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先後

“四姑娘。”

廊下的丫鬟給顏采薇行禮後，一邊打簾子，一邊道：“夫人和李姨娘正在屋子裏說着話呢。”

顏采薇點了點頭，便往裏走。

一進屋，她便看見了靠窗而坐的宋氏。

作為兩個孩子的母親，宋氏已經年過三十，看起來卻不過二十出頭，模樣嬌美，很是年輕。

這一切皆因宋氏保養得當，從不操勞憂心。

宋氏未出閣的時候，是被捧在手上的嬌嬌女，要什麽有什麽。出嫁之後，婆母疼愛，夫君敬重，兒女雙全，是京中不少貴婦人羨慕的對象。

因此，宋氏有一種她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天真爛漫，婦女獨有的風韻和少女的嬌憨糅合在一起，讓她舉手投足都有一種獨特的魅力。

而坐在腳踏上為宋氏捶腿的李姨娘比宋氏年歲還要大一些，容貌比之宋氏略遜一籌，但也生的秀麗多姿，經過歲月的沉澱，平添了幾分魅力，如空谷幽蘭一般優雅脫俗。

金色的陽光透過園中的梨樹斑駁的灑落在兩人身上，宛如一幅美不勝收的畫卷。

父親可真是好福氣！

顏采薇感嘆一番，上前給宋氏行禮請安，又從琥珀手中接過女戒呈給宋氏，“母親，這是女兒抄寫的女戒，你請過目。”

前幾天，宋氏懲罰女兒沒有抄完女戒，不得來見自己。

她原本不過是一句氣話，哪曉得女兒和自己怄氣上了，因此有好些日子沒有見到女兒，心中正想的緊。故而，接過女戒後，她看也不看，随後交給伺候在旁的丫鬟，就拉着顏采薇坐到自己身邊，嗔怪道：“你這個小冤家，我真真是前世欠了你的。這麽些天，你也不來請安，還在生我的氣嗎？”

“母親，我沒有生氣。”顏采薇都不怎麽記得清楚這些事情了，自然不會生氣。

宋氏卻以為女兒還在和自己怄氣，摸了摸女兒的頭，柔聲道：“薇姐兒，你也別怪我！我罰你，還不是為了你好？你這臭脾氣再不壓一壓，将來誰敢娶你？嫁不出去的話，你就只能在家做一個沒人要的老姑娘了！”

宋氏性子直，向來都是有什麽說什麽，這番話若是落在以前的顏采薇耳裏，母女兩人少不得又是一番争執。

畢竟以她現在的年紀，若是疼女孩兒的人家，早就開始相看可靠的人家了。如今宋氏不但沒有幫她相看人家，還經常說一些傷人的話，換作那個情窦初開的少女不會傷心呢？

只顏采薇經過一世，再沒嫁人的想法，故而順着宋氏說道：“母親都是為女兒好，女兒只有感謝的，哪裏會怨怪母親。”

話音未落，整個屋子就安靜了下來。

屋中的丫鬟不約而同的看向顏采薇，就連一向沉穩的李姨娘也險些忘了給宋氏捶腿。

衆人誰也沒有想到，那個驕傲又倔強的四姑娘竟然會說軟話了，那可是在侯爺面前也能挺直腰板頂嘴的四姑娘啊！

顏采薇見衆人模樣，不由暗笑。

可見她以前刁蠻任性的形象在侯府真是深入人心，如今不過動一動嘴皮子，說一兩句軟話，就讓人吃驚了。

“薇姐兒？”宋氏探了探顏采薇的額頭，沒發燒呀！

顏采薇對上宋氏狐疑的目光，又看了一眼低頭為宋氏捶腿，顯得溫和又無害的李姨娘，繼續道：“母親，不過是女兒長大了，明理懂事了。過往那些，想必李姨娘也不會放在心上吧？”

聽到顏采薇的話，李姨娘放下美人錘，謙恭的跪在地上，柔聲道：“婢妾辦事不力，四姑娘怪罪婢妾也是應當的。”

“分明就是薇姐兒不懂事，故意與你為難，哪裏就是你的錯了？快起來！”宋氏最見不得李姨娘這樣低三下四，起身将李姨娘扶起來，又看向顏采薇，懷疑道：“薇姐兒，你說的可是真的？”

宋氏還是不太相信顏采薇會改，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那倔脾氣，她還能不知道？

顏采薇反問道：“母親，女兒還會騙你不成？”

以前是她太将宋氏和顏潼放在心上，才會與李姨娘為難。

如今她放下了，和李姨娘并無什麽沖突。

在李姨娘眼中，将來她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過一副嫁妝就打發了事。侯府富有，一個女孩兒的嫁妝不過九牛一毛。

顏采薇對李姨娘的識大體毫不懷疑，畢竟在她針對顏采菽之前，面對她的挑釁李姨娘也都忍讓了，後來也是她三番兩次與顏采菽過不去，李姨娘才将她奶娘打發出去榮養，挑撥夏先生讓宋氏罰她禁足抄書，再多的事情卻沒有做過。

宋氏自是不知道女兒心中所想，反而欣慰道：“你能想清楚就好，我也能少操許多心。”

話說到這裏，她對女兒的話，再無懷疑。

宋氏的生活簡單無慮，一時間除了這件事外，竟沒有別的煩心事。

眼下這件事心事了卻之後，她展顏而笑，分別拉着顏采薇和李姨娘的手道：“薇姐兒是我疼愛的女兒，阿蘭是我妹妹，你們倆誰傷了碰了，我都難過，以後你們能和睦相處真是再好不過了。”

宋氏拿李姨娘當妹妹，李姨娘卻不敢順着杆子往上爬。

宋氏的父親鎮國公是大晉朝赫赫有名的不敗戰神，天下兵馬大元帥，如今威震八方，簡在帝心，地位不可謂不尊崇，而她嫡親的姐姐亦是周王妃，周王父親為了救當今而亡，對于周王這個侄子，當今一向十分疼愛，地位可想而知。

宋氏這樣說話，是她不計較，但李姨娘要是應下來，一個不慎傳出去，可不代表鎮國公和周王妃不計較。

于是，剛站起來的李姨娘又‘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夫人，您可別這麽說，能伺候夫人是婢妾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看着跪在地上顯得很是卑微的李姨娘，顏采薇有些意外。

在她的記憶裏，李姨娘并不恃寵生驕，但在人前一向很有體面，尤其是在外公卧病在床後，她除了沒有名分，可以說是侯府實際上的女主人，何曾有過這樣的時候？

顏采薇念頭一轉，頓時恍然。

如今她外公和姨母都還活着，李姨娘自然不敢放肆。

“阿蘭，我說了，你在我面前，不必這麽多禮。你我姐妹之間，那還用這些虛禮。”宋氏扶着李姨娘讓她在旁邊圓凳上坐下後，又不放心的叮囑顏采薇道：“薇姐兒，你即已知錯，以後切不可再犯。”

顏采薇垂眸道：“是，女兒知道。”

她不再如以前那樣，為宋氏的話傷心。

宋氏是疼愛她這個女兒的，這點顏采薇看的清楚。

只是在她心中，宋氏和顏潼是最重要的，但在宋氏心中，還有許許多多的人比她更重要，父親、顏潼、李姨娘、顏采菽……

以前顏采薇不能理解為什麽在母親心中，還有那麽多人比自己和外公更重要，甚至還有些怨怪。

如今，她已經想明白了。

人都是自私的，總要優先考慮自己在乎的人。

她也一樣。

宋氏是她的母親，顏采薇由衷的希望宋氏這輩子能平平安安的活到老。

不過，在她心中，更重要的是外公和世安。

倘若兩方有什麽矛盾的話，她總是要站在外公和世安那邊。

就像她和李姨娘、顏采菽沖突時，宋氏總護着李姨娘、顏采菽一般。

顏采薇安靜的坐着，不同于以前的活潑好動。

宋氏并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她喜歡這樣安靜乖巧的女兒，甚至是樂于見到的，不然女兒總是和李姨娘發生矛盾，這會讓她左右為難。

欣喜于女兒的改變，宋氏溫柔的替顏采薇順了順頭發，想着以前女兒連侯爺也要頭疼萬分的惡劣脾氣，不由感慨萬千的說道：“我們薇姐兒真是長大了，這麽乖巧懂事。”

“都是母親教導的好。”顏采薇低下頭，有些想笑。

前世，她為宋氏做了許多事情，包括在宋氏的哀求下，答應納顏采菽為徐琅的側妃……然而她做這些，從來沒有贏得宋氏一句誇獎，甚至臨死前，宋氏還心心念念的讓她照顧好李姨娘和顏采菽。如今不過随便說了幾句好聽話，宋氏就這般誇獎她，真是太可笑了。

宋氏自不知女兒心中所想，她伸手朝着李姨娘比劃道：“還記得薇姐兒剛出生的時候，這麽小小的一團。沒曾想，一眨眼就長這麽大了。再過兩年，就要訂親嫁人，也不知道将來便宜了哪個臭小子。”

李姨娘抿唇笑道：“薇姐兒這般才貌品行，将來怕是門檻都要給人踏破了。”

因着顏采薇年歲大了，宋氏也不讓她避開，含笑打量了顏采薇的容貌，滿意道：“可不正是你說的這樣。原本我還擔心薇姐兒脾氣不好，如今改了過來，再沒有什麽可擔心的。畢竟像老夫人那般疼兒媳如疼自己女兒的人，這世上怕再難找出一個。”

這話宋氏說的是真心實意，她在閨中之時，也有幾個手帕交，如今雖不怎麽來往，但也聽得她們多多少少抱怨過婆婆難相處，時常給她們立規矩，更有甚者，還給兒子塞小妾的。

宋氏在嫁進武定侯府前，也曾有這個顧慮，只她太愛武定侯了，想着這些事情忍忍也就過去了。

沒曾想老夫人極好相處，說一句待她親生的也不為過。

她嫁進侯府三年也沒有生育，婆婆也不曾怪過她，甚至還寬慰她。

最後也是她心疼夫君無後，這才給陪嫁丫鬟開了臉，又做主納了李姨娘。

顏采薇坐在一旁，看着宋氏和李姨娘你一句，我一句的親密樣子，覺得有些膩歪，正想找個話題岔開，就見一個丫鬟進來說道：“夫人，二少爺、三少爺來了。”

話落，便見兩個孩童一前一後的進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