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蘭因要的是什麽 不是所有夫婦能都像你……
蘭因今早起來。
天已經晴了,碧海青天,金光燦爛,她坐在屋中用着早膳,身旁時雨與她說着話,“單喜已經去城裏了,奴婢按照您的要求與他說了。”
說的是買宅子的事。
蘭因喝着白粥,“一時半會買不到也不必着急,價錢高些也無所謂,只是一定要安全。”
時雨笑道:“您放心,單喜那小子聰明着呢。”說起單喜,她又想起昨日雨中瞧見的那個小厮,“說起來,昨日奴婢瞧見個機靈的小厮,是陳富送過來的,昨兒伺候齊大人的便是他,如今您能用的人不多,不如回頭奴婢讓人過來,您掌掌眼?”
蘭因卻沒有自己相看的意思,只垂着眼眸吹着白粥,和人說,“你覺得好便留下吧,打聽清楚背景就好。”
她身邊幾個丫鬟不論忠心還是能幹都是其中翹楚,時雨雖然有時莽撞了一些,但在一些大體事上是從未犯過錯的。
她既然說好,蘭因便信她,她如今也的确缺些能幹的人。
剛吃完早膳才捧着一盞茶喝上一口,停雲便過來了,“主子,莊子裏的人和我們從伯府帶來的人都在外頭候着了,您是這會過去,還是先晾晾他們?”
“走吧。”
蘭因擱落茶盞起來。
要見仆從,她今日便未像昨日那般打扮,一身杏色百鳥牡丹的直領對襟長衫搭一條緋色馬面裙,尋常馬面裙多襕紋,蘭因這一條因蓋在長衫裏,只露出一指長的裙擺,選的便是一條沒什麽襕紋的馬面裙。頭發盤成高髻,對插兩支牡丹形狀的金簪,另有一副鑲寶金頭面。
往常打扮慣了的模樣,蘭因看着鏡中的自己也不覺陌生。
走到外面,果然烏泱泱站了一群人,松岳并一些侍從領着陳富并莊子裏的男人站在一旁,頭也不擡向她請安,而另一邊便是蘭因從伯府帶來的丫鬟婆子以及莊子裏的女人,聽到動靜,她們同樣向她問安。
停雲早在先前就已在廊下替她安置好太師椅,一旁還有高幾擺着茶點。
蘭因坐下。
她并沒有要拿喬的意思,語氣也溫和,“你們都是跟着我的老人,我如今的情況,你們或是知道或是也打聽過了,我也就不多贅述。”
不清楚她要說什麽,底下的人看着都有些緊張。
蘭因倒是語氣依舊,她慢條斯理地與他們說道:“今日喊你們過來,只為一樁事。”她說着握過茶盞,喝一口,“你們從前跟着我時,我是伯府的世子夫人,你們出去做事自然也面上有光,可如今我孑然一身,想必日後也沒那麽多榮華富貴可以讓你們跟着享了。”
“到底主仆一場,你們若有好的去處,我也不攔着,無論是家生子還是從前人牙子賣到我身邊的,你們想走只消與停雲說一聲,記上名字拿走身契再拿個五兩銀子,我們主仆情分便到此結束。”
底下一陣騷動。
蘭因看着底下竊竊私語,也不打擾,只等聲音漸漸消停了,才又說道:“若不想走的,從前如何,以後還如何,我雖是女人家但到底也有些薄産有些積蓄,不至于餓着你們。只我有言在先,我這人容不得那些吃裏扒外的人,也不縱容那些有二心的,若留下只為給別人打探消息,那趁早還是離開,若等日後讓我查出我身邊有這樣的人,我卻是不會給他好臉的。”
蘭因語調溫柔,臉上還帶着笑,可熟知她性子的人卻知曉她并非是在玩笑。
院中一片寂靜,片刻功夫後,紅杏并幾個丫鬟率先開口,“奴婢不走,主子待我們恩重如山,奴婢怎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主子?何況主子脾氣好,待我們也好,左右我們這些人去哪都是伺候人,又何必去伺候那些不知根底不知脾性的人!”
有人開了口,漸漸地,便有越來越多人如此說道。
陳富更是和蘭因說道:“主子不必多說,昨日小的就已經問過莊子裏的人了,沒有要離開的,我們這些人都是老太太指給您的,若讓老太太知道我們背棄您,日後我們哪還有臉回金陵?至于其他人,他們知道您好心,每年頂多只收六成租子,若碰到大旱莊稼少的時候還會減租,比起那些扒皮的東家,您可是我們的活菩薩。”
他這話說完,立刻有不少人附和道。
蘭因聽着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原本端着的眉眼也漸漸變得柔軟起來。
她倒是沒想到他們居然都肯留下。
她放下手中的茶盞,站起身。
風吹竹鈴,帶來雀鳥的叫聲,而蘭因站在廊下,她那繡着大朵牡丹花的衣袂在半空搖曳,可她身姿卻依舊挺拔,仿佛風雨來臨,她亦不會彎曲一分。“你們這份好意,我收下,我也向你們承諾,日後除了世子夫人的身份,我從前能給你們的,以後也不會折少一分。”
滿園笑聲,十分歡鬧。
蘭因又笑着和他們聊了幾句。
她脾氣好,又總是笑盈盈的模樣,幾個莊子裏的婦人原本還有些怕她,此時卻都鼓起勇氣請她去莊子裏走走,說是今年果子長得好,蘭因自是一一應下。
等他們走後,蘭因正想回屋,卻瞧見時雨臉色有些不大對勁。
“怎麽了?”
“先前與您說的那個小厮……”時雨咬着唇,“不見了。”
“不見了?”蘭因蹙眉。
“奴婢本想着這會去找他說下,可剛剛人群裏沒他,奴婢讓松岳去找過,可松岳翻遍整個宅子也沒見到人,奴婢又問了陳富,陳富說也沒見他回去。”時雨咬着唇,忽然問蘭因,“您說會不會是世子派來的?”
“不會。”
蘭因想也沒想就否認了,蕭業不會做這樣的事,他現在還在氣頭上,別說派人過來打探她的消息了,估計連她的名字都不會讓旁人提起。
“問過陳富那人的身份沒?”她問時雨。
時雨忙道:“說是孤兒,看他生得機靈,手腳也勤快,便讓人過來伺候了。”她說到這,也有些惱,“他也真是心大,什麽樣的人都敢往您這邊送,可虧得是沒事,若有什麽事……”
她有些後怕。
蘭因也皺了眉,“讓松岳這陣子把宅子看好,平素出去也多留個心眼,陳富那也提點一句,去的時候收着些脾氣,他是好心,只是被有心人利用了。”
時雨點頭。
她還白着臉,蘭因面色也有些不大好看,只要想到這樣一個不明身份的人昨日被指派到齊豫白身邊伺候,她就有些後怕,幸虧是沒事,若真有事,她欠他的可更多了。
她在想着齊豫白,忽聽一道熟悉的女聲在不遠處響起。
“嫂嫂!”
蘭因轉頭,便瞧見穿着黃衣的蕭思妤向她跑來,跟雛鳥歸巢似的,在她跟時雨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朝她奔了過來,整個人被她抱住,蘭因被撞得往後退了幾步,時雨變了臉忙要阻止,蘭因卻朝她擺手讓她先下去,等她走後,好歹站穩腳跟的蘭因看着懷中眼圈通紅明顯哭過一場的蕭思妤,笑着哄道:“都是做娘的人了,怎麽還跟小孩子似的。”
“我也就跟你小孩氣。”蕭思妤仍抱着她,說得甕聲甕氣。
停雲正好辦完差事回來,看到這副場景笑道:“二小姐來了。”又跟蘭因說,“外頭風大,您和二小姐不如去裏屋說話吧?”
其實今日風和日麗,可蘭因看着蕭思妤,還是點了點頭,攜人進了屋,停雲喊人送來茶點便貼心的領着人出去了。蘭因把一碟蝴蝶酥放到蕭思妤的面前,“都知道了?”
看着面前的蝴蝶酥,平日最喜歡的東西,她今日卻一點胃口都沒有。她只是看着蘭因,眼睛一眨不眨,紅得仿佛在滴血,“嫂嫂,您不要我們了嗎?”
蘭因看着她笑,“我何時說過不要你了?你是我看着長大的小妹妹,無論何時,我都拿你當我的妹妹。”可她從始至終都未提到蕭業。
蕭思妤看懂了她的決心,她想勸想幫哥哥說話,可一想到今早的場景還有哥哥的表現,她心裏就怄得要死,那勸人的話便怎麽都說不出口了。
她跟洩憤似的咬着蝴蝶酥,吃得嘴角桌上都布滿殘屑,蘭因看得好笑,拿帕子替她擦了嘴,問他,“麟兒如何?”
說到自己兒子,蕭思妤緊繃的小臉總算松動了一些,她眉眼含笑,嘴裏卻嫌道:“跟小豬似的,整日吃了睡睡了吃,也傻,你拿撥浪鼓逗他,就傻乎乎地看着你。”
蘭因笑她,“剛出生的孩子,你還指着他陪你玩嗎?等回頭我搬到城裏,我再去看他。”
蕭思妤一愣,連蝴蝶酥都不吃了,她語氣讷讷,問她,“嫂嫂要買宅子?”
蘭因點頭,“我總不能一直在莊子住着。”見她紅唇微張又嗫嚅幾下什麽話都沒說,她笑着與人柔聲道,“等回頭買好搬進去了,請你來家中玩。”
蕭思妤不知道該說什麽。
作為蕭業的妹妹,她該竭力勸阻嫂嫂,可除去這一層身份,看着明顯要比在家中快樂許多的嫂嫂,她那勸阻的話卻怎麽都說不出口,她沉默半晌,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她只是把手裏剩下半塊的蝴蝶酥放到桌上,擦幹淨手後,走到蘭因身邊坐下,然後把臉埋在她的腰上,緊緊抱住。
上一回這樣抱嫂嫂,還是蕭家出事。
那個時候爹爹在獄中,哥哥在外奔走,母親又急得病了,她什麽忙都幫不上,也沒人顧得上她。只有嫂嫂,她一個人撐着家裏,努力維持着原本的面貌還發覺出她的不對勁,夜裏滿身疲憊卻還是推開她的門來安撫她。
那個時候她就像如今這樣抱着嫂嫂。
“嫂嫂,為什麽就變成這樣了?”蕭思妤哽咽着問她。
蘭因輕輕撫着她的頭,沉默良久才說道:“或許一開始就是錯的吧。”
如果當初在知道蕭業和顧情的那一段往事後,她毅然決然選擇退出,而不是在問過蕭業被他選擇後以為他有了決定便安心做他的世子夫人,那麽也許如今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才不是你的錯,是哥哥的錯,是他瞎了眼!”她為蘭因憤怒委屈。
蘭因卻只是笑。
她垂着眼,“感情這東西,錯的從來不是一個人。”
就像許氏。
如果當初她跟蕭業先商量,問他的意思再做決定,那麽他們那段時間或許也不會鬧得那麽僵。她不問蕭業,不過是篤定他對她的好只是一時的,她從來就不相信她會被他一直堅定的選擇。
可她該怎麽毫無保留地相信他呢?
成婚時與她拜過天地拜過高堂,衆親好友下許諾會一輩子對她好的人,可只要顧情的一滴眼淚一封信就會掉頭離開,這樣的人,她該怎麽相信他?她不是沒給過他機會,剛做新婦時,她也會為他紅臉,也會因為他随手買來的一個烤紅薯而心動而喜悅,可這樣的心動不足以支撐她全身心的信任。
“阿妤,這世間不是所有夫婦都能像你和以辭那樣。”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彼此都是對方最堅定的選擇。
太多的人像她和蕭業那樣。
只是前世蘭因以為這樣過一輩子也可以,畢竟也不是只有她和蕭業如此,可如今,她累了,她不願了,她不想再去吃力不讨好的管着一大家子,耗盡心思,得來的卻是一句——
“顧蘭因,你真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