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再次來到梅清儀這裏還是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樣, 是時南一個人。

距離上一次和宋林笙一起來已經過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內沒有發生任何大的事情,他們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做飯睡覺。

這其中最大的事情可能就是前天下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

“最近他有什麽特別的表現嗎?”梅清儀問時南。

“沒有。”時南搖搖頭, “我今天來不是為了他。”

“嗯?”梅清儀有些詫異。

“我。”時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今天的主角是我。”

“我也可能失憶了。”

時南說完這句話後,梅清儀臉上向來帶着完美笑容的臉有些挂不住了,一個失憶都是難得,兩口子一起失憶的這個概率應該不大吧。

難道失憶還傳染?

梅清儀半天沒說話, 時南輕咳一聲,雙手撐在桌上身體前傾:“其實我也不确定我是不是失憶。”

“說說看。”梅清儀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宋林笙應廷他們被拐賣的事情你應該知道吧?我也是被拐賣的孩子之一。”

“但當年的事情我都沒什麽記憶, 所以我覺得我也失憶了。”

“被拐賣的孩子?”梅清儀相當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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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南沒說話,梅清儀馬上換了個問題:“具體說說你覺得自己失憶的症狀吧。”

時南這次開口:“我被拐賣的時候差不多七八歲,在那之前的記憶我都不記得, 按理說那個年級的孩子都是有記憶的,但我什麽都記不住, 我甚至在都不知道我自己被拐賣了。”

“按理說?”梅清儀挑了一下眉,然後道, “那十多歲以後的記憶有嗎?比如小學三年級的語文老師叫什麽名字知道嗎?”

“啊?”猝不及防被問問題, 時南皺眉想了半天,“好像姓許?應該是吧,記憶不深, 但我記得我好想有個同桌叫王大海,因為他名字跟胖大海很像,所以記憶比較深刻。”

梅清儀點點頭:“幼兒時期記憶的丢失, 被稱為幼兒期遺忘,這是長期記憶的丢失,而不是短期記憶, 一般在成人階段不會記得自己二到四歲的記憶,而十歲以前的記憶也會随着年齡的增長而逐漸遺忘。”

“當然,記憶這種事情并不能一概而論,有些人腦子裏依舊有童年時記憶深刻的片段,而有些人可能沒有什麽太大的記憶點,可能連小學初中的事情都沒太有印象。”

時南沉默片刻:“你的意思我可能并非失憶,只是随着年紀的增長記憶長河不斷延伸從而忘了源頭嗎?”

“差不多這個意思。”梅清儀輕聲道,“我可以幫你做個檢測的。”

時南沒說話,其實梅清儀的說法是很讓人信服的,雖然時南不記得小學老師叫什麽名字了,但王大海他還記得,因為有一個令人記憶深刻的記憶點在那裏,過去的時間裏,你早上吃了什麽晚上吃了什麽基本都是記不住的,除非那是一件比較有記憶點的事情,亦或者時偶爾經過那個地方,驀然想起,對了,他在這裏吃過飯。

但他記得王大海,那個胖胖的男生,老師每天上課時端着的白瓷缸裏總是泡着胖大海。

這麽一個簡單的事情他都記得住,難道比鄰而居的那個男孩不值得他記住?

難道宋林笙在他的生命中就那麽沒有記憶點?

顧書為和丁雨在他腦子裏都不值得留下哪怕一個短短的瞬間?

“你能幫我做一個催眠嗎?”時南說。

梅清儀沉默一會兒,才開口:“時南,那只是一段小時候的記憶,按照剛才所說的,很多人都不記得童年事情發生的事情,我覺得這并不是一段必要的記憶。”

時南挑了一下眉,然後笑了一下:“但是我想記起來。”

梅清儀微微垂眸,好一會兒才擡起頭來:“你剛才說你小時候也被拐賣過,但你卻沒有那段時期的記憶,你難道不覺得這是件好事兒嗎?”

時南看着他,沒說話。

“很多事情,聽別人說和真正經歷過是兩種體驗,就像你現在明明知道你自己被拐賣過,但你卻沒有應廷,向陽還有宋林笙那種深切的感覺。”

時南低頭沉默了一會兒。

突然想起了宋林笙。

他致力于制造另一個人格出來,是不是也是打的這個主意,讓另一個人格失去那些痛苦的記憶,即便後來有人告訴他經歷了什麽,也不會再有那種親身經歷痛不欲生的感覺。

就像他一樣,即便見到了顧書為和丁雨,除了親切以外,卻無法與顧書為和丁雨共情。

時南擡頭:“梅醫生,麻煩你了,但我想記起來。”

他想看看那段記憶裏的他和宋林笙是什麽樣子的。

如果那裏有宋林笙無法面對的痛苦,那正好,他和他一起面對。

時南這一個月來除了忙工作的事情外總往外跑,宋林笙一連幾天都逮不到他一起吃午飯。

白天的宋林笙只有中午吃飯時能好好跟時南相處一段時間,現在見不着時南的人影,心情眼見着的不好。

“時南人呢?”宋林笙問來給他送無法的向陽。

“不知道啊。”向陽吊兒郎當道,“你對象,你問我?”

宋林笙冷着臉拆了兩雙筷子,一雙扔給向陽,沒成想向陽對他擺擺手:“哥,我中午也有事兒,不陪你吃飯了,拜拜。”

宋林笙:“……”

今天終于下了冬天的第二場雪,而時南是第三次接受梅清儀的催眠。

前兩次都算是适應性的催眠,梅清儀并沒有引導他,時南做了兩個冗長卻又安靜舒緩的夢,夢裏有櫻桃有蟬鳴有飯菜的香味,他赤着腳坐在地板上,對着窗外招手。

其實這個夢時南偶爾也會做,那裏有顆樹,他總是站在樹下仰着頭看,似乎是在等待什麽。

原來是櫻桃啊。

難怪他總覺得小時候的櫻桃會特別好吃。

第三次的催眠,層層疊疊的霧霭似是開始變得淡薄起來。

在那霧霭之後,是一排排破舊的平房,房子與房子之間相距特別近,一打開窗戶就能看到對面那戶人家家裏在吃什麽。

七八歲的小孩兒穿着背帶褲趴在窗臺上拿着一根木棍去捅對面緊緊關着的窗子,棍子敲打在玻璃上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音。

好像就這麽捅了很久,對面窗子才被人推開,窗子內露出了男孩厭棄的漂亮面孔。

睡夢中的時南身體猛地一縮,一個聲音響在腦海中,原來這便是童年的宋林笙啊。

“兒子呦,爸爸回來了。”

小孩兒倏地扔掉木棍光着腳往外跑,一個年輕的男人出現在他的面前,原來那時候的顧書為真的很白,又高又瘦,時南像是看到了戴着眼鏡的自己。

“不許給他吃糖。”廚房的窗戶開着,年輕的漂亮女人探頭到外面,故作嚴厲地說。

顧書為對她笑了一下,然後将小孩抱起坐在肩頭往屋內走,走到一半又轉了個方向,來到另一側窗戶處彎腰低頭:“來,小北,将糖給哥哥分一半。”

小孩兒張開手,數了數手裏的糖,六塊,其實本來是七塊,但剛才被他吃到了嘴巴裏一塊。

七塊糖,應該一人三塊半。

小孩從剩下的五塊糖裏數了三塊放到窗臺上,想了想又用力将嘴巴裏含着的那塊糖嘎巴一下咬碎吐到手裏,騎在脖子上彎腰往男孩嘴巴裏喂。

男孩嫌棄的往後仰頭,小孩兒瞪大眼睛:“這是半塊。”

“哎呦……”顧書為後退兩步,“兒子呀,誰要吃你的哈喇子……”

“啊?”小孩兒皺了皺鼻子,看着手裏濕潤的半塊糖,想了想又塞進了自己嘴巴裏。

“丁雨,你快來看你兒子。”顧書為大笑着沖進屋裏,“你兒子把吐出來的糖又吃到嘴巴裏去了……”

……

睡夢中的時南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下一秒,畫面轉換,黑漆漆的夜空中,小孩兒沿着牆壁慢慢走着,手裏拿着兩塊綠豆糕。

今天晚上爸爸媽媽加班,他在劉奶奶家吃的晚飯,劉奶奶的女兒送過來一盒糕點,是綠豆糕。

他以前住小洋樓時爸爸給他買過這種點心,很好吃,但後來不住小洋樓了,他再也沒吃到過了。

小哥哥肯定也沒吃過,所以他不舍得吃,小心翼翼捧着去給他。

“哥哥,哥哥……”

他在窗外喊了老半天,也沒有人回應他,他自己便上前推開了半掩着的門。

……

睡夢中的時南猛地顫抖了一下。

花瓶砸在腦袋上,鮮血滑落在細長的脖頸上,女人轉身,茫然的視線落在小孩兒身上。

他開始發抖,開始害怕,嘴裏無意識喊着:“哥哥……”

女人倒在地上,松開了掐在男孩脖子上的手,男孩開始劇烈的咳嗽,小孩兒拉起他的手,顫着聲說:“哥哥,快跑……”

然後便是永無止境的黑夜。

“別跟着我,回家,別跟着我……”

“我不跟着你你會害怕的。”

“小北,別跟着我……”

“哥哥,你跟我回家吧……”

……

他們被帶上了一輛彌漫着有着難聞氣味的車,雙腳被綁着,雙眼被蒙着。

黑暗與未知讓小孩兒開始害怕。

“媽媽,媽媽,我要找媽媽……”

“爸爸,爸爸,你在哪兒?”小孩兒無助的哭喊着,直到胳膊上傳來另一抹溫熱,“我在。”

“哥哥,我想回家。”

“哥哥,你能帶我回家嗎?”

……

拳打腳踢的疼痛,餓到極致的幻影,無助彷徨的哭泣似乎又回來了,時南蜷縮起了身體,有人趴在他身上,為他抵擋了大部分的傷害。

“哥哥,我們還能回家嗎?”小孩兒瘦弱的身體渾身不可抑制的顫抖着,驚恐着。

“能,我會帶你回家的。”

……

梅清儀臉上布滿汗液,擔憂地看着陷入沉睡中的人:“時南,時南?”

時南蜷縮在沙發椅上,小聲哭泣着,像一只彷徨而又無助的小貓。

十五分鐘後,時南走出了醫院,外面大雪洋洋灑灑,地上已經形成了厚厚的一層。

向陽下車後裹了裹夾克衫,一擡頭就看到了時南。

“诶,時哥?”向陽詫異道,“你怎麽在這兒?”

時南有些恍惚的看了一眼向陽,好半天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然後伸手摸了摸向陽已經長出毛刺的腦袋:“乖。”

???

向陽小心翼翼道:“你沒事兒吧?”

時南搖搖頭,然後像是游魂一樣打開車門上了車。

向陽摸摸腦袋,轉過車門上了駕駛座,因為剛才時南恍恍惚惚間坐上的是副駕駛。

“你要去哪兒?”向陽問他。

“回家。”時南說。

行吧。

向陽拿起手機給梅清儀發了個信息,然後發動了車子。

一路上時南沒說話,而向陽卻開始頭腦風暴,為什麽時南會從私立醫院出來,為什麽出來後神情恍恍惚惚,難不成是得了什麽不治之症?

向陽虎軀一震,完了,要是時南有什麽事情,他哥也不用活了。

将時南送到樓下看着時南走進樓道後,向陽馬上給宋林笙打了個電話。

“哥,我懷疑時南得了絕症。”

“什麽?”如果向陽此時在宋林笙面前,宋林笙肯定一巴掌甩過去。

向陽将自己所見所想說完後,宋林笙沉默片刻:“我知道他為什麽去,你不用管了。”

“啊?”知道?

他哥這個淡定,那應該不是什麽大事兒,向陽想了想:“哥,時哥不會懷孕了吧?”

好半天那邊傳來宋林笙淡淡一句:“有空去看看腦子吧。”然後挂斷了電話。

向陽:??????

聰明的腦袋都不長毛的,不知道嗎?

時南擡手敲了敲門,片刻後有人過來打開了門。

丁雨看到時南後有些驚訝:“南南?你不是上班去了嗎?”

“誰?”顧書為聽到聲音在廚房裏喊,“南南?”

“你爸從網上看人家做那個毛巾卷蛋糕看起來特別好吃,一定要學着親手做給你和林笙吃,正在廚房裏倒騰呢。”

“快了,快了。”顧書從廚房裏探了個頭出來,“放心,我今天一定會做出來的。”

“進來,進來,快進來。”丁雨握住時南的胳膊将他帶進門,“外面下雪了,冷嗎?”

良久沒有聽到時南說話的聲音,丁雨狐疑的回頭:“南……”

下一秒,丁雨被時南抱進了懷裏,哽咽的聲音響在她的耳邊:“媽媽,我是小北……”

丁雨耳中嗡鳴一聲,愣在原地,顧書為也渾身一僵。

窗外大雪紛紛揚揚,似是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時南抱着丁雨開始小聲的哭泣,像是很多年以前的小孩兒做錯了事情被女人罵後伸出白嫩的手臂抱住女人的脖子委委屈屈的哭泣着撒嬌。

“媽媽……”

成年人更習慣喊“爸”“媽”,時南也是這樣的,他喊時海平“爸”便也喊顧書為“爸”,他沒有機會喊媽媽,他沒有媽媽,所以看到別人喊“媽”,也就喊丁雨“媽”。

這只是一個稱呼而已,喊出來顧書為和丁雨會開心,會高興,所以時南便這麽喊他們。

只是很多年以前,那個小孩兒總是脆生生的喊他們“爸爸”和“媽媽”。

時南哭泣的聲音越來越大,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他以為他的童年沒有缺失,他以為時海平與姑姑給與了他很好的童年,旁人有的愛他都得到了,可是現在才知道,原來他曾經有過那樣愛他的爸爸媽媽。

他的爸爸會在睡覺前給他講故事,他的媽媽會摟着他睡覺,他們會牽着他的手送他上學。

他們的家庭與很多家庭一樣,有一個慈祥的父親,有一個稍顯嚴厲的母親,但他們都很愛他。

愛到自從他丢了以後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他,沒有想過要第二個孩子,愛到兩鬓斑白卻依舊想要踏千山過萬水将當年那個小孩兒尋回來。

但幾千個日日夜夜好不容易尋回來的孩子卻只客客氣氣喊他們一聲“爸”“媽”。

宋林笙推門進來時,看到時南正坐在沙發上盤着腿吃毛巾卷,顧書為坐在一旁充滿期待的看着他:“好吃嗎?”

時南含糊地點點頭,顧書為一拍大腿,得意地看着丁雨:“我說我能成功吧。”

宋林笙眉頭輕輕皺了一下,時南眼眶通紅,明顯是大哭過的樣子,而顧書為和丁雨似乎也有哭過的痕跡。

“林笙回來了,快,給林笙吃一個。”丁雨推着顧書為去廚房,“該做晚飯了。”

宋林笙來到時南身邊坐下,手指在他紅腫的眼睛上彈了一下。

時南瞥他一眼,将手裏拿着的毛巾卷塞到了他嘴巴裏。

焦糊的味道襲來,宋林笙皺了一下眉,随即而來的甜膩更是讓人無法忍受。

“将就一下吧。”時南将剩下半個全塞到了宋林笙嘴巴裏。“我爸就這個手藝了。”

宋林笙看着他,輕聲問:“為什麽哭?”

時南垂了垂眼,梅清儀的話響在耳邊:“我懷疑你在小的時候可能經歷過一次催眠。”

時南擡頭往廚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廚房的門關了,裏面油煙機正在嗡嗡的響着。

時南偏頭吻在宋林笙唇上,宋林笙冰涼的唇上有奶油的甜膩。

時南想,他連王大海都能記得,怎麽就會忘記了那麽愛他的爸媽,忘記了他的小哥哥呢。

原來是你想讓我忘記啊。

“哥哥。”時南喊他。

宋林笙渾身一僵,親吻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兩人唇瓣想貼,四目相對,時南紅腫的眼睛對他眨了一下:“晚上那什麽的時候,我這麽叫你你會不會……”

宋林笙眼神一暗,眸色幽深起來。

眼睛瞥到牆上的鐘表,下午五點。

宋林笙扯着時南站起來,聲音低沉:“晚上?還是現在吧。”

“我開玩笑的。”時南慌了。

“我這個人不喜歡開玩笑。”

“等晚上……”

“怎麽,跟他願意,跟我就不願意?”宋林笙聲音立時冰冷起來。

時南已經被宋林笙拖拽到了門口,時南扒着門框::“□□的不大好……”

“已經晚上了。”冬天的天黑的早,不過五點,夜幕早已降臨。

時南還有些猶豫,宋林笙突然松開手,垂眼打開門:“算了,你不願意,我不會強迫你的。”

時南:??????

就這麽點兒屁事兒還帶玩心理戰的?

“喂……”下一秒,時南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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