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墓園
車內溫度漸漸升高, 林栗剛想拿下悶熱的圍巾時。
“戴好,下車冷。”賀辭上車後到現在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聲音略啞, 語氣雖冷硬但裏面的關切無法忽略。
林栗垂下要解開圍巾的手,正這時她看見窗外的建築物比起城中心少了大半,多是些平屋跟荒涼的枯樹。
被大雪覆蓋着枯根的樹孤零零的被車甩在身後, 直至天色遲暮時才漸漸停下。
賀辭下車後替林栗開了車門,手擋着車頂讓她下車。“低頭。”
林栗乖乖低頭, 手搭在他小臂慢慢下車。
車停在一片空地, 隔着一個圍着墓園的栅欄和看守人的小屋。賀辭深深的看了眼墓園內, “你還是在車上等我。”
“你不想讓我去麽。”林栗知道賀辭不會拒絕自己,于是換了個說法。
果不其然,對方垂眸無聲的默許, 牽着林栗的手走過栅欄門外。
下了許久的大雪小了許多, 輕飄飄的落在地面上, 化在無數雪花上, 亮瑩瑩的融成一大片。
臨近除夕都幾近沒有人來掃墓,地面上的雪也無人打掃,屋子緊閉, 連看守人都不在。
冰天雪地間好像只有兩人和荒蕪凄涼的墓園,腳步陣陣,踩着雪發出不太好聽略有些瘆人的音調。
墓園比外面看起來還要大些,內裏一層一階的上前,路過許許多多的墓碑。有被雪埋沒的花束和祭品, 有空蕩蕩的碑前。
站在此處林栗第一次感覺到悵惘, 不自覺握緊賀辭的手。對方過去幾年都是一個人來的, 連掌心都是跟天氣一樣冰涼。
這時不遠處傳來鞭炮聲, 接着是迎着小雪的煙火在東面的天空炫彩奪目,除夕一向很熱鬧。
哪怕是城郊,哪怕是無人靠近,哪怕是荒蕪的墓園都能聽到熱鬧的聲音。
在鞭炮時一聲聲接連響起時,賀辭終于停下腳步,站定在一處停止不前。
林栗順着他眼神看去,發現一處墓碑,碑前積雪沒有祭品。上面有些發舊的遺照離得遠有些模糊不清。
于是她拉着賀辭過去,越近越能看清照片上的中年女人。
似乎拍照的時候還很年輕,但眉間消散不去的憂愁讓人看的也難受。細細看來賀辭的五官跟她相象的不多,只嘴唇的單薄相似。
賀辭走近後蹲下身,用松開林栗的手輕輕撥開積雪,好不容易捂熱的掌心被冰涼的雪附上極低的冰寒。
末了他指尖蹭過墓碑,發現母親的墓碑似是要比自己的手心還要有更多的暖意。
眼眸低垂,往日冷戾的眉眼此時消散全無,寡淡稱不上高興也談不上難受。
他不會表達感情,也不想将情緒外露。
林栗也蹲下身,輕輕拉着他冰冷的手腕,傳去暖意。
“謝謝。”賀辭低聲微顫着跟林栗說道,“謝謝你。”
林栗蹙眉,她沒怎麽聽過賀辭說謝謝,多是些詞不達意的單調字眼。只今天重複的這兩句謝謝,和他淡漠壓抑的神色。
格外讓她心裏發悶。
“阿辭…”她只将賀辭的另一只手拉過來,雖然合不攏,但她也盡力讓他感受到不同于冰雪的溫度。
賀辭低着頭靠近她,頭抵着林栗的頸窩,眼神晦暗不知道在想什麽。只靜靜聽着她和自己的心跳聲,又說了一句。
謝謝
林栗覆在他背上的手不自覺收緊,望着眼前墓碑和雪白的冰冷,她突然想到賀辭為她刻的盲文,那張書頁面上和書卷墨水味,印了很多首新詩。
她都幾乎沒有印象,只有一句還記憶深刻。
“我将忘記快來的是冰與雪的冬天
永遠不信你甜蜜的聲音是欺騙”
這是他一直願意相信自己給自己一次兩次三次機會的原因麽。就算是知道了一切,還是不願意相信這是欺騙。
她摩挲着手指上的婚戒,抱着賀辭的手更緊了些。“阿辭,我會一直陪着你。”
正這時,賀辭的身體僵硬一瞬,随即是渾身暴漲的敵意。林栗不解的轉身看去,發現一位拿着花束的男人。
男人年紀應該很大,整張臉上滿是風霜痕跡,一雙眼早已經混濁不堪。但透過歲月的痕跡,依稀能夠辨認出他年少時的樣子。
眉眼狠厲,線條硬朗…很像賀辭
林栗心下只過了幾瞬便知道這應該是賀辭的父親,那個從小抛妻棄子的男人。
但是她沒想到居然還能遇到他父親,拿着鮮花來掃墓。
賀辭扶着林栗起身,沿着階梯慢慢下來走至滄桑的男人眼前。
男人眼中含着熱淚,激動的看着賀辭,嘴裏含糊不清的叫着他的名字。“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賀辭臉上透露出來的厭惡與冷漠讓他心驚,他想開口繼續解釋那套說辭,結果賀辭只是跟以往一樣看着他。
仿佛是街頭毫不相關的垃圾一樣。
原本以為賀辭會罵那人幾句,沒想到他只表情如常的跟林栗沿着來時的路離開,沒給他半分眼神。
如果真是在意和憤恨,或許會罵他讓他滾,将他懷裏薄薄一支的花扔在地上跟他說不配。
但賀辭毫無變化,與對待正常陌生不相關的人無異。
男人見說服不動賀辭後,便将眼神移至林栗身上,伸手想攔着林栗。
賀辭隔着花束推開他,語氣有了波動,“你找死?”
男人笑的可怖,“我找死,賀辭你就這麽跟你父親說話的嗎?”
“我已經跟你說了,當時不是故意丢下你們,只是有仇家找上門,我逼不得已出去讨債!”他絮絮叨叨前後銜接不一致的解釋。
賀辭沒再理他,只轉身跟林栗一起離開墓園,徒留那人在雪地裏反複說話。
走出墓園後林栗才抽空打量賀辭的表情,“阿辭?”
賀辭扶着林栗上車後輕輕關上車門,坐上駕駛位後才應聲:“怎麽。”
“剛剛,他那些話。”
賀辭第一次表達自己明顯的情緒,語氣乖戾:“我讨厭解釋,不能掩蓋過去,只能說出來讓人惡心。”
“做錯就是做錯,欺騙就是欺騙,不應該解釋。”
林栗攥着圍巾的手微抖,要不是賀辭正專注開車沒有盯着她,她都要以為對方是專門說來給自己這個騙子聽的。
“萬一,那人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呢。”林栗試探口風,想為以後給自己辯解留下後路。
賀辭只冷笑一聲,“什麽樣的苦衷,有意無意,每個人都有許多借口。”
林栗又裹緊了點外套,“我知道了。”
“阿辭,如果是我做錯事,很傷害你的事,你會原諒我麽。”林栗沒好意思加那句苦衷,原身做那些壞事真沒什麽苦衷。
她又不可能說出來穿書這事,畢竟她也拿了錢。拿人手短,只能安心背黑鍋了。
恰逢路口紅燈,賀辭側過頭認真看着林栗,“是你的話可以。”
“無論有沒有苦衷我都會原諒你。”
林栗震驚于她這麽快就說出承諾,知道對方很在乎說出口的承諾,所以她越發對這份信任感到惶恐。
不由自主的問了一句:“為什麽。”
綠燈亮起,賀辭收回視線看着前方,薄唇開合。“因為我愛你,哪怕你傷害我,只要你跟我說愛我,我就會原諒你。”
很戀愛腦的話,但搭上對方冷戾的臉和嚴肅的語氣,讓人不自覺相信。
“但,你不覺得這個觀點很奇怪麽,因為愛。那假如我傷害你,說的話都是假的。你還會原諒我,一個欺騙你的我?”
賀辭抿唇,複又接着開口:“這不一樣。”
林栗迫切想要知道答案:“哪裏不一樣。”
“我不相信你沒有愛過我,哪怕是一瞬,我也覺得值得。欺騙而已,我不介意。”他喃喃又接了一句。
“我不介意,因為一切都沒有你重要,就算你一直騙我都可以。”
林栗坐在一旁徹底安靜,垂在身側的手微蜷,卻又不發一言。
半晌,車開進市中心,周圍都是擁擠的汽笛聲等着回家團圓。林栗将望向窗外的視線收回,胸口輕微起伏,鼻尖發酸。
“為什麽說愛我,愛我什麽。”
她一直都想問賀辭,她跟別的任務者有什麽不同,他喜歡自己裝出來的樣子還是外貌。
賀辭沒作聲,也許是林栗的聲音太小被淹沒在窗外的噪音下。他連表情都沒有細微的變化,應該是沒有聽見。
林栗抿嘴收回情緒,接着一直低頭不說話。
直至快到別墅門外的時候,賀辭才淡淡開口。“今天,你沒有…替別人求情。”
聞聲林栗挑眉,沒想到賀辭居然會關注這些。自己向來心軟是真的,可也不會跟腦癱一樣盲目心軟。
于是她語氣頭次不善,似乎帶了點生氣。“他傷害你了,我為什麽要替他求情。”
賀辭罕見的嘴角勾起笑意,跟剛剛的冷笑不同,是極為溫情缱绻的弧度。“嗯,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關心我。”
“對。”林栗肯定的點頭,這段她教賀辭表達感情和愛意的日子裏,每當賀辭做的好時她都不吝啬自己的誇獎。
“并不是他說的那樣,他不是無私才抛下我們。那些所謂的仇家追殺只是他在外欠了賭債,于是才逃走。”
“他以為他逃走的那些年,仇家沒有找到他,可那些債是母親還的。”
賀辭語氣一窒,似是不想多說他,但又不希望林栗不開心而開口說那麽多過去的最不屑于提起的事情。
因為林栗說過,不希望他變成冷漠随意傷害別人的人。
所以他需要為自己…解釋
為了愛人,做自己向來最不恥的事,也算不上難熬。
作者有話說:
“我将忘記…是欺騙”是引用的!感興趣可以去搜一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