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請君進屋 齊豫白來了

送走許氏後。

蘭因本想着繼續去院子裏煮茶,未想這天就如嬰孩的臉一般,先前雖然也算不上是碧海藍天,但到底也是有幾分光亮在的,哪想到只彈指間的功夫,天就忽然暗了起來。

烏壓壓的,像是頃刻間就能落下一場滂沱大雨。

“這天怎麽變得這麽快?”怕放在外頭的好茶被雨淋壞了,停雲忙吩咐人去把東西搬進來,時雨也想去關窗,免得回頭雨大了濺進來,卻被蘭因阻攔。

“我面前這扇開着吧。”

時雨回頭。

蘭因看着窗外沒看她,明明是烏雲密布,她卻仿佛看着爛漫晴光一般,“許久沒好好看過一場雨了。”

她輕聲感慨着。

做世子夫人的顧蘭因要操持家業,要宴請賓客,要走親訪友,得閑時還得去莊子探望公婆,每日從早忙到晚,連睡都睡不了幾個時辰,哪有什麽閑情逸致去看雨聽雨。

她都忘記上一次靜下心來看書是什麽時候了。

時雨看着她面上的憧憬和眼中的笑意,心下忽然一痛,她忍着哽咽聲輕輕應了一聲是便退了回來,在顧蘭因沒看見的時候悄悄抹了下濕潤的眼眶。

等外邊丫鬟把院中東西收拾進來後,停雲和時雨又替她重新布好茶案,而後又把臨窗的一架雲紋海棠高幾往旁邊移開一些,上頭擺放的青釉梅瓶裏有三兩枝新折的桃花,是時雨今早折進來的,正值盛放之際,鮮豔欲滴,此時在瓶口搖搖晃晃,惹人憐愛。

東西剛擺好。

外頭轟地一聲,豆大的雨點忽然從天上砸下來,春雷陣陣,頃刻之間,一場春雨便已降至人間。

停雲正在擺弄小食,忽然聽到這麽一聲,卻是被唬了一跳,捂着心口說,“這雷聲當真是吓死人了。”她輕輕呼了口氣,又掃了一眼外頭的九裏香,回頭問蘭因,“主子,外頭那些花要不要讓人拿東西遮着?”

“都是山間野花,從前無人照拂也開得很好,如今也不必多費心思。”蘭因閑閑一句,未有旁的意思,餘光卻掃見屋中幾個丫鬟略有踯躅的臉,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

她一笑,把先前随手拿起的賬本人員冊子放在膝上,笑着與她們說,“我知你們在想什麽,不過我主意已定,誰來都沒用。”

時雨如今見她過得開懷,雖心中依舊不明她這次為何如此果斷,卻也沒再多說什麽,只有停雲看着她嘆了口氣,似有所指,“只怕您往後這些日子不輕松。”

主子不可能在莊子裏待一輩子。

總是要回去的,等回到城中,那些風言風語豈會少?還有蕭家,世子這會在氣頭上顧不上主子,可他也不可能一輩子都不來尋主子,屆時,主子要怎麽面對他?

便是蕭家這裏可以不管不去理會,可顧家呢?

若讓夫人知曉主子與世子和離,原因還是因為二小姐……她必定又要怪主子。

停雲一想到這些事,又是頭疼,又是為主子擔憂。

顧蘭因倒是沒那麽煩惱,再難的日子,她都獨自一人走過來了,如今的情形比前世好的可不止一星半點,不過是些閑言碎語,不必理會。

她既不倚仗那些人而活,他們說什麽,與她又有什麽關系?

不過——

有些信,她倒是得親自寫,也免得回頭有人亂傳什麽讓外祖母擔憂。

若說重來一輩子,她最高興的反而不是可以這麽快擺脫蕭業,而是外祖母如今還在。

想到外祖母,她的眉眼不自覺便柔和了不少。

親自挽袖持筆。

想說的話太多,落筆之夕,所言卻不是自己的事,而是慰問她身體可好,又說了不少閑事,在信的最後,她方才用寥寥幾句說起自己與蕭業和離的事。

仿佛這只是一件再小不過的事,以它重要的程度還比不上她思考午膳吃什麽來的重要。

“回頭尋個腳程快的送去金陵。”落筆後,她吩咐停雲。

停雲忙應了一聲,收起信紙,見她沒有再動筆的意思,她跟時雨對視一眼,還是說了一句,“家裏,不寫一封嗎?”

時雨也說,“是啊,您若不把事情先說一通,回頭要讓二小姐捷足先登,還不知道夫人該怎麽怪您。”

蘭因卻是神色無波。

她接過時雨遞過來的天絲帕子,擦過手後繼續握着方才未看完的冊子翻看着,頭也不擡道:“父親在雁門關,這點小事不必煩擾他,至于家裏,祖母是不管事的,那位……”這輕飄飄又疏離至極的兩字形容的是她親生母親王氏。

她翻了一頁冊子,紙張翻動聲中,她的語氣如平靜的湖面波瀾不驚,“便是我提前寫了與她說,對她而言,我也是諸多過錯,害了她愛女名譽。”

“既如此,我又何必多費筆墨,多讨口舌。”

她語氣平靜,屋中幾個丫鬟卻不約而同想起那些年的往事,想起夫人一聲聲的責罵和對二小姐的偏愛,她們一個個都忍不住紅了眼為她抱屈,倒是也沒再勸了。

屋子裏靜悄悄的。

只有外頭的雨聲嘩嘩啦啦,依舊沒停。

顧蘭因翻着冊子,天色昏暗,停雲怕她熬壞眼睛,讓人點燈,沒一會的功夫,屋子便亮了起來,桌上一盞彩繪仕女圖娟燈,橘色燈火落在近側蘭因的臉上,就像是給美玉渡了色。還沒對人世感到失望的時候,蘭因沒有一絲憂愁,尤其如今她對日子有了盼頭,更是眉眼彎彎,唇邊泛笑,她靜坐燈旁,卻是比娟燈上的仕女還要動人,也就愈發讓人不舍破壞這樣恬靜的一幕。

看完手中賬冊,知曉自己如今手裏擁有的東西以及人員情況後,蘭因交待道:“明日把咱們的人連帶着莊子裏的人都叫過來,我吩咐幾件事。”

聽她們應聲後,又說,“盛媽媽那,你們回頭也派個小厮過去說一句,免得回頭她找錯地方。”過了一會,她又說,“再派個機靈的去城中看看房子。”她的鋪子都在城中,不可能一輩子都住在這。

停雲回道:“跟咱們過來的單喜是個機靈的,他從前在買辦處做事,認識的人多,門路也廣,回頭奴婢把這事交待給他。”

顧蘭因點點頭,沒有別的吩咐了。

時雨怕她無聊想起一些不開心的事,眼睛一轉就笑道:“剛才收拾箱籠的時候找到一架古琴,奴婢記得這還是您閨中時,老夫人送給您的十三歲生辰禮物,您要撫一曲嗎?”

蘭因輕輕唔一聲,想了想,點點頭,“拿出來看看吧。”

“哎!”

時雨笑着應了一聲,立刻轉頭領着人進去拿東西。

顧蘭因看到她這副雀躍的模樣,眼中笑意卻是又濃了一些,等人抱着古琴出來擺在琴桌上,她也就如她們所願,扶着桌沿站了起來,待跪坐于蒲團上,她正想撫琴試音,外頭卻有人來傳話。

是松岳。

他在簾外回話,“主子,外頭來了一行人,說是雨下得太大不好行路,不知能否來家中避雨,等雨停了就走。”

蘭因還未說話,時雨就沒好氣地甩了簾子出去,隔着一層布簾都能聽到她惱火的聲音,“你是傻了不成,他們要避雨自去莊子裏便是,你若不認識莊子裏的人,只管喊陳富過來,來咱們這,他好大的臉,你也是,你不知道主子在這清修嗎?還敢讓這些不三不四的人登門!”

平日總冷着一張臉的松岳面對時雨卻是磕磕巴巴,蘭因聽他放軟嗓音哄着人,“你別氣,我原本也想讓陳富領人去別處避雨,可來人……是大理寺的齊大人。”

原本還在笑這小兩口相處模式的蘭因聽到這一句,神色一怔,手下力道一時沒收住。

“铮”地一聲,琴弦猛地顫動了一下,時雨以為她是不高興了,忙壓着嗓音趕人,“我管他是什麽大人,都給我趕遠點,別來擾了主子清修。”

松岳正要答應,屋中卻傳來蘭因的聲音,“……松岳,請人進來吧。”

“主子?”

時雨打了簾子,露出她皺眉不解的臉。

蘭因垂着眼簾,把微紅的指腹輕輕收起,她低着頭,衆人瞧不見她此時的面貌和神情,只能聽她說,“他是好人,該禮待。”

想起前世對他的虧欠,蘭因閉目,聲音也不自覺變低了一些,“把人請去外邊客房歇息,再備茶糕過去,莫怠慢人家。”

她發了話,松岳便應聲告退了,時雨雖不解卻也沒說什麽,只吩咐丫鬟去廚房拿茶水糕點。

她們都沒有發覺蘭因此時的不同。

而此時,門外,滂沱大雨下,天青撐着一把傘穿着雨披站在馬車旁,遠遠瞧見撐傘而來的松岳,輕輕提醒了一聲馬車裏的人,“主子,來了。”

“嗯。”

馬車中傳來男人低沉的嗓音。

卻無旁話。

直到松岳走到近前,帶來蘭因的話,裏面方才傳來男人的聲音,“有勞。”

松岳忙呼不敢,他與這位齊大人雖未見過,卻也聽說過不少他的事跡,其中有一則,半年前這位齊大人路過端州正值雨季,洪水沖破大壩,端州幾個村子都損失嚴重,那邊的官員想把這事壓下,卻被這位齊大人撞見,而後齊大人修書一封送至汴京告知此事,又親留端州解決水患,等事情解決才回來。

端州百姓感念他為他樹立長生碑。

松岳也感激他。

端州是他的故土,雖然他家中已無人,他也有許多年不曾回去了,但故土終究是故土,何況那裏還有他爹娘的墓地。

也因此。

在知曉他的身份時,他才鬥膽進去向主子通傳。

還好。

主子心善,并未苛責他。

車簾掀起,松岳先看見的是一片青色,并無多餘裝飾,只有寥寥無幾的水波紋,而後是一只手,那手蒼勁有力,并沒有文人的弱氣,與他腕上那串小葉紫檀佛珠撞上的時候,松岳目露驚詫,倒是少見這樣年紀的大人戴佛珠的。

他并未多想,見那黑衣青年上前撐傘便退讓一旁,與人招呼,“大人……”

聲音卻在目光落在他的臉上時,停住了。

松岳是王家給蘭因的護衛,他跟着蘭因從金陵王家到杭州顧家再到汴京蕭家,這三戶人家無論男女樣貌都稱得上是拔尖,可在看到這位傳聞中的齊大人時,松岳還是情不自禁呆了一瞬。

春雨将男人的容顏修飾得格外朦胧,卻依舊藏不住他清寒如玉的容貌,男人站在那,身姿挺拔如寒山雪松,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男人側眸,恍如黑石一般的眼睛就這樣靜靜地看着他,無聲無語,卻讓松岳的心髒在一瞬間收緊。

“兄臺?”

是那黑衣男子在喊他。

松岳擡眸,聽他笑語,“勞兄臺帶路。”他這才回神,暗責自己一聲後他垂眸引路,“大人請進。”他邊說邊請人進屋,往裏頭走的時候,他與人說,“家中有女眷,只能請大人在外院歇息。”

原本還擔心他們多問或是多看,可松岳悄悄打量卻發現無論是這位齊大人還是他身邊的随從都目不轉視,他心下稍松,臨到聽雨閣,他正想提醒人的時候,卻見那黑衣青年看着一處地方。

“怎麽了?”

他循聲看去,卻見是一個穿着雨披樣貌普通的小子,這會正傻乎乎看着他們的方向。

這是今早陳富送過來的,松岳也只當他是驚訝家中來了男客,并未多想,只側身與齊豫白說,“大人,這裏便是您歇息的地方了,請進。”

齊豫白輕輕嗯了一聲,語氣極淡,卻在松岳未曾察覺到的時候,朝那樣貌普通卻目光清亮的小子看了一眼。

那一眼黑沉沉的明明什麽情緒都沒有,竹青卻清楚那是警告。

他忙收回原本要邁過去的步子,低頭退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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