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炝鍋(10)
高幼薇不是沒說過“愛”這個字,但每次都是哭天搶地抱大腿地說,飛沙走石旋轉跳躍地說,就算陳千語能感覺到高幼薇的确對她好,但也沒辦法把她的喜歡當真。
這麽多年有個條件不錯的人在身邊鞍前馬後,陳千語雖然都避重就輕但在心中也不是完全一點感覺也沒有,如果誰能說出這種話那指不定在裝蒜。
兩個人認識最初高幼薇态度熱烈到誇張,陳千語仔細觀察過這個人,誇張的言行基本上都屬于想要引起陳千語的注意力,只有她們兩個人在場時才會顯露。但凡身邊多了一個人高幼薇馬上就會收起幼稚變成一個深藏不露的企業家。
她是細心、體貼的,這些陳千語都放在心上。
某年隆冬,陳千語從老家過年回來,高幼薇興致勃勃說來接她。那次航班因為暴雪延誤了三個小時,陳千語到達時已經是深夜。
行李箱的滑輪從機場光滑地面悄聲劃過,她找到了高幼薇,等待了數個小時的高幼薇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有些不忍地将其喚醒,高幼薇見到她立刻露出笑臉:“飛機耽誤了這麽久,餓不餓?我帶你吃宵夜去。”
無論多累,只要陳千語站在這裏,高幼薇就是電量滿格。
她們倆吃完宵夜後身子都暖了,高幼薇将她送到樓下時又下起大雪,車窗很快被雪糊住。
“幹嘛這樣看着我?”狹小私密的空間中陳千語被高幼薇太過專注的目光弄得特別不自在,幹笑道,“你這表情特別像我在家看的一部美劇裏碎屍殺人狂。”
高幼薇笑道:“怎麽這麽沒良心呢你?兩周沒見到你了多看你兩眼怎麽就是要碎屍呢?讓我看看,是不是胖了點兒?”
幹燥的氣氛被高幼薇的笑濕潤了,陳千語也笑:“你也胖了好嗎?過年不胖個幾斤都對不起被殺的那些飛禽走獸,而且我爸的廚藝真是寶刀未老,每頓不吃到兩斤都沒資格下桌。”
“老聽你贊叔叔的廚藝什麽時候帶我回去也讓我飽口福啊?”
陳千語望着她,不知為何真心答應了。
時間不早,陳千語也該上樓去。高幼薇拿出傘說送她進去。
“這兩步路了還送什麽啊,你也累了,早點回去休息。”
Advertisement
“不累不累,你沒到的時候我睡了好久這會兒精神着呢。”說完高幼薇就拿傘下車,撐開傘幫她開門。
陳千語從車上下來,一個狂風迎面而來将她身體搖曳了下,高幼薇手裏的傘也被吹到空中,她們倆的目光跟着那把傘,飄來蕩去。
不知什麽時候她被高幼薇從身後抱住,頭上多了一條屬于身後人的羊絨長巾。
“冷嗎?”高幼薇像是自言自語,“有點兒冷是吧,家裏暖和,可我怎麽就這麽不想放你走呢?”
那是這些年來高幼薇說過最認真的話,無論将來發生什麽事陳千語都願意相信那一刻高幼薇是真心的。她的雙臂緊緊将她扣住,給予溫暖、保護和綿延的情意。
陳千語沒有拒絕。
當然,那晚還是各回各家,陳千語不想享受快餐感情。
她冥思苦想一夜,突破了兩個人都是女生的心理障礙,決定從第二天起好好去了解高幼薇這個人,好好跟她相處。
畢竟茫茫宇宙,千萬時空,渺渺人海,能有一個年齡相當、說着同樣語言的人不讓她反感還對她好已經是很難得的事了,再去要求對方的性別……實在有點苛刻。
就這樣花了一晚上時間說服自己之後,卻在第二天用布滿血絲的雙眼看見高幼薇和一位年輕姑娘一起坐在車裏,聊到興奮處那姑娘在她的臉上落下一個吻,高幼薇挑眉轉身,四目相對,姑娘把雙臂搭在她的肩頭……
接下去的陳千語沒敢看。
心中無數和諧號呼嘯而過——萬幸自己是一個深思熟慮的人沒馬上投入高幼薇的懷抱,這家夥到處釣魚玩呢?
陳千語揉着被震驚的心,一顫一顫的。
後來想想也是,像高幼薇這種家境和長相的人,不多玩玩都對不起她良好的投胎技術。她有她的世界,我有我的人生。
那晚的擁抱就當從來沒有發生過吧。
事實也按照陳千語所想的發展下去,高幼薇依舊是對她大呼喜歡,每每見着都抱腿求疼愛,陳千語就當她耍白癡,來一次踹一次。
高幼薇就是個朋友,陳千語的态度從此鮮明,而當局者也在一次次的接觸中慢慢領悟了陳千語的态度,就算耍白癡裝流氓也是在分寸裏。
她們亦步亦趨地走過這麽多年一直相安無事,彼此都是對方最熟悉的人。可是眼前這個認真到陌生的高幼薇讓她疑惑:高幼薇怎麽了?
陳千語尴尬地笑了一下,試圖分析高幼薇的心理:“高幼薇,你不用這樣。你也知道我這人,心裏有點不舒服就沒好臉色,但對你我還真讨厭不起來。就算你不說這種話以後我們還是能繼續合作...當然,我現在聲名狼藉估計也很難有下本書了,可人生的事誰知道呢是不是?你別用這種話來寬慰我,雖然前段時間因為微博上的事是有點不舒服,但近段時間吃吃喝喝都忘哪兒去了。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我真的,不是同性戀。”
張靜欣站在陳千語座椅背後的臺階上,雙臂抱于身前,靜靜地聽她們的對話。
“我沒寬慰你,我說真的。”
高幼薇這張不笑的臉五官都不在熟悉的位置上,讓她看上去像另外一個人:“你覺得我哪句是說笑了?”
陳千語:“高幼薇……”
“追在你身後這麽多年,我也有點累了,沒必要再玩什麽你追我趕的游戲了吧?”高幼薇捏了捏鼻梁,“和我在一起有什麽不好?我可以給你一切想要的生活。想吃什麽,魚子醬?Chocopologie?想出什麽書,美食?小說?我捧都給它捧成名著。這對我而言算難事嗎?還需要被房東退租,被真你嗎傻暗算?”
“高幼薇,你這樣說有點過了。”
“我怎麽過了?在你面前裝瘋賣傻就不過?你是喜歡被人捧手心的感覺吧?稍微對你大聲點就吓着你了?”
陳千語臉色徹底沉了下去,她不想吵,把電腦一合:“好像今晚不太适合聊天,我們改日再說吧。”
陳千語站起身抱着電腦就要走,高幼薇冷冷道:“你不就是喜歡那個張靜欣嗎?這家店是蠻不錯的,張老板嘛,漂亮又體貼是不是?你知道方坤現在什麽下場了嗎?要是我想弄垮這家店那是分分鐘的事,而張老板,也會和方坤一個下場。”
腳步突然頓住,陳千語覺得胸中有塊地方快要氣到爆炸!
“高幼薇!你少發瘋!我說過了我不是同性戀!我沒喜歡任何人!你要是敢動這家店我就……”
“雖然弄垮它是分分鐘的事。”高幼薇十指交叉疊在身前,笑道,“但放心,我不會這麽做的。”
陳千語:“……”
高幼薇突如其來的笑容将先前極度緊張的氣氛撕開一個口,晚風吹來将疑惑又依然憤怒的陳千語頭發吹起。
“哎呀,看你緊張的,怎麽就當真了呢?”高幼薇走上來想拉陳千語的手,被她躲開了。
“怎麽了,我就唬你一下而已,我哪會做那種事?我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嘛?來來來,你看你劉海都亂了。”高幼薇擡起手指想幫她整理好頭發,她偏開頭低聲道:
“別碰我。”
什麽都不想說,陳千語快速下樓,走下臺階的時候見張靜欣有點不自然地站在那裏,手裏拿着一杯咖啡道:“嗯?走了?”
陳千語想對她說點什麽,高幼薇就在她身後,索性什麽都不說,離開。
高幼薇合了合外衣走了下來,張靜欣笑道:“夜深了,高老板慢行。”
高幼薇目光從她臉龐上掃過去,沒說話,也離開了。
陳千語單手抱着電腦拉着行李箱走了很遠才想起自己根本無處可去,從腦中不斷回放方才和高幼薇對峙的畫面中掙脫,發現自己走到了陌生的巷子裏。
又累又氣,還有點心灰意冷。為什麽她身邊的人一個個都變成這樣了呢?
她将行李箱豎起,靠牆而立,拿出手機想要訂酒店。可是連看幾家都已經客滿,簡直是逼她砸手機。
“千萬別砸,水果6可有點醜。”
陳千語眉間的煩惱被這句話沖開,她往巷子口看去見張靜欣站在那裏對她笑:“腿也不長還跑這麽快,我拿車的功夫就沒影了。雖然年過三十長得也沒很可口,但萬一碰到個饑不擇食的壞人也是件麻煩事。陳老師,別讓人擔心啊。”
張靜欣最後一句話差點讓陳千語哭出來,她忍了再忍但聲音還是藏不住有點兒發抖:“你……幹嘛追過來。我、我要回去了。”
“回哪兒去?訂好酒店了?”
陳千語搖頭。
“那不就是了,看你匆匆忙忙回來沒訂酒店就知道沒地方去。別跑了,心情不好去我家喝兩杯?反正都睡過了。”
“……你這話說的,可以把句子裏的主謂賓定狀補都說完了麽?別人聽了還真以為我們真有什麽關系呢……”想到高幼薇那半真半假的話陳千語還真是有些擔心,正好手機進來一條短信,是她先前一直住的酒店對VIP有留房服務。
“我訂到酒店了,我這就去了。”
“哦?訂到了?那我送你去。”
“不必了,我自己打車去就好。”
陳千語從張靜欣身邊走過,走到街上攔車。
在她上出租車之前向張靜欣投來一個擔憂的眼神。
健健康康又暖心的人,一點也不想她受到傷害。
什麽也不知道的張靜欣沖她笑得倒很輕松:“那,晚安,陳老師。”
“……晚安。”
帶着極其複雜的情緒離開,午夜的高速路上橘色的燈火無限延伸。路很長,陳千語突然失去了方向。
美食評論?作家?朋友?能相伴的好人?
這些以往填補她整個人生,令她為之追逐奮鬥的東西似乎在一夜之間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剩下的只是欺騙、利益、無限的惡意。
她有些慌,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從。
出租車順着三環路一直向北,司機發現車後一直跟着一輛途觀。
途觀裏坐着一個女人,女人的臉龐在燈火和黑暗中交疊不清,一雙明亮的眼睛堅定而溫柔。
途觀跟着出租車橫穿了大半個B城,直到車裏的人到了目的地,付錢、進酒店,它才悄聲無息地開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