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李修一下樓詢問了聿河畫舫所在,便帶着雲泥一路招招搖搖、叮叮當當的朝着聿河畫舫聚集地而去。到了目的地,才發現聿河畫舫是在一片和聿河相連的大湖上,怪不得聿河下游地段發了洪水,卻對此處影響不大。

放眼望去,果然是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只見寬闊的水域上,鱗次栉比的築着大大小小的畫舫,皆是雕梁畫棟,飛檐漏窗,粉金流碧。隐約能見些妖童媛女,華容婀娜,煙視媚行。端的是無限繁華景美,風情煙月味濃。

李修一跳上一葉小渡船,船夫是個伶俐的少年人,上下打量幾眼,笑着問道:“公子是要往哪處。”

李修一一臉我很有錢的表情,道:“哪處好就去哪處。”

少年人爽朗笑道:“公子說笑了,聿河畫舫哪有不好的來呢。”

李修一挑挑眉,說道:“哪處最貴就去哪處。”

“嗳好咧!”少年人利落答道,又讨好的說:“公子是外地人吧,怪不得不知我們聿河十豔咧,這十豔排名第一的叫做夢裏閑,今兒小的就帶公子去他的‘春歸此處’吧,不過這人太多人捧,身價可高了,說是只有夢裏才得閑咧,嘿嘿。”

李修一興趣道:“真有這麽好?”

少年擠眉弄眼,卻不顯猥瑣“小的在這裏說上十刻鐘,也抵不上他一刻功咧,是好是歹,公子試了才知道嘿。”

說話間船已到“春歸此處”,果然是一處極大的所在,來不及細看,已有兩個青蔥少年少女迎了上來,膚白眼媚,容貌姿态絲毫不輸紫禁城中層層篩選、經過訓練的宮人,更又多了一段風流姿态,搖曳生香。

迎上來的少年巧笑着打發了劃船的一吊錢,二人就一左一右扶了李修一迎進畫舫,左邊的黃衣少年道:“我叫黃裳。”又指着另一邊的綠衣少女道:“她叫綠衣。公子看着面生呢,想必是第一次來吧,還請随意玩樂,盡興才好。”

進了畫舫,裏面是一個寬敞的大廳,擺一些精致桌椅小幾,布置的極其典雅雍容,不像是青樓,倒像王府似的。裏面人卻不多,也不喧鬧。只來得及粗粗打量,便見迎面步出一個風韻猶存的婦人,着海棠色外袍,下露檀色百褶裙,系一條棗紅宮縧,服服帖帖的随着步子輕擺。目光盈盈,嘴角含笑,頗為含蓄婉轉。

只有理論知識的李修一歪頭想道:看了好些才子佳人的書,老鸨不都是惡俗輕佻嗎?果然認識不如實踐。

見過婦人,綠衣黃裳雙雙退出去。

這婦人便是春歸此處的老鸨,喚作韻娘。她也算是聿河風月場上的出彩人物了,雖然現在有些年老色衰,但是幾十年的迎來送往,早練就一雙火眼金睛,只要來客被她上下打量幾眼,便像上了秤的豬肉,幾斤幾兩,清清楚楚。

韻娘一邊迎進二人,一邊打量着:一前一後,可見是主子帶着侍從來尋樂。前面那人生的面如潤玉,清隽俊逸,一雙眼極其出塵,說不出的清秀明澈。行為間頗為随意,卻猶顯清貴。且剛進門時有幾分緊促,可見家教嚴謹,第一次來這風月之地。一溜眼晃過那身蔥綠袍子,精致華貴,一般人或以為是普通絲綢,見多識廣的韻娘卻一眼看出這是貢品缭绫,民間有價無市。腰上香囊也是宮繡的孔雀、芍藥,極其張揚高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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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眨眼,韻娘便知道眼前這人不是皇親便是國戚,而且地位還不低。

不過男人越是財富權重,越是逃不過美人關。因此韻娘的人生哲學就是,天下是男人的,男人是美人的,美人是自己的,自己是最大的。聿河美人甲天下,春歸此處甲聿河,一個皇親國戚,還不足以使迎來送往的韻娘惶恐失色。

李修一還不知道自己眨眼之間已經被眼前的婦人裏裏外外掂量光了,只顧左右打量這莺聲燕語的新奇環境。韻娘笑道:“公子可有覺得能入眼的?不若讓韻娘給公子介紹吧。”

李修一下意識攏攏袖子,随性笑道:“聽說媽媽名下的夢裏閑是聿河第一美人,我就是來看看有沒有小爺我美。”

韻娘捂嘴笑道:“公子這樣的妙人,倒叫韻娘我今天開了眼界,天下竟有這般俊麗清秀的人物,又這般性情好,不吝玩笑,只怕我們樓裏的人都不肯放公子走了呢!今兒夢兒才推了個預約,正好得閑,莫非是預料到公子要來,可見是緣分了。”

又秉着石頭縫裏榨油的職業修養,眼觑着雲泥笑問道:“公子身後這位小哥可有中意的?”李修一聞聲轉頭,見黑衣勁裝依舊面無表情的雲泥,就像一截僵硬杵在花叢中的黑木頭。便壞笑着湊到韻娘耳邊輕聲道:“媽媽不用管他,他呀,不行。”不行兩個字說的格外千轉百回,內涵深刻。

韻媽媽淺淺嘆息,後面這黑衣少年一絲不茍、冷峻堅毅,沒想竟然是個不中用的,真是,可惜可惜。

雖然李修一壓低了聲音,不過如何逃過雲泥這種高手的耳朵,聽着李修一的言外之意,雖然面上毫無變化,卻在心裏有那麽一絲絲無奈的郁悶。畢竟對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來說,沒有比否定一個男人的“思考能力"更嚴重的事情了。雖然雲泥私生活檢點到令人發指的地步,可也逃不過本性的呼喚。

李修一才不管雲泥心中受到小打擊的男人尊嚴,向韻娘定下二樓乙間和丙間,讓把夢裏閑請到丙間來。雲泥就在身後小媳婦似得盡職盡責掏銀票。

韻娘柔聲喚過一名叫做芭蕉的妙齡少女,交代帶二人到二樓乙間和丙間,又轉身對着李修一道:“煩請公子稍等,夢兒一會就到呢。”芭蕉将二人帶到丙間門口,又向着雲泥指了乙間的位置,便退下了。雲泥剛想轉身去乙間,卻沒想被李修一拽進了丙間。

李修一進門便把雲泥拉到椅子邊坐下,彎腰捧着雲泥的頭一臉深情:“小雲雲,我知道,我平時經常欺負你,我心裏內疚啊,一宿一宿的輾轉反側、徹夜難眠。所以,我打算今日給你賠罪,怎麽樣,夠兄弟吧!”說罷自己也被惡心到了,不厚道的吃吃作笑。

雲泥輕皺着眉,作勢欲站起來,李修一悠悠道:“哎你說,師父要是知道你帶我來逛青樓,會怎麽想呢。”雲泥郁卒的坐下,李修一便準備去乙間,末了還轉身回來補一刀:“也不知怎樣俊俏的姑娘才擔得起聿河第一的稱號,小雲雲你可要好好消受哦~。”

雲泥皺眉垂目,李修一樂不可支的到了乙間,輕輕關上房門,徑直走到窗邊靠西面牆壁那處,畫舫的房與房間之間只是用木板隔開,雖裝飾的華麗典雅,隔音效果比泥牆石壁自然差遠了,窗戶又開的極廣,李修一靜立在靠西的窗邊,可以把甲間的聲音聽個大概。

原來李修一在路上混在戚家隊伍中,倒用銀子收買了一個戚家家丁,那小厮今日來客棧,便是告知今日戚奉中和幾位山南官員聚會在此。

乙間門前經過一些腳步聲,想是戚奉中一群人到了,大約有四五個人,各自寒暄客氣一會兒,又互相恭維了幾句,便聽見一聲音說道:“今年怕仍是萬裏縣受災最嚴重,據說房屋田地基本淹完了,周邊幾個縣也多多少少受了些洪水,不過都遠不及萬裏縣嚴重。”

戚奉中的聲音驚訝插話:“京中接到的快報說的是于慶縣,怎麽變成萬裏縣了?”

之前的聲音回答道:“戚大人有所不知,這萬裏縣的河堤是去年的河工總辦才修的,今年同一個地方被沖開,自然不好聽,就換個地方報上去。畢竟我們也是要辦實事。”

一年洪水都抵不住,想來修河堤,也不過是等水退了,雇點人搬些沙石袋子堵上缺口,做做樣子罷了。

另一個年輕一些的聲音說:“年年萬裏縣都要遭洪水,想來遲早是要想辦法解決的。”

一個頗為蒼老的聲音高聲道:“林大人此話何意?這是河神的意思,我們能違背麽!”說罷哈哈而笑,另幾個聲音也笑起來。大家心知:洪水越泛濫在座各人腰包就越鼓。那年輕人估計也意識到自己一時說錯話,并沒有聽見他反駁。

又聽見戚奉中的聲音道:“萬裏縣令呢?”

另一個聲音笑道:“方在賢那個老狐貍,汛期之前就舉家搬出萬裏了,跑的比鬼攆着還快。萬裏衙門就留幾個軍師衙役,也全是屬兔子的。哈哈。”

那個所謂林大人的年輕聲音又接過話,憤憤不平道:“說起來,方在賢做萬裏縣令三年,怕是把棺材本都撈夠了,咱們在座還不一定有誰比得上呢。”

最開始的那個聲音又道:“萬裏縣洪水,淹死的不計其數,沒有淹死的,多半也死于瘟疫了,就算能活下來,也不過餓死一條路。且不說周邊那些受災的縣,便是沒受災的縣,也斷不敢放那些災民進去,浪費糧食都不說,瘟疫傳染進去,上頭要責備失職,那就不得了。萬裏縣的人沒幾個能活到領撫恤金,方在賢自然樂得虛報名額揀現銀。”聲音中略有責怪之意。

戚奉中的聲音又道:“如此說來,我只等洪水退了,去萬裏縣将缺口堵了就是?”

那個蒼老的聲音意味深長道:“自然自然,只要肯花銀子,沒有堵不了的口。”衆人聽出他的言下之意又笑一場。

笑聲未落便聽見一些腳步聲,李修一暗自思肘,應該是作陪的來了,衆人應該不會再談公事。便等門外安靜後,推開門走了出來,細細思量,倘能拿到戚奉中的花費賬目,受賄證據,自然不愁給二皇子一擊。這也是自己讓謝西風做監督的原因。

邊想着邊推開丙間的門,卻不期然看到千年面癱沒情趣的雲泥竟然将一個人按在床上!

聽見開門聲,二人都轉過臉,一個臉露驚訝與懊惱,一個笑得頗為諷刺得意。

李修一邊默念着我沒看見我沒看見,一邊低頭退了出去還很有道德的關上門。

卻不過一秒鐘,門“嘭”的一聲被破開,李修一站在門口,一手叉腰,一一手往裏指着,一臉幻滅的大叫道:“男的!你是男的!你竟然是男的!”

順着手指,床上那位鼎鼎大名的聿河第一,那确實是一個美豔的不可方物的男子,一身魅人的紅衣,怕是少有人能壓住,但這人随意穿起,卻絲毫沒有宣兵奪主之色,反而如綠葉襯紅花,愈發顯得膚色如雪,極張揚的紅唇墨眉,更是第一眼就能牢牢鎖住人的注意,嘆這造物的神奇與偏心,竟能生出這般精致完美的五官,還都長得一人臉上。卻看他瞥李修一一眼,不慌不忙的攏攏衣襟,檀口輕吐,輕飄飄的四個字飛入另二人的耳中——“少見多怪。”

李修一幾步沖到已經起身的雲泥面前,拍着雲泥肩膀痛心疾首道:“怪不得平時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原來你喜歡男的啊!其實也沒什麽嘛,那老不死的床下還藏着男男春宮圖呢。以我倆的關系,我是不會嫌棄你的——封口費還可以給你打折!”

雲泥在自己有限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裏默默腹诽:很想把眼前兩個人像扔飛镖一樣扔出去,不,像射箭一樣射出去,這樣更遠!哼!

想之前,李修一沒走多久,這個男人就進來了,自己也是滿心驚訝,夢裏閑竟然是個男子——還從頭到腳一身招搖的緋紅色,青絲松挽。一雙眼角微吊、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又暗藏幾分淩厲。若說李修一雙眼水墨般靈動幹淨,那這雙眼便是說不出的朦胧勾人,偏又鼻挺唇薄,無一不是絕色,美得仿佛讓人透不過氣,又覺得永遠賞之不盡,品之不夠。

然而老實說,乖孩子雲泥心中并沒有産生一絲邪念,他對美人從來免疫不說,眼前這人可是男的啊!于是一貫的眼觀鼻鼻觀心,只等李修一。

偏偏樹欲靜而風不止,雲泥是打定了主意八風不動,夢裏閑又何嘗不是打定了主意。韻娘告訴他,這次的客人很可能是宮中人,可要好生伺候。

夢裏閑這人,本來對權勢金錢不感冒,雖有天下無雙的美貌,卻永遠是一副不可捉摸的态度,長久以來卻縱橫聿河。

本來嘛,男人不就是這樣?偷着着不如偷不着。

本來是無所謂态度的夢裏閑,一看這厮長相還蠻合胃口,卻沒想他就進門時看了自己一眼,然後就老僧入定了!夢裏閑怒了。向來只有他拒絕別人,從沒有別人拒絕他的。于是偏偏消停不得。各種言語動作,明逗暗激不在話下。雲泥在宮中長大,這輩子遇到過最流氓的人就是李修一,也不過紙上談兵而已,哪裏有明刀實槍的經驗。心中很有些慌亂。那夢裏閑又動手動腳沒個消停,甚至還打算把手探入他褲裆!雲泥也怒了,于是一怒之下順勢将夢裏閑壓住他所有動作。卻沒注意李修一突然推門進來,這場景倒像自己獸性大發正好被捉奸了一樣。

李修一見雲泥很快恢複常态,一臉鎮定,就像剛剛把聿河第一按在床上的人不是他似得,便沒趣的轉過頭,打量床上撐着頭的那位,搖搖頭說:“不過鼻子比我更挺些,而已。說不定也是捏的。”

眼前這人不僅破壞了自己的閑情,竟然還敢大言不慚,夢裏閑翻個優雅的白眼,緩緩坐起身,悠悠道:“我就是沒鼻子,也定比你好看百倍千倍。”又勾唇諷刺一笑:“世人總愛用掩飾,令自己更添醜态。”

很明顯李修一屬于,寧願智商被被人踩幾腳又撕的稀巴爛,也不願意容貌一絲沾灰的人,對于聿河第一的踐踏,立刻像一只炸了毛的貓,瞪大了眼差點一蹦三尺:“你你你!”夢裏閑站起身,搖曳生風,步步迎香,輕輕走向桌邊坐下,笑道:“原來還是個結巴,真心疼。”

又倒了一杯茶,向着李修一道:“喝茶嗎?可以敗火。”李修一很委屈的樣子,嘟囔:“好男不給女鬥!”又朝天哼一聲增強氣勢,直接向外走去,雲泥漠然跟在身後,留下夢裏閑笑得花枝亂顫。

作者有話要說:

怎麽改都不對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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