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宋小五離屋有點遠,沒聽清,等小鬼翻身跳到她面前,聽他又說了一次“今早喝什麽”才把他的話聽明白。

說着,他又打了個噴嚏。

“何時來的?”宋小五帶着他往廚房走。

“寅,寅末來的,阿,阿切!”小鬼又打了個噴嚏,還不忘解釋:“我早起來練功。”

“昨晚歇在隔壁?”

“歇,歇了。”小德王心裏在打鼓。

“這幾天都是?”

德王不敢答她了,進了廚房眼珠子骨碌碌地轉,随便看哪都不敢看她。

宋小五早有推斷了,也懶得跟他計較,問了他一句:“可是着涼了?”

她看了他緊着黑色短打襟衣的身體一眼,道了一句:“現在早上有露了,風涼,多穿點。”

小德王咧開嘴朝她笑,點頭如搗蒜。

他好高興。

這幾天都是宋小五做早膳,德王是知道的,小辮子一靠近竈火他就蹲下去看竈膛裏的火,見竈裏的柴燒得差不多了,連忙添了一根。

宋小五在攪粥,見他靠近火了也能驅散點寒氣,就沒管他了,攪動了幾下,鍋底一時半會也沾不上,就去拿了塊姜切片,起了另一鍋燒油。

宋爹他們是吃的面條出去的,怕面條消得快,還烙了些肉餅搭着吃,這樣吃着就是幾個大老爺們也能頂半天飽,肉是昨天買的放在井裏冰鎮,肉還算鮮,烙完餅炒完肉臊子現在還剩一點,宋小五打算拿姜絲煮個鮮肉面給他吃吃。

她來回走動不停,等下了油她去洗蔥去了,等油熱下湯,姜絲得在裏頭煮一會進了味湯才有點辣味,不煮一煮不行。

小德王見她忙得很,起身去拿鍋鏟,他有點不會用,一鏟就鏟進了油裏,燒熱了的油滋滋地響,吓得他回頭就喊小辮子,“小辮子,油響了。”

宋小五一臉冷漠,無動于衷地繼續洗着蔥,洗罷過來把人推到一邊,下骨頭湯。

“小辮子,”等小辮子切蔥的時候,小德王跟在她身邊,讷讷地道:“你好辛苦。”

宋小五看了他一眼。

小德王蠕了蠕嘴唇,過了一會兒,他忍着膽怯鼓起勇氣道:“我府裏有幾個特別會幹活的丫鬟,人聽話還懂事,我把她們送給你吧……”

說到這,他說不下去了,因為小辮子直直向他看來,吓得小德王立馬就低下了頭,還縮了縮肩膀。

“多謝,”宋小五見他識趣,耐着性子勉強回了他一句:“會幫忙的下人,我們家自己會掙。”

“哦。”

“不是不要你的,而是你給了,這家裏的人就廢了,以後張手就要,你還能把所有的都給他們不成。”

“我就給你,給你幫忙。”

“一樣的。”

“我就給一次。”

“是嗎?”宋小五看着他,嘴角翹起。

她冷冷笑着的樣子,就好像他要是再跟她說下去,她就把要他打得楊标都不認識他一樣,小德王這一刻又懂了小辮子臉色下的話,立馬把話吞了下去,連應聲都不敢,連連朝她搖頭不休,告訴她他再也不回嘴了。

小鬼又飛快縮了回去。

宋小五當真不知道他哪來的這好本事。

“以後要送什麽,先問過我,聽到了沒有?”宋小五想起了那箱子突然出現在她屋子裏的皮毛,她看到都不知道該怎麽跟她爹娘說,只好把它塞在了她放冬放的箱子邊上放着。

但也放不了多久了,等天冷點,她娘要翻箱子把她的冬衣拿出來曬的時候,總會看到。

“聽到了。”

“等晚上我家人睡了,把你擱我屋裏的頭箱子拿回去。”

“啊?”

“沒聽到?”

小德王苦着臉。

“火沒了。”這時,宋小五又道。

小德王哭喪着臉蹲下身,塞了根柴擡起頭氣憤地道:“那是我親手打的皮子,我信裏寫給你看了的!”

是,一箱子兩張上等的皮毛上面還放着一封對他的武功騎射極至誇耀的信。

字倒是寫得不錯,字字端正,筆尾有勁鋒利,看筆跡還以為是哪個殺伐決斷,剛毅果決的男人寫出來的,與她眼前的這個糯米團人一點也不相符。

宋小五懶得說服他,她決定使用對付熊孩子最好用的辦法:“你要不是不擡回頭,我把你手打折了,往後再也用不着去打獵,給人送你親手打的皮子了!”

她着重咬着“打折”兩字,把小德王吓得手哆嗦,頭也低下去了,看着竈裏的火惱火地道:“你比我皇兄兇多了!”

“我不是你皇兄。”宋小五冷冷地笑了,看湯開了,把面扔了進去,悠悠地道:“所以你要想在我面前蹭,最好是按我的規矩來,要不然,哼……”

小德王扭頭看着她相反的地方,拿着根柴火棍狠狠地打了地上一下,罵着地道:“兇,兇,兇,就知道對我兇,就不能對我好點兒?我那麽大能耐,哪兒不讨人喜歡了?你看哪家的小女婿能比我厲害了?”

宋小五正攪着着鍋裏的米粥,一聽,差點被她自個兒嘴裏的口水嗆着了,她轉頭看向那膽大包天還敢想着娶她的小鬼,冷森森地道:“想當這家的小女婿?你就不怕被人連腿都打折?”

小德王這胸口都被怒火燒着,火撐慫人膽,他扭過屁股背對着她,還冷冷地用力地“哼”了一聲。

“哼……”有什麽不敢的?他說了要娶就是要娶,吓唬他也沒用,他就是怕也要娶。

皇兄說了,喜歡又害怕的東西逃避是沒有用的,晚點到手反而會更想,還不如閉着眼睛沖上去搶回來抱到手裏再說。

這廂,宋小五沒忍住,不由自主地翻了個白眼,心裏頭對這史記上早死的小鬼的那點憐惜已然無蹤。

這小鬼,既然那麽大能耐,還是讓他家大人管去罷。

**

這廂宋韌在皇城內城的城門外,踮着腳往內看。

兒子們已經進去了,他這種來送的家人是不能往裏進的。

眼看天色不早,他也該往戶部的衙門去辦差了,走前他朝守門的官兵拱了拱手,笑道:“給這位兄弟添麻煩了。”

這官兵瞥了他一眼,沒吭聲。

宋韌身上穿着官服,跟前來送自家公子進皇城的下人們擠在一塊等人,身邊連個随從下人都沒有,說起來有點落了下乘,一看就是家中很是寒酸,說不定就是那開科以來從那些鄉落角落裏升上來的窮腿子,說是大人,其實連侯貴家中的下等仆人也不如,遂這一會兒幾個守門的官兵都不太看得起這個穿着五品員外郎服的大人,尤其是宋韌站着的邊上,被宋韌搭了幾句話的那一位。

這還是每逢大朝還能去金銮殿外站着面聖的官員,看起來連他都不如,他可是有大小兩個近身跟着聽候吩咐的随從,手下還管着幾個人的守城小将,年輕的通過打點上來的官兵冷眼看着不理會宋韌,但心裏略有點略勝人一籌的小得意。

宋韌看得出來,但他平時不在乎這些個,他上燕都來也有好幾個月了,這燕都不是他當官的小縣,這裏鬧市裏撞上個人,都不知道是哪家富貴人家出來采辦的下人,他們底氣足得很,說話都是嚷嚷,動不動就說我家老爺是誰是誰,我家大人如何如何,比梧桐縣最持老賣老的大姓族老還要盛氣淩人一分,這幾個月他也見多了,從不跟這些人置氣。

不過不置氣是他知道置氣不值當,心裏還是有幾分火氣的,所以兒郎們都高中了,衙門裏幾個跟他不對付的同僚對他都熱忱了起來,笑臉不斷,他這才覺得分外揚眉吐氣,頭腦一時熱血沖頭,心裏就是隐隐覺得不對也還是放任了自己去吐那份惡氣,享受起了被人厚待高看的感覺來。

現在經冰水一潑,宋韌現在不動氣是真不動氣了,他的心境比起之前要更上一個臺階了。

宋韌笑着拱手就去了,他到底是個大人,還是送秀才來的,那官兵冷待他,心裏有點打鼓,但見這官員笑眯眯的一點脾氣也沒有,看起來也是個怕得罪人的,說是員外郎也可能是手上的權不大,要是那清水衙門的,連錢都不一定撈得着,那官兵一想便覺得沒什麽好害怕的,就朝那擠個不休的各家下人揮手吆喝道:“去去去,別擋着大門!”

這廂宋韌去了戶部辦差的官衙,他是經管徽、皖兩州稅收田地戶籍等事的員外郎,自打他接手兩州就一直在看歷年來的文書,兩個多月過去,他查的也差不多了,心裏也知道他這差事很不好辦,有些話他都不知道該不該跟已升至左仆射之位的符大人說。

符大人已高居丞相副手之位,公務繁忙,怕是沒有功夫聽他道對這兩州的實際情況與文書不符的個中彎道來。

再說,他要是跟符大人說了,而不是經過他們尚書秦大人,這要是被人知道,他在戶部怕是也呆不下去了罷?

而秦大人把握戶部近十年,他能不知道這兩州之間的貓膩?他要是捅穿了,怕是一點好都讨不着。

當官難,當個想把事情理得條條清清的官更難,宋韌一路上走着快進衙門時,他吐了口氣,振作了下精神,笑着進了衙門,跟裏頭遇着的同僚拱起了手,打起了招呼來。

這廂宋韌還不知道他這個符家門人在投靠的符先琥符大人那惹起厭煩來了。

符先琥本來還挺喜歡宋韌這個知趣的門人的,但自從兒媳婦的弟弟越連那知道他跟德王搭上了關系,還讓德王為他說話後,他就對宋韌有所厭惡了。

符家是聖上的心腹,但德王一直對符家是不太親近,甚至是有點冷眼待之,只有符家于他有用了的時候才跟符家接近一二,符家讨好他也不見得他跟符家親近,他是聖上的親叔叔,是唯一還留在都城住在自己王府的王爺,他這防着符家呢,就算不明顯符家人心裏也有數,符家一想到德王這态度就是在他們跟聖上之間攔着一堵牆,心裏就跟藏了根刺似的。

宋韌攀龍附鳳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他進都沒幾天就谄媚地攀上了越家搭上德王,符先琥就覺得他這下屬的品性有待考察,他這要是太會見風使舵了,符家就白栽培他了,遂符先琥也不想讓他這帶回來的下屬升得太快,最好是打外名目再打壓打壓,把他身上的那點浮氣壓下去了再用才是他符家想用之人。

但沒成想聖上這邊都知道他的大名了,符先琥攔不住聖上要見人,但散朝後,他心思得把宋韌叫過來敲打敲打,讓他知道他到底是靠誰升的官,上的燕都。

符先琥這是從越家出身的兒媳婦那知道的宋韌攀上德王的事,這實則也是越連在知道宋韌是符家門人後故意找他家姐說的,說來宋家與他無怨也無仇,但那天事後等小主公走了,他回家禀了祖父小主公來的形情,道了小主公對他說的話,他祖父當下就扇了兩巴掌,痛罵了他一頓,讓他面壁思過,他心中存了火氣,等到一連兩個月也不見小主公傳他,他上門拜見也見不到人,他這心頭火氣就旺了,覺得這全是那天小主公在宋家遭的罪才讓他遭了小主公的厭棄,這廂他又從他人處聽到小主公還為那宋家的土員外郎在秦老尚書面前說了話,他這心氣不平,就厭上了宋家,找上了在符家當兒媳婦的姐姐,把宋韌谄媚德王的事說道了出來。

就他來看,肯定是宋韌猜出了他家小主公的身份,上門找上了小主公,這當中明明是他越連帶的人去的,宋鴻烽卻一字也未跟他提,沒經過他就找上了小主公,這家人當真是惡心至極。

越連把他認為的事實跟他姐姐一說,符先琥的兒子就把話傳到了父親耳朵裏,這燕都的各大家各大族都有結親,人情關系論起來就是對家也能論得上有親戚關系,這當中一句話能擡舉人造就人,一句話也能把一個人的印象和名聲在另一個人那裏毀個一幹二淨,遂宋韌在符先琥這裏的好印象那是打止了。

宋家在越連那是越過了他攀上了德王,在符先琥這裏,是宋韌越過了他攀上了德王,為官之人最恨也最忌諱手下之人越過自己攀上上頭,宋韌一個當了十幾年官的人這點官場規矩都不懂,符先琥之前對他有多滿意,現在對他就有多惱怒,直道自己看走了眼。

所以下午宋韌剛從衙門出來被叫到了符大人那,聽着符大人對他明似褒獎,實則敲打他心思太多,做事不踏實不說,還專走歪門邪道,行事實在有礙官途的話來,他這面上唯唯諾諾,但背上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等話畢,他轉身走了,符先琥身邊的師爺撫着胡須,看着汗把背上的官服都濕透了的宋韌離去,等人走了,這位先前對宋韌也頗有幾分好感的師爺為宋韌說了句好話:“下官看宋大人也是知道怕的,您看他吓得背都濕了,想來心中對您敬畏頗深啊。”

“怕歸怕,但要是給他把能上天的梯子,我看他也會越過我爬上去的。”符先琥搖頭,對師爺的話不敢茍同。

師爺見大人心中有了論斷,笑了笑,低頭拱手稱了是,就不再說話了。

不過他心裏對他們家大人的話到底還是有些不以為然的,這要是有把天梯能爬到最上頭,給他他也爬啊,誰不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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