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飯後, 下人們動作利索地撤去了桌上剩下的飯菜,換上了茶水和點心。

顧硯書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口後, 才輕聲開口:

“父親。”

“什麽?”

正在心裏中盤算着怎麽故技重施,将接待秦戮的差事丢給大兒子, 然後自己開溜的顧弘濟冷不丁聽到顧硯書的聲音, 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只下意識應答了一聲。

“不知父親近來可好?”顧硯書像是完全沒有發現顧弘濟的出神,關切地詢問着。

“都好。”

或許是因為剛剛顧硯書與秦戮在餐桌上的互動, 現在顧弘濟在面對顧硯書這個兒子的時候,心中也多了一股畏懼之情。

在回答顧硯書的問題時, 也不由自主地停了停脊背,那正襟危坐的模樣, 不像是在與自己的兒子交流, 反而像是在面對自己的上級。

“那祖母呢?剛剛我見祖母的樣子,似乎是不大好?”

顧硯書則像是完全沒有看出顧弘濟的緊張似的, 繼續詢問,臉上關切鑿鑿, 俨然一副憂心長輩身體的小輩模樣。

“你祖母她……近來的确是不太好。”

聽到顧硯書提到顧老太太, 顧弘濟自然便想到了被自己放出來的常姨娘,臉上的表情愈發緊張了。

顯然, 即使顧弘濟不是非常聰明, 但他也知道, 在常姨娘這件事上, 他是理虧的。

俗話說怕什麽來什麽。

果然,顧硯書下一句話便提到了常姨娘:

“祖母她老人家年齡大了,身體确實不如我們小輩, 父親也不必過于憂心,聽聞現在是常姨娘在給祖母侍疾?”

“是,你祖母說常姨娘細心,做事周到,所以……”顧弘濟點了點頭,越說,心裏越發虛。

細心周到,這算是什麽理由?

但凡是能夠在主家長久做下去的下人,哪個不是細心周到的?還用得着主子來費心?

正是因為心中發虛,顧弘濟的聲音也越來越小,生怕顧硯書因為這個與他發火。

坐在一旁還沒有離開的顧明蓉,也像是意識到了什麽,猛地擡頭看向了顧硯書,捏

着手帕的手緊了緊。

然而讓顧弘濟和顧明蓉都沒有想到的是,顧硯書非但沒有發火,反而還很是贊同地點了點頭:

“常姨娘确實是一個妥當的人,将祖母交給她倒也能讓人放心。”

聽到這話,顧明蓉眼睛微微放大,滿臉不可置信。

要是在顧硯書出嫁前,顧明蓉絲毫不會懷疑顧硯書會說出這樣的話。

但顧硯書早就已經知道當初賜婚的事有姨娘的手筆,在大婚之前便已經露出了對姨娘的不滿,現在怎麽可能還會願意幫姨娘說話?

就在顧明蓉心中不得其解的時候,就聽到顧硯書話鋒一轉:

“就是有一點不太好。”

“哪一點?”

顧弘濟心中剛剛因為顧硯書沒有追究他将常姨娘放出來的這件事意思而松下去的那口氣,此時又重新提了上來。

“常姨娘要給祖母侍疾,想來是多餘的精力再放在侯府的後院上了吧?”

無論是顧弘濟還是顧明蓉,亦或是承恩侯爵府中的其他人。

都知道給顧老太太侍疾,只不過是給常姨娘解除禁足令的借口。

現在的侯府後院,依舊是常姨娘在管理。

但是剛剛顧硯書的那句話,與其說是詢問,還不如說是警告。

所以顧弘濟也不可能給出其他的答案,只能順着顧硯書的話點了點頭:

“的确如此。”

這個時候,顧明蓉也終于知道顧硯書想要做什麽了,他這是想要讓父親收了姨娘的掌家之權!

意識到這一點,顧明蓉捏着手帕的手再度緊了緊,卻也沒有開口說什麽。

因為顧明蓉知道,即使現在父親因為顧硯書幾句話收了姨娘的掌家之權。

但等到顧硯書走了之後,這權利總歸還是會還給姨娘的。

畢竟在這侯府的後院中,除了姨娘之外,再也找不出來第二個可以執掌中饋的人。

然而讓顧明蓉沒有想到的是,顧硯書想要的,可不僅僅是讓常姨娘失了掌家之權這麽簡單。

只見顧硯書微微點了點頭,直接來了一招釜底抽薪:

“既然如此,那麽有一件事,我就不得不

與父親提一提了,父親是否考慮過,再娶一位妻子,來為父親打理後院?”

此話一出,屋內立刻響起了一驚訝一憤怒的兩道聲音:

“什麽?”

“你說什麽?”

驚訝的聲音來自顧弘濟,而那一道憤怒的聲音,不用多想,也知道是出自顧明蓉之口。

顧硯書既然說出了這種話,自然是不會顧忌顧明蓉的感受的。

見顧弘濟滿臉錯愕,似乎是沒有反應過來的模樣,顧硯書又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話:

“按理來說,這種事不應該由我這樣的晚輩開口,但自從母親去世之後,父親便一直孑然一人,房中也再沒有一個知冷知熱的人。我與大哥也是看在眼中,憂在心中。現在母親已經去了十餘年了,父親也應當為自己多考慮考慮了。”

顧硯書的這一番話,可以說是一字一句都戳在了顧明蓉的心窩子上。

什麽叫做孑然一人?

什麽叫做沒有一個知冷知熱的人?

還看在眼中憂在心中,顧硯書這話是将姨娘放在了什麽位置?

偏偏顧明蓉還找不到任何一句話去反駁顧硯書,因為嚴格說起來,顧硯書這話并沒有說錯。

因為無論常姨娘在這侯府的後院地位如何,但她也始終只是妾,而不是顧弘濟的正妻。

至于顧弘濟?

則是已經有很久沒有考慮過續弦的問題了。

在顧硯書還小,顧夫人逝世後第二年,顧弘濟倒是考慮過這個問題。

但當時顧老太太卻說家中的幾個孩子都還年幼,若是貿貿然娶了一個繼室進來對孩子不好,反而不美,不若等孩子們大一些了,再來考慮。

顧弘濟本就是一個孝子,再加上老太太說的的确有道理,所以也就暫時放下了續弦再娶的念頭。

而承恩侯府人丁本就不旺,顧弘濟只有顧老太太這一個長輩,續弦的事,顧老太太不提,其他人自然也就不會提。

于是這件事一擱置,便擱置了十餘年,現在冷不丁聽到顧硯書提起,顧弘濟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這……”

雖然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但從

顧弘濟的反應不難看出,對于續弦這件事,他心中并不抗拒。

這個時候,顧硯書又輕描淡寫地加了一把火:

“父親即使不為自己考慮,也要多為家中的幾位兄長與姐妹考慮考慮才是。”

“這與你兄弟姐妹又有什麽關系?”顧弘濟皺了皺眉,實在是想不通自己續弦與否,與府中的孩子又有什麽關系。

“如何就沒有關系了?”

顧硯書微微嘆了口氣,似乎是有些無奈。

“三位哥哥都是男子,倒也沒什麽打緊的。但家中的兩位妹妹可都到了年歲,旁的不說,若是我沒記錯,二妹妹今年馬上就要及笄了吧?這府中一直沒有主母……”

顧硯書雖然沒有将話說全,但意思卻也表達地極為明顯了。

天齊國大多早婚早育,女子到了及笄,男子到了十七八歲,家中便會開始幫忙張羅了。

男子還好一些,到了弱冠也不算晚,但女子就不一樣了,若是到了破瓜之年還定下人家,那之後想要再定,可就難如登天了。

顧弘濟除了顧硯書之外,還有三子三女,現下除了大小姐已經出閣之外,還在家中的便還剩下了二小姐顧明彤以及三小姐顧明蓉。

如同顧硯書所說的,無論是顧明彤亦或是顧明蓉,現在都到了說人家的年齡。

顧弘濟一直沒有娶繼室,這侯府便一直沒有正兒八經的主母,對于顧明彤與顧明蓉的婚事來說,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但凡是稍稍講究一些的人家,都不會願意與一個妾室去商議府中孩子的婚事。

也是因為這樣,府中幾位少爺的婚事也一被耽誤了下來。

只不過因為承恩侯府中的幾位少爺年歲都不算很大,就連年齡最大的顧硯禮今年也才十九,所以問題才不甚明顯。

問題不甚明顯,并不是沒有問題。

顧弘濟本身就出身侯府,自然知道勳貴人家在相看姻親時的講究。

現在聽到顧硯書這樣說,原本一分心動,此時也變成了八分,就是:

“可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先不說承恩侯爵府現在已經大不如從前了,就說現在顧弘濟的年齡,

想要找一個合适的,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想到這裏,顧弘濟心中的八分意動又變成了六分。

然而顧硯書是誰?

能夠坐上末世首富的位置,顧硯書又怎麽可能做沒有準備的事?

此時顧硯書只輕輕笑了笑,而後給了站在不遠處的白術一個眼神:

“這一點倒是不用父親擔心,白術!”

白術上前一步,從懷中掏出了一疊紙,展開之後放在了顧弘濟的面前。

在白術退下之後,顧硯書便揚了揚下巴,示意顧弘濟:

“父親先看一看?”

雖然顧明蓉離顧弘濟有些距離,對顧弘濟面前的那幾張紙上面的內容看的并不真切,但卻也能夠隐隐約約看到上面畫着的女子畫像。

顧!硯!書!

若是眼神可以殺人,此時的顧硯書恐怕早就已經被顧明蓉抽皮扒筋,千刀萬剮了!

顧明彤在剛剛用飯的時候發現顧明蓉的異樣,按下了她一次之後,便一直不敢松懈,分了一絲心神在顧明蓉身上,就怕她做出什麽出格的事。

現在見到顧明蓉一番想要吃人的樣子,當即便忍不住了,再次按下顧明蓉,低聲警告:

“你想做什麽?厲王殿下還在,你不要命了,我們可還要呢!”

“閉嘴!”顧明蓉扭頭看着顧明彤,要是真讓父親再娶了一個正妻,那她和死了有什麽區別?

前些日子姨娘被禁足的時候,府裏便已經有下人敢給顧明蓉臉色看了,等到新夫人進門,哪裏還有她的活路在?

更別說這個新夫人還是顧硯書選出來的!

不得不說,在這一方面,顧明蓉倒是極為了解顧硯書。

現在放在顧弘濟面前的這幾張畫像,的确是由顧硯書“精挑細選”出來的。

“你昨日讓止戈去辦事便是為了這個?”這個時候,秦戮也湊到了顧硯書的耳旁,低聲詢問。

“止戈的辦事效率很不錯。”顧硯書同樣低聲回答着,順便給了秦戮一個“我很滿意”的眼神。

在昨日他給顧硯書上完藥之後,便提到了今日回門的事,當時顧硯書便提出想找秦戮借用

止戈幾個時辰。

秦戮既然與顧硯書有了夫妻之實,自然是将顧硯書當做自己的妻子看待。

妻子想要找自己借人,焉能有不借的道理?

原本秦戮以為顧硯書是有什麽棘手的事,才會想用止戈。

誰知道止戈之後回來卻說,顧硯書找他只是想讓他去找媒婆拿資料。

這種事交給止戈去辦,可以說是殺雞用牛刀。

雖然止戈嘴上沒說,但在回禀的時候,那語氣,話裏話外都在表達着“下次這種雞毛蒜皮的事麻煩不要找我”的意思。

也正是因為事情是止戈去辦的,所以對于顧弘濟現在拿到的畫像,秦戮也極為了解。

那上面的女子,大多都有幾個共同點:

年歲相對較大,但卻也都相對年輕,大多是在十八到二十四歲這個區間。

都是因為各種各樣諸如給長輩守孝等原因耽誤下來,還沒有嫁過人的女子。

同時大多長相都還過得去,能夠看出,若是沒有因為外因被耽誤,都能夠嫁一個好人家。

最重要的是,都極為擅長經營,要麽是極為擅長管家,要麽就是在經商方面極為有才能,總的來說,都很有手腕。

依照止戈的回禀,幾個條件之中,顧硯書最為看重的便是最後一點。

“王妃也不怕承恩侯壓不住?”

不是秦戮瞧不起顧弘濟,就顧硯書選出來的那些女子,可沒有一個省油的燈,就算是其中最好對付的那個,也是顧弘濟拍馬也趕不上的。

“若是能讓他壓住,我還費盡心思讓府裏的人重新謄抄做什麽?”

昨日在資料拿到手之後,顧硯書便讓王府中的人謄抄了一遍,就是為了隐藏這些女子的經營才能這一點。

顧硯書這番對自己的心思不加掩飾的回答,倒是讓秦戮的心情莫名有些愉悅:

“本王的王妃當真孝順。”

“畢竟這家裏前有狼後有虎,不孝順點不行。”

顧硯書則像是完全沒有聽出秦戮在說反話似的,直接當做誇獎收下了。

說這話的同時,還給了秦戮一個眼神。

順着顧硯書的眼神望去,秦戮恰巧看到了顧明蓉恨不得将顧硯書剝皮抽筋的兇狠目光。

眼中笑意頓時消散了一個幹淨,看着顧明蓉的目光也逐漸冷了下來。

秦戮是誰?

是渾身煞氣可止小兒夜啼,名聲在外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戰神,一身殺伐之氣是在戰場上由敵人的生命與血一點一點磨砺出來的。

平日裏就算是淡淡一個眼神,也能讓人丢盔棄甲魂飛魄散。

更別說此時如此冷然的目光,又豈是顧明蓉這樣的閨閣女子可以抵擋得住的?

幾乎是秦戮冷臉的一瞬間,顧明蓉便感受到了從脊背爬上來的涼意。

擡眼在對上秦戮眼神的那一瞬間,渾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凝滞,五感似乎也被封閉了起來,只能感受到從血液與骨髓中偷出來的蝕骨涼意。

在那一瞬間,顧明蓉甚至已經想不起去怨恨顧硯書,腦海中滿是秦戮那一雙沒有絲毫感情的雙眸。

然而在顧明蓉為了秦戮一個眼神膽戰心驚的時候,秦戮卻早就已經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顧硯書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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