶回家的,誰知道她竟然是只不下蛋的雞,簡直就是來糟蹋咱們何家……”

“娘,你別那麽大聲,小心她聽到了。”

“聽到那又怎樣,結婚幾年肚子連個動靜都沒有,連雞都比她會,又不願意離婚,這明擺着就要我們何家絕後……”

“她要是還要臉就應該馬上去申請離婚,然後跟你哥一刀兩斷……”

“她脾氣倔得很,你要好好說,要不然等我哥回來再說……”

“三年了,我對她已經很客氣了,這事不能再拖了,我得想個辦法才行,不能讓你哥被她拖累。”

聲音刻薄刺耳,像尖針一樣,一根又一根地刺進了腦袋裏,疼得江月薇忍不住驚叫,而後猛然掙紮着坐起來。

醒來的那一刻,她腦海裏的閘口似乎破了,奔騰的記憶倏然湧入,她頭疼欲裂,按了好一會才緩過來,而後随着視線的聚焦,入目清晰可見木式的橫梁,喜鵲登梅的大衣櫃,以及紫黑的梳妝臺。

睡了幾年的房間,江月薇怎麽可能不記得這是自己跟何曉峰的婚房,可她明明記得自己早被離婚了,怎麽又回來了?

愣了片刻,她眸光四轉,看到了床頭梳妝臺上兩人的結婚照,而一邊日歷翻停在了一九七七年的九月。

腦海裏的記憶不停翻湧着,江月薇似乎想到了什麽,迷茫的瞳孔猛然一縮,她顧不上旁的,直接從床上下來走到梳妝臺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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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自己面前的鏡子,裏面的女人巴掌臉蛋,高鼻薄唇,眼角自帶淺淺笑意,眉間透着溫婉娴淑,雖然臉色蒼白憔悴,可這分明是自己年輕時候的模樣。

她欣喜得幾乎要叫起來,七七年是她跟何曉峰的結婚三年,也是何家逼她離婚的時候,在剎那之前,她明明吊着最後一口氣了,沒想到一睜眼她竟然回到過去,有了再一次選擇!

江月薇跟何曉峰是經人介紹認識的,雖然她對這個男人不是很滿意,但是何曉峰會開貨車,在公社謀了個司機的活,專跑長途的,所以何家條件不錯,江家的人特別滿意,江月薇對自己的婚姻沒辦法做主,只好點頭嫁了。

因為何曉峰比她大了六歲,所以一結婚趙鳳仙就催着他們要孩子,像是越期待什麽就越容易落空,她的肚子一直沒動靜,後來去醫院檢查也沒發現什麽大問題,藥也吃了,神也求了,可她的肚子依然沒有動靜。

趙鳳仙原本對她就不是很滿意,後來對她的意見就越來越大,人也越發的刻薄,整日指揮這指揮那的,稍有一點不滿意就罵,還到處去跟別人說她不能生害了何家。

這一切何曉峰都看在眼裏,可是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為她說過一句話,甚至也跟着趙鳳仙那樣,動不動呵斥,甚至有時候還動起了手。

上一世,江月薇從來就沒想過要離婚,離婚是要被人笑話被人戳脊梁骨的,所以她不能離,江家也不讓她離,為了不離婚,她低聲下氣,任勞任怨地去讨好婆婆和丈夫,閑暇之餘還利用自己的廚藝去做點零工來買小禮物讨他們歡心。

可是女人不能生在那時候就是罪大惡極,無論她卑微到什麽程度,最後還是在次年就離婚了,何曉峰也在離婚之後迅速和跟他關系暧昧的女人結了婚,而她卻因為不能生被離婚這兩個枷鎖緊緊扣住不敢再婚,最後抑郁而終。

要不是剛才醒來的那一刻,江月薇根本不知道自己只不過是活在了一本小說裏,在書裏,她只不過作者筆下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一個炮灰,性格懦弱沒主見還沒文化,最諷刺的是,最後作者還交代了兩人沒有孩子是因為何曉峰是無精症。

“砰砰砰——”的幾記敲門聲響,江月薇被驚得打了個激靈,她緩緩從回憶中回過神來,循着聲音朝門口望去,透着門縫隐約可見有個身影在外面。

“江月薇,你醒了沒有?”

“一個風寒而已,整得要死要活,睡了一天一夜還不好,現在都幾點了你還不起來?”

這聲音江月薇死也不會忘記是趙鳳仙的,雖然上輩子早就習慣了趙鳳仙對自己的态度,可再次聽到這麽刺耳的話,她心裏也很煩躁,只是她現在不想浪費時間跟這個老太婆起沖突,只提了口氣道:“醒了,我一會就出來。”

趙鳳仙看聽着她柔聲細語的應着,心裏就舒坦了,“快點起來,都日上三竿你還磨磨唧唧,要換在別人家,你這種不能生的女人早被趕出家門了。“

聽着她又念叨自己不能生,江月薇微微咬牙,“知道了!”

這個兒媳婦向來不會反抗自己,所以趙鳳仙說完扭頭就走,聽着她腳步聲漸漸走遠,江月薇眸光清冷笑了聲,随後手一伸,直接将梳妝臺上自己跟何曉峰的結婚相框倒扣在桌面上。

這種做牛做馬還受氣的生活,江月薇怎麽能不醒?

她現在醒了,徹底醒了。

重活一世她不會再傻了,她不會再伺候這一家子,她也不會像上輩子那樣委曲求全想要挽救這段岌岌可危的婚姻了,她要馬上離婚!

只可惜前幾天何曉峰出去跑長途了,應該要明天才回來,要不然她能馬上就能把這婚給離了。

雖然男人要明天才回來,可是在何家,江月薇一天也不想多呆,想通後,她收回思緒,深吸了一口氣。

前幾天一連下了幾天的雨,紅星公社一下入了秋,一股涼風夾着花草的香氣透過房間的縫隙席卷室內,連空氣都帶着活躍的氣息。

她編好頭發,換好衣服,然後從衣櫃底下拿出自己的行李袋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何家的錢都是趙鳳仙在管,除了剛結婚那時候趙鳳仙給她添了一些衣物外,之後就很少給她錢花,所以衣櫃裏并沒有多少她的衣服。

收好衣服,她忽然想到了什麽,翻箱倒櫃地尋找一番,最終在衣櫃底發現了個小鐵盒子。

鐵盒子是何曉峰的,平時他會放一些貨單和一些收據,之前男人吩咐過江月薇千萬別碰這個盒子,她很聽話所以從來也沒碰過,但是現在有了上一輩子的記憶,她知道裏面除了貨單和收據之外,還有何曉峰跟那個叫做鐘寶意的女人的一些往來信件。

盒子上了一個小鎖,但是這種鎖基本上都是裝飾,江月薇拿着東西砸了兩下鎖就開了,她迅速翻着裏面的東西,很快拿出了三封信。

她粗略地翻閱了一下這些信件,信的開頭稱呼雖然寫着何曉峰同志,可是內容卻是充滿了關心和暧昧,末了,鐘寶意還叫何曉峰把信燒掉,但很顯然何曉峰應該是舍不得所以才保存下來。

如果她的記憶沒有出錯,這個女人這時候應該有一份體面的工作和一個丈夫!

江月薇不管他們是什麽時候在一起的,也不管他們的關系現在到了哪種程度,現在她只知道這些信件現在是她的籌碼!

她很快将信件塞進自己的行李包裏,随後提着袋子出了房間,正好看到趙鳳仙和隔壁家的大嘴巴錢秀娟在院中交頭接耳。

一看到她出來,兩人立馬就停止了對話。

趙鳳仙看着她這麽久才出來,便開始數落了起來,“你穿個衣服要這麽長時間,幹什麽都磨磨蹭蹭的……”

再聽她的聲音,江月薇只覺得腦海又開始嗡嗡的疼,她不想跟這個人多說任何一句話,沒應聲然後把房間門關起來。

趙鳳仙看着她竟然對自己不理不踩,當即火了起來,“江月薇,你是聾了還是啞了,我跟你說話你是不是沒聽見?”

錢秀娟似乎察覺有點不對,忙扯了一下趙鳳仙的衣袖,然後看着江月薇笑眯眯道:“月薇啊,你帶這麽大個包要去哪裏?”

趙鳳仙這會兒也看到了江月薇手中的包,眉頭一皺,“你這是幹什麽,包裏裝的什麽東西?”

江月薇擡頭看了兩人一眼,趙鳳仙邊上的錢秀娟除了是大嘴巴以外,還是隊裏的大媒婆,若換作以前,江月薇只覺得趙鳳仙只是在跟她聊家裏長短,可現在她知道,趙鳳仙這是托她做媒給何曉峰下家,好在他們離婚之後何曉峰能馬上結婚。

她瞥了趙鳳仙一眼,冷冷道:“回娘家,等何曉峰回來我就離婚。”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院中的倆人微微愣住,錢秀娟就住在何家隔壁,何家的一舉一動她差不多都知道,這陣子何家在鬧離婚,是江月薇一直不肯,今天怎麽回事,她反而先主動開口了?

還是趙鳳仙先反應過來,她氣笑了。

江月薇嫁到何家三年,這性子趙鳳仙是摸得透透的了,最近每次回娘家都說會考慮離婚,結果最後還不是回來道歉認錯。

她語氣極為輕蔑:“江月薇,你要是還有良心就真的願意離婚,別裝模作樣的到時候又自己哭着跑回來認錯,整得好像是我們欺負你了一樣。”

鬧離婚的這段時間江月薇覺得委屈回過幾次娘家,可每次她娘就埋怨她,誰讓她不能生,只能忍一忍,回去認個錯日子還能過下去,而她也以為自己不能生,心裏沒了底氣,在娘家沒呆兩天又自己乖乖回去認錯。

狼來的故事聽多了,也沒人當真,還會引起反感,所以現在趙鳳仙能說這話也不奇怪。

江月薇手微微握緊,一時間無言反駁,她提了口氣,沒應着趙鳳仙的話直接拎包就走,沒走兩步又聽到身後的趙鳳仙跟錢秀娟道:“你看看她,最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自己不能生還越長本事了,竟然給我使臉色了。”

江月薇原本沒想跟趙鳳仙有過多交流,可一聽她又拿自己不能生這話來說,心裏也惱火起來,她回頭看了錢秀娟一眼,然後才轉眸盯着趙鳳仙,冷冷道:“趙鳳仙,我實話告訴你吧,不能生的是你兒子,不是我,是你兒子不行,所以我才生不出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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