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以後不許這麽穿

第7章以後不許這麽穿

宴行弓腰站着,挑起車簾一角,車廂內光線昏暗,依稀能看見男人青色蟒袍上的山海雲圖和織金莽紋。

蘭畫心裏一緊,本能的想拒絕,可不知道馮霁安什麽時候會過來,現下之計,還是趕快把這羅剎趕走的要緊。

沒有太多猶豫,蘭畫撩起裙角,扶着宴行的胳膊,上了馬車,剛鑽進車廂,身後的簾子落下,青天白日被隔在車外,她頓時置身一片晦暗,這輛馬車可謂非常寬大,沒想到進來之後感覺如此促狹。

一進車廂就有兩道冷光打在她的身上,雖然早就習慣了他冷眼看人,可在這逼仄的空間裏,她身上還是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心裏雖不自在,卻沒有太多的時間去平複情緒,蘭畫在側面的軟座上坐下後,斟酌着開口,“王爺怎麽會在這?”

“這句話該我問你。”江湛的聲音冷脆,在這閉合的空間,顯得尤為凜冽。

蘭畫心裏登時湧起一陣煩躁,類似的話,她上一輩子聽的太多了,他總喜歡霸道的定義她該怎樣,從來不顧及她的感受。

鼻子一酸,她仰臉問,“我為什麽不能在這,難道太師大人出行,還要清場屠道,容不得我等小民和你并行?”

江湛面色一怔,不由的微微擡眼,記憶中她總是笑嫣嫣的,聲音也和氣,第一次聽到她如此負氣的說話,原來她也有情緒。

她高仰着頭,脖頸的曲線被拉長,那一截雪膩在昏黃的車廂裏,白的晃眼。巴掌大的小臉,寫滿了倔強,因着氣憤,紅唇微微嘟起,像一朵搖搖欲綻的花苞,引人遐想。

江湛長臂一伸,修長的五指捏住了蘭畫的下巴,她眼中一懼,本能的往後縮,唇邊一陣酥麻,“茲啦”一聲,那縷假胡子到了江湛的手上,她秀美的模樣立刻顯了出來。

男兒裝貼身,更顯她玲珑身段,只是——

江湛眉頭輕輕蹙起,她的胸前過于平坦,那夜,他見識過兩座峰巒的傲人輪廊,而此刻高聳的位置卻只剩一點起伏,顯然是被什麽東西緊緊壓抑住。

他長指微曲,柔膩的觸感仿佛還在指尖,心中莫名生出憐香惜玉之感,“以後不許這麽穿。”

蘭畫本就沒消氣,又見他視線停住的地方,猛然轉身背沖着他,不悅道:“大人不但管人走路,還管人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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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湛烏沉的劍眉往下一壓,“大人”二字仿佛特別刺耳,警告道:“別忘了,我還是你的兄長。”

蘭畫恍然想起自己上車的目的,怎麽不覺就和他打起嘴仗來,她就着臺階放緩了語氣,“畫畫一時好奇,穿男裝出門,現在已經知錯了,請王爺恕罪,那...我現在可以走了麽?”

江湛聽出她話音裏的委屈求全,故意略過她後面那句話,“你怎麽知道這個地方?”

蘭畫背脊一涼,臉面上端的仍然是八風不動,腦子卻飛速轉起,這是皇家專道,她一個甚少出門的女子怎麽會知道,無論哪種說辭都感覺破綻百出,況且她面對的還是整個南郾最敏銳的男子。

略一思忖,她小心翼翼道:“我是跟着王爺的馬車來的。”

這也不算說謊,畢竟上一世确實是他的馬車夜夜把她送到這裏。

“哦?”江湛深幽的眼睛裏漾起一絲波動,“所以還是欲擒故縱?”

話音剛墜地,就聽外面響起一道清雅的男音,“在下馮霁安,請問是蘭畫姑娘在等我麽?”

蘭畫忙掀開車簾,見馮霁安正站在外面,倏而一道寒光從背後壓過來,落在身上仿佛有千斤重,蘭畫只想趕緊逃離,徑直從車廂探出身子,強裝鎮定道:“馮世子,是我請您過來。”

她一邊小心翼翼的下了車,一邊想着怎麽周旋面前的情況。

出乎意料的是,直到她穩穩的站到地上,車廂裏的人都沒有一絲動作,她瞥一眼平靜的車簾,伸手對馮霁安道:“世子,請借一步說話。”

她和馮霁安剛擡腳走,身後的馬車吱呀起動,向着相反的方向駛去。

蘭畫回頭望去,清風掀起窗簾一角,隐約可見一張鐵青的臉。

“那是太師大人的馬車?”馮霁安問道,“今日太師來翰林院督查,你乘他的馬車來的?”

蘭畫被拉着回神,她心虛一笑,不置可否。

兩人又朝前走了幾步,空曠的大道上雖空無一人,馮霁安依然和她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

馮霁安臉上雖一派沉靜,但嘴角眉梢都露着淡淡的驚喜,“蘭畫姑娘特意相約,令霁安喜不自勝。”

此刻,蘭畫已經把江湛抛諸腦後,專心于此行的目的。

“冒昧叫馮世子前來,實屬不妥,但事關緊要,不得不唐突世子,還請見諒。”

馮霁安忙道:“姑娘嚴重了,你敢來親自尋我,其一說明你信任我,再者也顯示了你的魄力,在下對姑娘更...”

心裏的話在舌尖上打了個轉,到了嘴邊就變成了,“更佩服了。”

蘭畫一聽,馮霁安果然是個明理通達的人,這樣美好的人,值得一個光明磊落的妻子。

蘭畫擡頭,直視着他的眼睛,問道:“今日侯府的媒人到譽王府提親,可是世子的意思?”

雖然大概知道她此行的目的,馮霁安沒想到她這麽率真,毫不扭捏的點破了話題。

他連忙雙手一拱,慎重道:“實不相瞞,那日文會,霁安對姑娘一見傾心,故而回府和家中長輩禀議後,遣了媒人到王府問姑娘的意思,在下誠心相求,若得償所願,此生必不負所托。”

蘭畫心裏恸然,冰封的心仿佛被化開一角,她以前眼裏只有江湛,沒有別人,更沒有自己,她不知道,原來有一天,她也可能成為別人口中的“得償所願”。

但是,她失了身子,在這個女子貞潔大于一切的社會,她不知道他會不會介意。

她得清楚的知道他的答案。

“世子的心意,畫畫明白,只是婚姻是一生中的大事,作為侯府嫡子,您的親事對整個家族都舉足輕重,畫畫有幸得公子輕睐,心生感激,只是關于我個人,有一些情況不得不提前告知,如若知曉後,世子仍是之前的心意,畫畫自會沖破險阻,與您同心合意。”

馮霁安動容道:“蘭畫姑娘但說無妨。”

長睫微微一垂,複又掀了起來,蘭畫正色道:“我曾失身于他人,已不是處子之身。”

素來泰然自若的男子瞳孔倏然闊了兩圈,震驚的表情讓他的五官都微微變了形,也許在這樣端方公子的眼裏,婚前失貞是不可想象的事。

蘭畫甚至覺得他身體不由自主的向後傾了傾。

不需要他的回答,蘭畫什麽都明白了,微微福了福身子,淺淺道一聲,“打擾了。”

蘭畫轉身離開。

這才發覺自己失态,馮霁安擡睫,看着那纖瘦的背影越走越遠,心裏一落,突然踉跄着跑上前,擋在蘭畫面前,語無倫次道:“對不起,蘭畫姑娘,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就是沒想到,你給我,你給我時間捋一下思路。”

蘭畫牽唇一笑,“馮世子不必道歉,你沒有做什麽不好的,是我們沒有緣分,如此說開也好,以世子的品性,肯定能覓得佳偶,我們就此別過。”

馮霁安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什麽,就在他猶豫間,蘭畫已從他身邊輕輕走過,看着那落寂的小小身影,他第一次覺得看不起自己。

蘭畫倒沒多難過,心裏更多的是釋然,今天這一遭,讓她幡然醒悟,她這樣身子的人,還想着什麽嫁人,像馮霁安這樣飽讀詩書,明理達道的人都難以接受她,更遑論那些愚蒙莽夫,就算有人貪圖她的美色,擡她進門,她在夫家大抵也得不到尊重,在另一個囚籠困頓一生,何苦來着。

上輩子吃夠了男人的苦,難道這輩子還要一頭栽到上面?

蘭畫自嘲,枉她以為自己是兩輩生人,活得多通透,到頭來才發現,她一直在原地打轉,希冀別人拉她出泥潭,唯一的區別不過是把對象從江湛換成了別的男子。

她可真是...沒有長進。

對自己有了清醒的認識,心裏僅存的一點心灰意冷也蕩然無存,蘭畫心裏輕松,不知不覺就穿過斷垣,來到大街上。

王府的馬車還停在原處,雲翹卻不知去了哪裏,蘭畫上了馬車,吩咐小厮,“看見雲翹了麽?”

小厮道:“雲翹姑娘先回王府了。”

“嗯?”蘭畫納悶,她那麽着急回去幹什麽?

馬車緩緩起動,蘭畫把頭靠在車壁上,心裏思量,接下來的路該怎麽走。

王府肯定是留不成了,前有狼後有虎不說,她也不想繼續住在這片傷心地。

離開王府,能去哪呢?

京中女子雖大多在內宅操持,在外謀生計的也不是沒有,只是世下能容女子做的活計不多,且大多都是粗重的漿洗,染印之類,蘭畫伸開雙手,看看自己蔥白玉嫩的十指,打消了這個念頭。

秀坊也是一個容身之地,可惜她這雙手也捏不了繡花針。

這些年,她也存了一筆錢,她兩輩子練就的廚藝不錯,或許可以開個小食肆?

貌似這個還有點可行性。

心裏有了希冀,那滿腹的苦水仿佛也被沖淡了,她仰頭望着雕繪的車頂,嘴角慢慢沁出一絲笑意。

心裏舒坦,回府的路似乎也變得特別短,感覺還沒走多久,馬車就停了下來,府裏的車夫恭聲道:“蘭畫姑娘,到地方了。”

蘭畫輕快的撩開車簾,腳一落地,眼睛瞪的渾圓,猛然看着車夫問:“這是哪裏?”

面前不是譽王府,而是一座客棧,牌面小巧,看着不甚惹眼。

車夫諾諾,“是宴公公讓我帶您來的。”

正說着,院門“吱呀”一聲打開,宴行走了出來,他對着蘭畫讨好的道:“姑娘莫生氣,王爺在二樓等您。”

蘭畫轉身就走,卻見帶自己來的馬車已悄然離去,而不遠處不知為何走來了一群官差,不想惹上事端,蘭畫冷聲道:“帶路。”

宴行忙讓到一旁,躬身請蘭畫先進院門。

這客棧門頭簡單,內裏卻別有洞天,院子進深很遠,錯落建着幾座秀樓,瞧着還挺雅致。

宴行恭恭敬敬将蘭畫引上二樓一間客房,又掩上門退了出去。

這顯然是一間上房,空間開闊,裝潢大氣,左右對開着兩扇門,至少是個三間的套房。

外廳盡頭的大窗子下,擺着一張寬闊的書案,江湛坐在書案後,正一頁一頁翻閱上面的書冊,好像半晌才想起屋裏來了人,他掀起薄薄的眼皮看了一眼蘭畫,目光又移回手裏的書冊,沉聲道:

“把衣服換了。”

蘭畫這才發現,左手那扇門的旁邊擺着一張錦凳,錦凳的上面擱着一套柳芽黃的衣裙,顯然是刻意為她準備的。

蘭畫前胸正被裹的難受,早就想釋放出來,還不知道江湛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先讓自己舒服了再說,沒有猶豫,她拿起那套衣裳,推門進了卧房。

“咔噠”卧房傳來一聲落鑰聲,握書卷的手一頓,江湛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一手合上書,他緩緩閉上眼前,攏指捏了捏眉心,這書是怎麽都看不下去了,腦中被一片雪膩的春光占滿。

默默躁郁間,宴行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祁王殿下,裏面請。”

話音未落,就見一個體型修長的男子搖着一把玉骨扇走了進來,一看見江湛,就拿扇子指着他,咬牙切齒道:“好吧,又被你料中了,他們果然是在今天交貨。”

江湛陰着臉看他,聲音仿佛淬了冰,“立刻讓你的扇子在我眼前消失。”

那被稱為“祁王”的男子馬上把扇子扔給門外的宴行,空紮着兩手進來,納悶道:“扇子今天怎麽惹你了?”

江湛沒有理他,祁王又恢複了玩世不恭,“平時你不來,都是我在這盯梢,這要收網了,你倒是會來撿便宜。”

江湛觑他一眼,“平時有你這個北楚祁王坐鎮,何須我多此一舉。”

北楚祁王?

蘭畫在裏間換衣服,外面的動靜她聽的一清二楚,江湛為何和扇子過不去她沒多想,倒是對這個北楚祁王很是好奇。

稍一回憶,她突然知道這個祁王是誰了。

十四年前,南郾和北楚兩國交戰,南郾軍大勝,老譽王親手斬下北楚國主的首級,北楚一個朝代結束,新上任的國主歸順南郾,每年上繳歲貢,并輪換排遣皇子為質,留在上京。

以前還一兩年一換人,近十年來,質子卻一直是北楚國主的大皇子,祁王宮惟。

沒想到他和江湛走的如此近,畢竟當年是老譽王親征的北楚,他們之間竟沒有嫌隙。

換好了衣服,蘭畫還是決定出去,這裏畢竟是江湛的卧房,她一直躲在裏面算怎麽回事,剛拉開門探出身體,又聽宮惟懶懶的聲音:

“用不着給我戴高帽,我們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再者我早就看崔國舅不順眼,不瞞你說,他從西域弄來的美人骨,是銷賣還是自用,銷給誰,用在誰身上,我都一清二楚,宮裏...”

聽到“美人骨”三個字,蘭畫心裏一咯噔,他們今日在此聚集,和美人骨的交易有關?

她下意識朝說話的人看去,卻見江湛緩緩擡頭,和她的視線在空中對個正着。

他的目光深邃冰冷,仿佛帶着質詢。

宮惟說的正起興,突見江湛面色有異,順着他的視線看去,猛然發現從卧房走出來一個女子,吓得登時從椅子上站起來。

蘭畫剛換了女裝,又解下了男式的發髻,一頭烏黑的青絲蓬松的披在兩肩,整個人顯得慵懶柔媚,像極了剛睡醒的婦人。

宮惟瞳孔震驚,他看一眼蘭畫,又轉頭盯着江湛,手指點着他道:“你...你...你,身體沒毛病啊,虧我還替你擔心一場。”

江湛從蘭畫臉上緩緩移開目光,對宮惟語氣不悅道:“坐下,繼續講你探查的結果。”

宮惟乖覺的坐下,忽而又轉過身,看着蘭畫笑道:“王爺屋裏有人,我就不說這遭子腌臜事了,改日再彙報。”

他這一轉臉,蘭畫看清了這位北楚皇子的長相,心裏驚嘆,這人當真是長了一張令人賞心悅目的臉。

他五官精致,仿若玉雕,嘴角微微向上,不笑時也帶着三分笑意,外加上懶漫的神情,蘭畫一時腦中只想起風流倜傥四個字。

且他有一種奇異的魅力,令人忍不住想和他接近。

倒是和江湛完全相反。

還知道顧及女子的感受,那就又比他強上許多。

蘭畫正在心裏暗暗比較,卻聽江湛輕嗤一聲,“你繼續講,她膽子大的很,什麽都聽得。”

蘭畫:“......”

何止是強了一點,簡直強了十萬八千裏。

聞言,宮惟睇了江湛一眼,緩緩道:“那...我盡量說的委婉點。”

“崔國舅新送去後宮的那個美人,衣服上就浸了美人骨,迷的小皇帝神魂颠倒,近日崔國舅又得了一批新藥,現在正和百花樓的老鸨在對面二樓客房交貨,他們交貨前...”

他剛欲張口,看了一眼蘭畫,又閉了口,擡起身子靠近江湛的耳朵,壓低聲音道:“他們交貨前要驗貨,床帳內當場上演春宮圖,場面越激烈,價錢越高。”

江湛始終不動聲色,只是冷白的皮膚下,青筋的脈絡愈發清晰。

隐約聽到一些片段,蘭畫心裏不由一悸,難怪那夜她和江湛都有點過于縱情。

當時幫她牽線買藥的婆子只說,穿了這種香浸泡過的衣服,會讓郎子心情愉悅,她料到會有一點點催情的作用,哪裏知道是這種猛藥。

許是過了難堪的橋段,宮惟又擡高了聲音,“這會巡捕房的人應該已經上樓,以例行檢查的名義沖進去,當場拿他個人贓并獲,端了崔國舅的營生,那麽你也不用為小皇帝發愁了。”

江湛冷冷一笑,這才擡眼看宮惟,“宮兄打探的能力如此之強,讓你在南郾為質,當真是危險。”

宮惟斜眼乜他,“我若是對南郾圖謀不軌,你豈不是第一個弄死我。”

江湛長眉一豎,“你知道就好。”

宮惟起身,拍拍身上的衣袍,輕嗤一聲,“沒勁,我費心勞力也不落好,你且等着看好戲吧,我走了,不要忘記你答應我的東西。”

往前走了兩步,他想跟蘭畫打個招呼,手剛舉了一半,就聽身後江湛涼涼道:“慢走不送。”

胳膊轉個彎,沖背後的江湛舉了個大拇哥,他目不斜視的走了出去。

屋裏瞬間靜的可怕,須臾室內想起腳步聲,江湛走到窗前,雙手推開了面前的窗牖。

對面樓上的嘈雜立刻傳了過來,呵斥聲、女子的哭聲、大聲的告饒聲混在一起,聽着揪心。

顯然那邊已經開始抓人。

江湛轉身,背對着窗戶,挺闊的身軀仿佛把那一片人間修羅擋在了另一個世界。

蘭畫感受到他的目光一點一點壓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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