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規矩
不得不說,顏家人都生的極好看。
水榭中,身穿杏黃長裙的少女俏麗如芙蓉,顏采薇記得是大堂姐顏采萍,而旁邊身着豆綠長裙,秀雅如芝蘭的少女則是二堂姐顏采菁,兩人皆是府中二老爺的庶女。
随着顏采薇和顏采菽越走越近,水榭中的姐妹倆顯然也注意到了她們,起身迎了出來。
不過她們主要迎的是顏采菽,至于顏采薇只是略略打了一個招呼罷了。
姐妹之間的關系并不融洽。
其實最開始姐妹四人一起念書倒也相安無事。
只是随着年紀漸長,懂得事情多了,在乎的事情也跟着多了起來,心态慢慢的就發生了變化。
二房是庶出,向來不受老夫人待見,二老爺又是不成器的,只在光祿寺做一個小官,除了俸祿沒什麽油水可言,一大家人的開銷花費俱都走的公中。
倘若宋氏是名副其實的侯夫人,那二房的兩位姑娘自然不會慢待顏采薇,偏宋氏出身尊貴,人去卻是極好哄騙的,只需将她當做泥菩薩供起來,說兩句好話也就無礙了。
二房想要過的好,讨好的自然是當家做主的李姨娘。
如今顏采萍十四、顏采菁十三正是談婚論嫁之時,姐妹中,唯有顏采菽自小就養在老夫人膝下,與老夫人感情深厚,宋氏鮮少出門應酬,顏采萍和顏采菁想要嫁的好人家,全靠老夫人帶她們出門,不然京城中,哪裏有人會知道侯府裏還有大姑娘、二姑娘。
有這些因素在內,再加上旁人眼中,顏采菽是一位貌美溫柔、才學斐然的少女,顏采萍和顏采菁自然樂得親近顏采菽。
前世顏采薇向來心高氣傲,哪裏容得下別人對自己的忽視,少不得一番針鋒相對。如今經過世事,心胸眼界開闊許多,知道顏采萍、顏采菁各有各的苦楚,若她們不來惹自己,自然不會計較太多,便領着琥珀幾人進了水榭坐下。
因教課的夏先生還未到,顏采薇便讓琥珀鋪紙研磨,準備練字。
“北冥有魚,其名為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
顏采薇提筆默寫起前世最愛的一篇文章。
前世她被困在小院,便時常背誦這篇文章,提醒自己不要人被困住了,心也一起被困住了!
顏采薇認真的默寫文章,心裏也一片寧靜
忽然,一片陰影投在紙上。
顏采薇擡頭,就見大堂姐顏采萍站在自己書桌面前,正居高臨下的看着自己。
“四妹,你沒有聽到三妹在同你說話嗎?”顏采萍尖尖的柳眉挑起,嬌麗的面容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顏采薇當然沒有聽見,她剛才心無旁骛的寫字,別人說什麽都沒有入耳。
顏采萍俯視着顏采薇,見她不得不擡頭看着自己,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出生尊貴又怎樣?侯府嬌女又怎樣?還不得巴巴的等着自己訓斥。
這麽想着,顏采萍擡了擡下巴,冷笑着教訓道:“四妹,不是我說你,你如今年歲也不小了,再怎麽着,也和夏先生學了那麽久,怎麽一點兒規矩禮儀都沒有學到?”
“撲哧……”
聽得顏采萍提出規矩禮儀,顏采薇忍不住笑了起來。
也不知道李姨娘是如何找了夏先生來。
夏先生出自名門,祖父是禮部侍郎夏大人。
他家的規矩素來與大多數人家不同,認為女子需的遵守三從四德。作為她的孫女,夏先生從小就是讀的女四書長大的,平日裏端的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年滿十三,夏先生就與陳家定了親。
剛定親不久,男方就出了意外。
如今民風開放,不比前朝規矩森嚴,婦女和離再嫁或是自立門戶招個贅婿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更別說這種只是定親,死了未婚夫的,偏偏夏家将夏先生嫁了過去。
那時,夏先生也不過二八年華的少女,年紀輕輕的便守了寡。
而嫁人守節這件事情,夏先生非但沒有不情願,相反她嫁過去後,上孝順公婆,下照顧小叔和小姑子,按說她做了這麽多,陳家應該感謝她才是。偏她的婆婆馮氏覺得她命不好,克死了長子,對她苛待異常,沒一句好話。
如今将夏先生的嫁妝花費幹淨後,又叫夏先生出來坐館賺錢。
夏先生自持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本不想出來抛頭露面,可挨不住婆母小叔的懇求,為了供養小叔讀書,讓他有錢和同窗交際應酬,也只得咬牙壞了規矩,來顏家坐館教授幾個姑娘讀書。
因為生活凄苦,夏先生如今不過二十來歲,可面容憔悴,鬓邊華發叢生,看着竟比三十出頭的宋氏還要大上許多。
就顏采薇對夏先生的了解來看,她也是一個可憐之人。
顏采薇對她卻同情不起來。
夏先生來她家的時候,她們姐妹四個最大的顏采萍才十歲,因為很少出門,對夏先生所說的一切都深信不疑,以至于最後個個都沒有好下場。
也怪她前世蠢笨,見識太少,竟将夏先生的話聽進去不少。
想起顏采菽前世未婚夫梅大少爺病逝後,甘願守節,顏采薇也不知道李姨娘有沒有後悔讓夏先生來教授她們讀書?不過,後來顏采菽甘願給徐琅做側妃,想來也是想開了。
正因為前世經歷過,吃過苦頭。
顏采薇深深明白李姨娘請夏先生來教授她們姐妹并不安什麽好心。
是以夏先生的話真假參半,最是能迷惑人。
這輩子一回來,顏采薇便決定要把夏先生打發走。
顏采萍不知顏采薇心中所想,還以為顏采薇是在笑自己,頓時柳眉一豎,喝道:“你笑什麽?我說的話很可笑?三妹問你話,你不回,我好心提醒你,你卻自持身份嘲笑我,怪道夏先生常罰你抄書,原來你連最基本的禮貌都不知道。”
說到最後,顏采萍已然有些想要刻意激怒顏采薇。
“大姐,且不說我根本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你就先開口了。我規矩學的不夠好,想來是因為夏先生教導太多學生,以至于勞心勞力,不若大姐你回家,讓二嬸另請高明?”顏采薇好聲好氣的說道,長年的修身養性已經讓她不像以前那樣沖動。
顏采萍一怔,四妹今天說話怎麽感覺有些陰陽怪氣的?
不過她和顏采薇争吵慣了,又是能拉下臉來伏低做小,敏銳的察覺到顏采薇不同以往的态度後,話鋒一轉又示之以弱起來,“四妹,你別趕我走。我若是有什麽說的不對的地方,你別介意,我這人就是心直口快,不會說話,常常好心辦壞事。我先給你道……”
話沒有說完,就被顏采薇打斷,“大姐,你既然心直口快,不會說話就別說話,不會有人把你當啞巴的。外面的人可不是自家姐妹,不會包容大姐你心直口快的。三姐,你說對吧?”
顏采薇不想惹事,卻不代表願意把臉給別人踩,有人來惹她,她自然要還擊回去。
顏采菽有些驚訝,她沒想到顏采薇會用這樣溫和的語氣說着挑釁的話,更沒想到顏采薇會把事情扯到自己身上。
“四妹,你說的對。姐妹之間,些微小事确實不用太計較。只是……”顏采菽頓了頓,往四周一看,見丫鬟都在水榭外面的亭子裏等候吩咐,這才壓低聲音,語氣委婉的勸道:“只是大姐到底年長,教訓我們也是應該的。四妹,你若覺得大姐有哪裏不好,可以私下同大姐姐說個清楚,不然姐妹相争,憑白讓人看了笑話。”
顏采萍聽了,也笑吟吟的說道:“四妹,我在這裏給你陪個不是了,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諒我這個做姐姐的吧?別因為我壞了姐妹的名聲,還連累了侯府的體面。”
說是道歉的話,顏采萍卻全然沒有一點歉意,顯然是篤定了顏采薇不能拿她怎樣。
她會這樣,也是吃定了顏采薇在乎家人,在乎侯府名聲。
以前總是這樣,顏采薇和幾個姐妹再怎麽鬧得不愉快,最後都以這樣一個輕飄飄的道歉結尾。顏采薇一是在乎母親,在乎侯府;二是顏采萍道了歉,她不原諒的話,反倒是顯得她小氣刻薄了,畢竟有一個溫柔可親的顏采菽在旁邊對比着。
正是有這樣的依仗,顏采萍剛才才會那樣肆無忌憚的撩撥她。
可這次顏采萍想錯了。
以前顏采薇放下這些争端,別人也不會念着她的好處,只會當她軟弱可欺,越發得寸進尺。既然這樣,那她為什麽還要委屈自己?
私底下撕破臉皮,面上還要裝作一團和氣,她不願意!
顏采薇目光一掃衆人,毫不客氣的道:“若姐姐教訓妹妹是出于愛護,那做妹妹的自當尊敬姐姐。可大姐、三姐,你們自己摸着良心說,你們教訓我,是為了我好嗎?憑什麽你們不給我面子,我還要給你面子?你們配嗎?”
“你……”
顏采萍何時被人這樣指着鼻子說過,頓時氣紅了臉,就要罵回去,卻被顏采菁拉住衣袖扯了扯。
顏采萍向來看不起只會跟在她身後說好的顏采菁,正要訓斥,轉過身就看見夏先生來了,立時便委屈無比的朝着顏采薇福身,“四妹,對不起!你別趕我和二妹走,求你了!”
顏采菁也紅着眼低下了頭,顯得楚楚可憐。
作者有話要說:
北冥有魚,其名為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引用《莊子·逍遙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