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生死

無論多麽強大的人,都會有心中的軟肋,蕭莫言同樣如此。她這一輩子,好日子過的不多,年輕時太多的因果情緣糾結在一起,壓的她喘不過氣來,而如今,她才剛剛過上幾天舒坦的日子,不想就這麽再次沉淪下去。

阿森不說,蕭莫言并不再問,很久了,她都未曾有過這種懦弱的逃避感,一時間,車內的氣氛僵着而緊張。

阿森透過後視鏡看着蕭莫言臉上的隐忍與不安,心中揪疼,他深吸一口氣,緩緩的開口了。

“小姐,徐奶她病了。”

蕭莫言的心一跳,嗓子發幹的問:“病?什麽病?她身子不是一向很好嗎?怎麽會生病?”

對于蕭莫言一連串的追問,阿森的心像是被鈎子勾住一般絞疼,不僅僅是蕭莫言,在蕭家所有人眼中,徐奶都是一座山,一座一直支撐着蕭家上下的山。

“是肝癌,晚期。”

阿森簡短的說完後就緊緊的閉住了嘴。

而他身後的蕭莫言,這一刻,似乎連靈魂都沒有了。

她的眼神有些直,似乎在看阿森,又似乎在透過他看着他身後飄渺的空氣,臉上的表情像是停止了一般,整個人僵坐在那。

“小姐?”

阿森害怕極了,生氣的、憤怒的、絕望的蕭莫言他都見過,只是蕭莫言這樣的凝固讓他害怕,更讓他擔心。

“你說她……”

似是不相信一般,蕭莫言喃喃的重複着,眼神逐漸變得渙散,怎麽會?徐奶的身體那麽好,怎麽會得肝癌?不信,她不信!

“在哪兒?她人現在在哪兒?!”

蕭莫言的驀然爆發讓阿森一抖,他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蕭莫言的臉色,說:“已經進了icu病房,一直在昏迷,醫生說也許……也許就這幾天。”

阿森的“就這幾天”剛說出口,蕭莫言的目光刀子一般的射了過來,她冷冰冰的看着阿森,眼睛充血般紅的駭人,“去醫院。”

“是。”

阿森聽出蕭莫言聲音後的兇狠,他不敢耽擱,滑檔把車開的飛快。其實他也擔心,早就想要打電話告訴蕭莫言,但徐奶昏迷前囑咐了,說什麽也不肯,阿森害怕蕭莫言的極端反彈,更怕的是她會連徐奶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去醫院的路上,蕭莫言的鎮定讓人擔心,她一直一言不發,眼望着窗外,手死死的揪着裙子,像是鷹鈎一般,幾乎要撕破那片布。

車子很快的開到了腫瘤醫院,阿森停好車打開了後門,蕭莫言仰頭看着醫院上“腫瘤”兩個字,起身往下走時,身子一軟,阿森連忙扶住了她。

穩了穩身心,蕭莫言沖阿森搖了搖頭,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仿佛再給自己勇氣,一步一步挪一般的拖着步伐往醫院走。阿森在後面看着眼睛泛紅,手緊緊握成拳。

還沒進icu病房,蕭家就已經有人迎了出來,蕭莫言看着那熟悉的面孔,有些痛苦的閉了閉眼。這一下,将她心中原本的僥幸已經打了個粉碎。

換無菌衣的時候,蕭莫言就像是個木偶,任周圍的人幫她脫掉裙子,再換上衣服,她腦海裏來來回回都是離開前,徐奶站在家裏的門口,眼巴巴的望着她的場景。

“小姐,你什麽時候回來?”

“很快。”

“哦……”

“還有事麽?”

“小姐?”

“嗯?”

“你……好好照顧自己……”

“呵呵,放心吧,趕快回去吧。真是,又不是第一次,幹嘛這麽黏糊。”

好好照顧自己……蕭莫言緊緊咬着下唇,臉部因為隐忍有些扭曲變形,等換好衣服,走到病房門前時,阿森有些不放心的囑咐,“小姐,徐奶已經昏迷很久了。你……”

“我知道。”

冰冷的像是從地獄中傳來的聲音,蕭莫言推開門走了進去。

當看到徐奶那一刻,蕭莫言的眼淚像是潰崩的壩堤,瞬間崩塌。

這個從小把她看到大,當做親女兒,當做命來疼的人,此時此刻正靜靜的躺在病床上,身子插滿了各色的罐子,臉上照着呼吸機,滿頭的銀發,枯槁的容顏,褶皺的手上滿是密麻麻的針管,那一刻,蕭莫言徹底的崩潰了。

幾步搶到床邊,蕭莫言跪在了地上,看着徐奶,一言不發,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流。

這還是那個對她寵溺有加,無論發生什麽?無論世事變遷都會永遠陪着她永遠把她當做孩子哄永遠把笑容給她的徐奶麽?

蕭莫言不敢碰徐奶,她身上已經沒有完整的地方。

不過是一個星期,生與死的決絕,最後一面的撕心抽離,蕭莫言的心像是被挖空了一般,排山倒海的疼痛一齊壓了過來,連個發洩的地方都沒有。

而床上已經昏迷了三天的徐奶就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一般,一行老淚順着臉頰一下子流了下來。

蕭莫言看到了,愈發的撕心裂肺。

嚎啕大哭亦或是捶胸頓足?

不,此時此刻,蕭莫言只想徐奶站起來,像以前那樣她回家時笑着抱着她聊一些家常,在她耳邊絮叨着想念,絮叨着不滿。那些平常簡單的場景,此時此刻卻已是水中月,可望不可即。

這一次,一切都沒有了。

回應她的只有徐奶的眼淚。

“徐奶……徐奶……”

蕭莫言泣不成聲,她恨死了自己,恨死了這一段時間來的忽略,如果她早些發現,如果她早點知道,還會那麽義無反顧的去找夏翎盈麽?她一定會陪在徐奶身邊,就算踏破鐵鞋也要找到最權威的專家為徐奶診療。她甚至連徐奶最後一面都差點見不到。

床上的徐奶似乎感受到了蕭莫言的哀痛,她眼皮下的眼珠開始快速的轉動,眉頭皺的緊緊的,門外早就守候的醫護人員一起沖了進來。

“不行了,不行,快!”

醫生急切的聲音讓蕭莫言心底最後的弦全面崩潰,她跪在床邊,伸手不管不顧的摟住了徐奶。蕭家的人全部都站在一邊,哀傷的看着蕭莫言,滿臉的眼淚。

當心跳機的刺耳的聲音傳了過來時,蕭莫言覺得自己已經完全被抽空了,一時間,她的腦袋嗡嗡響,什麽都看不見也聽不見,她看到醫生對着她說着什麽,看着阿森跪在了地上,看到蕭家上下哭成一團,她努力的擡起頭,再去望床上的徐奶,眨眼間,黑暗襲來,身子似是棉花一般,軟軟的栽倒。

******

等蕭莫言再醒來時,已經是淩晨。

就算是心碎成了片,就算是眼淚流幹了,這一刻,她也明白,她的徐奶,她那愛吃醋的小老太太再也回不來了。

眼淚連綿不絕的流下,印在枕頭與發梢間消失不見,蕭莫言無聲的哭泣,嘴唇早已被咬出了血。

阿森的眼淚也跟着流了下來,徐奶走之前醫生告訴他,按照徐奶的身體是早就支撐不住了,可病人還是靠頑強的意志力在撐着最後一口氣。按照他們以往的經驗應該是在等人,等到心中最不放心不下的那人後,便再也了無牽挂。

按照徐奶生前的要求,她的喪禮沒有大張旗鼓,只是按照老家的流程走了一遍。

蕭莫言封鎖了全部的消息,除了家裏的人,誰也沒有告訴。

徐奶生前就不喜歡生人,她卻一直固執的往家裏帶個人的人,徐奶無奈卻總是縱容她,似乎徐奶這一輩子都在遷就蕭莫言,以蕭莫言為天,她不僅把蕭莫言當做孩子,更是當做自己的全部。

這一刻,蕭莫言終于聽話了,可那人已經不在了。

下葬那天下了蒙蒙的細雨,天空陰沉的讓人壓抑,蕭莫言攆走了所有人,一個人在墓園裏,摟着冰冷的石碑流眼淚。

“你個壞老太太,還說要等我回來呢?我回來了,你怎麽不見我了?”

“我買了你最愛吃的杏仁酥,還給你買了很多小零食,平時我怕你身體不好不讓你吃,這次,全都給你帶來了。”

蕭莫言的顫抖的手摸索着墓碑上的相片,徐奶這一輩子把全部心血都給了她,無兒無女,年輕時是怕分散精力不能一心照顧蕭莫言,年歲大了,是不舍得搬出去。而如今,守在她碑前的,也就只有這一個她疼到了骨子裏的人。

蕭莫言的眼淚已經流的幾乎幹涸,她固執的抱着墓碑,想要從上面吸取徐奶生前的溫暖,哪怕是一絲絲也可以。而那冰冷硌疼了她的心,懊惱與悔恨之情愈發的濃烈,含着淚,她喃喃低語:“徐奶,你再罵我一句,嗯?你再抱抱我,我求你了,徐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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