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司南把唐蒲離帶到房間,本來還琢磨怎麽解釋之前那件烏龍,卻看他步履遲緩的樣子,很快将那些亂七八糟的抛在了腦後,趕緊将他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将拐靠在了櫃子旁。
唐蒲離有些哭笑不得,拍拍他的肩,“我的腿還能走,快去床上躺着。”
司南點點頭,脫了鞋鑽進了有點發涼的被窩。
雖然一想到這人其實直接是把他買的東西給扔了,就莫名地還有點生氣,但他覺着自己差點害死人,怎麽着都得表示點歉意。
“宮裏真的出了很嚴重的事?”司南好奇道,“将軍到現在都不回來。”
唐蒲離點點頭,“陛下向來疼愛五公主,命令要徹查,昨天下毒的宮女也被抓住了,可惜已經死了,現在只查到那宮女先前是婉嫔宮中的人,所以陛下命令将婉嫔禁足,同住一宮的明妃罰俸。”
“婉嫔是六皇子的生母吧?”司南想了想道,“我聽宮裏的人說她人挺好,生了皇子明明能搬出來,但卻仍然一直住在明妃娘娘的宮裏陪着她聊天。”
“婉嫔母家勢單力薄,沒有明妃照料她哪裏能活着将六皇子生下來?”唐蒲離幽幽道。
宮中人丁不興旺,到現在皇上也只有六個子嗣,三男三女。其中皇後與明妃進宮早,前後生下了太子與四皇子,但婉嫔入宮晚,六皇子今年虛歲才八歲,與宮中的權利鬥争離得很遠,很難想象她能做這種事情。
“難道是太|子|黨陷害?”司南怔了怔,道,“朝堂上太子和四皇子正為了儲位争得不可開交,後宮裏皇後和明妃應該也是水火不容的,婉嫔又是明妃的人,不管五公主這件事是誰做的,太|子|黨只要誣陷婉嫔,就能拖着四皇子黨和明妃下水。”
“不錯,”他點了點頭,“婉嫔被禁足之後,刑部、工部、戶部遭彈劾,四皇子因為她母親的罰俸被陛下訓誡一番,敲打他要善待同胞。”頓了頓又道,“但陛下仍然不滿意,今日特留徐朗下來就是為了加強宮中防範,增加巡衛的輪班和值守。”
“怪不得人都沒了……”司南摸了摸下巴,突然想起來,“唐大人是太|子|黨?”
唐蒲離被他的直言直語逗樂了,“要是徐朗聽到你這麽問,多半又要敲你的頭。”
“不是?”
“我曾經當過太子的先生,你可以當我同他關系好。”唐蒲離無奈道。
“那就是了,”司南咕哝着,“那刑部、戶部和工部就算是四皇子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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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乏是清流一派的。”唐蒲離提醒道。四皇子一派跟明妃本人一樣深藏不露,四皇子也很能沉得住氣,朝堂上并沒有很明顯的指向性,他也并不能肯定哪些是四皇子的黨羽。
唐蒲離清楚地知道這件事是皇後與太子動的手腳,因此在四皇子黨察覺之前,他們必須反咬一口。後宮如此,朝堂也這般,既然不知道四皇子黨究竟是誰,那就都打一遍。
雖不算是個好計,但至少能安撫太子那個愚蠢的腦子。
“不過,”唐蒲離看着他,“你關心這個作甚?你要為官?”
“不是……”司南絞着眉頭,“我在想到底是誰要加害于我,害我倒也就罷了,差點傷了公主……”
“你還沒那麽大本事,昨天宮裏那遭是沖着淑妃去的,不是你,”唐蒲離看他那糾結的模樣樂了,“上午那個才是沖你去的。”
“但那茶毒是一種的。”
“最多能說明是同一撥人做的。”唐蒲離聳了聳肩。
“……也不對,”司南撓了撓頭,“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就換了個毒,難道有兩撥人想害我?”
“誰說過一個人只能有一種毒了?”唐蒲離悠悠然看着他,“不過是從不致命的換成致命的罷了,對下毒的人來說,下什麽毒不都是憑心情?”
“……大人真的什麽都知道,”司南愣愣地瞪着他,“等會兒,大人怎麽知道那個毒是致命的?難道吃了昨天我送大人的東西?”
“我一個人孤身慣了,從不吃來歷不明的東西。”唐蒲離彎起的眼尾溢滿了室外的陽光,好像一個被玻璃瓶裝着的漂亮玉石,好像離它很近,卻怎麽也摸不到。
司南不喜歡他的僞裝,從前只是不喜歡而已,但是現在開始,他突然有種想要把它拆開的沖動。
“那大人也不早說,”他從陰影中擡眸,窗外的朝陽落在點墨般的眼瞳裏,折射出琉璃般剔透的色彩,“我換個給大人啊。”
唐蒲離愣了,“什麽?”
“我本意只是想多謝昨日唐大人的救命之恩,”司南蹙着眉頭認真地想着,“吃的不行,別的我就更不懂了,那就只能……”說着他又跳下床,蹲在櫃子裏翻找着什麽。
“謝?只是為了謝?不是因為別的?”唐蒲離看他那副愣頭愣腦的樣子,忍不住想要逗他。
司南從櫃子的深處抛出個小匣子,邊搗鼓鎖邊道,“別的?別的什麽?”
唐蒲離笑眯眯道,“你不是愛慕我嗎?”
“咔噠——”
機關鎖開了,司南捧着一盒子玉器,還保持着半蹲在地上的姿勢,愣住了。
“司南?”唐蒲離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先起來,地上涼,你又沒穿鞋。”
司南啪的一聲放下那盒子玉器,快步走到他椅前,按着他的肩膀欺身直把他按進椅背裏去。
那是個很暧昧的距離,鼻息相纏,臉頰幾乎貼上,唐蒲離看着他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眸,一時有些晃神,分明之前跟其他任何人貼那麽近的時候,都沒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不、不是的!”司南緊張兮兮道,“這個事情,大人能不能聽我解釋啊!”
唐蒲離看他似乎是真的着急了,連鞋都顧不上穿,便也不再戲弄下去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他掐了掐他的臉,“你快把鞋穿上,風寒還沒好呢就赤腳亂跑。”
“大人知道?”
“是徐泠的想法吧?”
司南懵了,啞然地張了張嘴,“大人既然知道,怎麽還……”話沒說完,他看見唐蒲離臉上止不住的笑意,立刻明白自己被徹徹底底地耍了。
司南無奈地嘆了口氣,面前的唐蒲離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細碎的陽光都盛不住地滿溢出來。
恍惚當中,司南突然覺得這樣的唐大人,不再是那個無喜無悲,永遠端莊溫和的機械,莫名之間,似乎離他近了一些。
他想了想,從匣子裏揀出了一對镯子遞過去。
“還是要謝我嗎?”唐蒲離推了推那镯子,司南的手卻紋絲不動,“我救你只是順手,用不着謝。”
“不管是不是順手,謝還是要謝的,”司南皺了皺鼻子,“我不願意欠人情。”
唐蒲離為他的執着深感無奈,推他的手不知怎麽的就落到了他臉上,點了點那秀氣的鼻梁。
沁人的香氣在鼻尖躍動着,帶着溫暖柔和的觸感,像是被什麽寵溺着一樣。司南耳朵一熱,趕緊往後躲了躲。
“那這樣,”唐蒲離看着他心念一動,“镯子我不要,若想報恩,來我尚書府如何?”
司南怔住了。
這似乎不再是戲弄他的玩笑,但對上唐蒲離微微笑着的眸子,他驚覺這個人竟然真的想把他從樞密院挖走。
“去床上慢慢想,地上涼。”唐蒲離拍了一把他木木的臉,第三次提醒他。
司南惆悵極了,“那不要镯子的話,我換一個?發簪怎麽樣?”
“你那一匣子都是女人的首飾。”唐蒲離悠悠地提醒他。
司南“啊”了一聲,瞪着那匣子金貴的玉器滿臉糾結。
“我保證不會虧待你,加官進爵,高官厚祿,不會少的。”唐蒲離看他那樣子也有些郁悶,“你就有這麽喜歡徐朗嗎?”
“倒也不是,”司南撓了撓臉,“我不太喜歡大人而已。”
唐蒲離:“……”
司南:“……”
說、說漏嘴了!!!!
司南誠惶誠恐,趕緊從旁找補,“唐、唐大人……我不是……”
唐蒲離撐着桌角起身,拿起了一旁的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臭小孩兒,镯子拿來。”
“不是說用不上……”司南給他遞過去。
“我送人!”唐蒲離真被氣到了。
好歹自己還挺看重這小子的,他也是真想招他來的。六年啊!整整六年啊!這六年間他時不時惋惜自己當年沒下手把他招來,便趁着他這次回宮布好圈套,好言相勸。
結果呢?換來一句不喜歡?他唐蒲離何時被這麽折過面子!
“我、我送送唐大人?”司南在後頭小心翼翼地說。
“回去躺着吧,風寒別傳染給我了。”唐蒲離頭也不回地說。
司南苦惱地撓了撓頭,他從沒聽過這人這麽不留情面的話,怕是真的氣得透透的,但他嘴笨,多說多錯,就只能在原地看着他慢慢撐着拐往外走。
明明才不到三十,該是享受人生的大好時候,他卻只能像一個老人一般孑孓獨行。司南看着看着,不知怎麽有點傷感。
“小南——小南哥哥——”徐泠一嗓子打破了他難得的傷春悲秋,“宮裏來人找啊——”
話音剛落,徐泠便帶着宮裏的太監出現在了院子門口。唐蒲離也還沒來得及走,一并被堵在了院子當中。
“正好,唐大人也在,省得老奴再跑一趟了。”來的是跟着皇帝數十年的老太監姚公公,跟唐蒲離算半個老熟人了。
“傳陛下口谕,請唐大人,司護衛二人速速進宮,陛下有要事相商。”
瞧着進宮的馬車載着二人徐徐離去,徐泠再也按捺不住,高興地拉着尹正清蹦跶起來。
他們倆剛剛偷聽了半天牆角,兩個人說的話一字不落地都聽了進去,聽完尹正清就不解地見徐泠肉眼可見地興奮起來。
“小姐,不用這麽開心吧?不就是唐大人知道那是你的心意了嗎?再說人家唐大人一點也沒有回應的意思啊。”尹正清心裏好苦。
徐泠用力地拍了一把他的背,“不枉老娘辛辛苦苦設這個局,還賠上了一頓飯錢!”
“局?”尹正清有點懵。
徐泠插着腰斜他一眼,狠狠地揪住他的耳朵,“你當我真喜歡唐蒲離嗎?”
“哎哎哎哎小姐!”尹正清被他揪得鬼哭狼嚎,“小姐你要敢作敢當啊,咱們練家子出身的……诶?你不喜歡唐大人?”
“我喜歡他個鬼!”徐泠氣得原地直蹦跶,“我喜歡誰你不知道?”
尹正清幹巴巴地跟她對視,“不會是司南吧?”
徐泠氣得差點一口氣沒擡上來,一腳踹在他小腿上,轉身就跑了。
“笨不死你!”
尹正清看着她紅着耳朵竄進藥廬裏,臉上的笑意卻跟放涼了的開水一樣慢慢冷下了,他垂下眸子看了看自己的腳尖。
他突然希望徐泠那一腳踹得再重一些,能把腿踹斷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