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回頭
第66章回頭
江湛睜大眼睛, 驚恐的看着床帳。
夢中的景象一點點回攏,他看到了上一世的結局,記憶定格在蘭畫胸前插着匕首,倒在血泊裏的畫面。
他胸脯劇烈起伏, 吐息紊亂, 幾乎窒息。
蘭畫當着他的面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啊——
他想發洩, 想把胸中的不解、憤恨、無助、懊悔吼出來。
可他的嗓子發不出一點聲音, 像前世一樣,他整個人僵住, 洶湧的情緒堵在胸口,一點一點蠶食他的心房。
自己種的惡果,他必須要一點一滴的親自體味。
蘭畫到底有多絕望, 才會把尖刀對準自己的心髒?
她一向簡單,要的也不多,從第一天進王府到殒身月陰關,追求的也不過是他身邊的一點溫存而已。
她自幼無父無母,因着少小時他一點短暫的庇護,捧着一顆真心把所有都給了他。
她不争不搶,乖巧承歡, 從來沒有要求過什麽,即便後來他強硬的打掉了那個孩子,她也沒有哭鬧, 而是像個刺猬, 把遍體鱗傷的自己包裹起來。
她沒有親人, 沒有朋友,整個世界唯有他一人。
受了傷,無人傾訴, 只能一個人躲起來舔舐傷口。
可是,他又做了什麽?
和親?
打着為她好的旗號,把她像個物品一樣送來送去?
即便這只是權宜之計,卻也暴露了他從未真正尊重她的事實,他偏執的以為她就是他的附屬,無論把她送到哪裏,只要他揮揮手,她就會飛奔到他身邊。
可是,她不是他身上的物件,她是一個人,縱然對他的愛滿到溢出來,單方面沒有反饋,她也會累,也會受傷,也會心死。
失去那個孩子是重創,和親是最後一根稻草,她看不到光明,絕望的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是罪魁禍首。
或許他可以摸着良心說,做這一切都是為她好,這一點毋庸置疑。
可是,根層的原因呢?
難道不是因為他理所當然的享受她的愛意,從未想過要呵護,要珍惜,他以為無論他做了什麽,她永遠是那個在翊和殿等他的小姑娘,卻沒想過她也是肉軀凡胎,一顆心被傷的千瘡百孔,她只能走上絕路。
他生來顯貴,習慣了武斷的下命令,他的行為不需要對任何人解釋,他需要的只有服從。
他不知道,蘭畫是個女子,是他的枕邊人,她想聽甜言蜜語,想聽那些無意義的偶偶私語,至于他的無理行徑,她想聽到解釋。
可是,他沒有,他習慣了被動,習慣了克制,他背後安排好一切,卻沒有一句讓她安心的話。
他的冷漠,扼殺了她的希望。
江湛頭痛難忍,心撕裂了般,彼時如果他放下驕矜,給蘭畫多一點安撫,事情會不會好一點,悲劇也不會發生。
時間一點一滴走的很慢,煎熬着他的內心,當窗邊露出一線粉亮,他僵硬的身子才有所緩解,他雙手不由自主握成拳頭,攥進手心的衾帛被捏碎揉爛。
他心中有強烈的沖動要見到蘭畫。
顧不上酥麻的身子,他猛然從床上坐起,踉跄着朝蘭畫住的屋子走去。
天還未亮,屋裏灰蒙蒙的,蘭畫安靜的躺在軟帳內,睡的正甜。
想是昭獄名貴的金瘡藥發揮了作用,她恢複的很好,白皙的肌膚下透着淡淡的粉,唇色也嬌豔。
這一世,她很聰明,早早的避開他,沒有被他摧殘,也沒經受堕胎之苦,她像初妍的花朵,正在盛放。
她懂得自保,又學會自愛,這樣很好。
他上一世用八十一道劫難渡她輪回,就是想還她恣意的一生。
只可惜,他能渡人卻不能渡己,重來一世,縱然他忘記了所有,卻沒有忘記對她偏執的占有欲,故而對她幾番糾纏,不忍放棄。
江湛一瞬不瞬的盯着蘭畫的臉,用眼睛一點一點描摹她的五官,他怎會舍得放棄?
晨曦薄薄的透進來,她的臉變得越來越清晰。
“咔嗒”門栓輕動,宴行帶着醫女進來給蘭畫換藥,看到床帳外高大的身影,他駭了一跳,轉身就催着身後跟着的醫女往外走。
宴行離開的很輕,可還是吵醒了蘭畫,她睜開眼,就見江湛巋然不動的站在床頭,“唰”的一下,她又阖上眼睫。
這一定是做夢。
不對,她做夢怎麽會夢到江湛?
蘭畫複又掀開長睫,對上他毫不避諱的目光,嘴角一牽,不客氣道:“譽王爺這是什麽癖好?”
蘭畫還沒有完全醒來,再加上心裏不高興,說話的聲音有點悶,但落在江湛心裏,皆是歡喜。
她還好好的,有着平凡的喜怒哀樂,生氣了就表達出來,不像前世那樣,活的沒有自我,所有的情緒都圍繞他這個冷心冷肺的家夥。
看着蘭畫圓鼓鼓的腮幫子,江湛嘴角一彎,兀自笑了起來。
蘭畫蹙起眉頭,小聲嘀咕,有什麽好笑的?她覺得今日的江湛像換了一個人,怪怪的,尤其是看着她的目光,仿佛一夜之間化去了青澀的莽動,帶着歲月積澱下來的沉靜。
蘭畫一時還無法适應這份陌生的深沉,勾着頭默默坐起身子。
江湛向前一步,大手撐在她的背後,扶着她坐直,“你身上有傷,動作不宜太大。”
他的聲音也溫煦,落在耳中很舒服。
他這般柔和,蘭畫也不便和他置氣,擅闖閨房這樣的小事亦不好追究,畢竟這是人家的住所。
蘭畫嗡嗡道一聲“哦”。
江湛看她別別扭扭的樣子,心裏又好笑,又酸澀,他活了兩輩子,兜兜轉轉,卻還沒有機會好好呵護她。
他眼神突然變冷,笑容僵在嘴角,這其中的錯過,縱然有他的傲慢,卻也是因着有人從中作梗,皇宮裏那群人,屍位素餐,罔顧人命,前一世蘭畫的悲劇多少和他們有關,沒想到這一世也沒有變得收斂一點。
這荒唐的皇室也該結束了。
蘭畫感受到江湛的神色冷下來,仿佛猜到什麽,問:“蕭太後是否安全?”
一句話點醒了江湛,他目光又轉回蘭畫身上,“太後那邊有人看着,一旦有變,會第一時間來報。”
蘭畫心裏卻安定不下來,“照昨晚的情況看,陛下恨極了你,他們會不會對太後不利?”
江湛安慰她,“太後乃國母,他們再瘋,也不敢随意動太後,你別擔心這些,只管和宮惟盡快離開南堰。”
他不提醒,蘭畫差點忘了這茬,“你和陛下關系鬧的這麽僵,若被他發現你私下放了我們,你的處境豈不危險?我和哥哥說說,想其他的辦法離開。”
蘭畫說着,掀起蓋在身上的被子,就要下床,江湛一把按住了她,看向她的眼睛裏,有波光在盈動,“你在關心我?”
蘭畫落睫,忽然就有點不好意思,“我...我不想害任何人。”
江湛提眉會心一笑,而後認真的勸慰她,“小皇帝是我帶大的,他動不了我,至于你們的離開,我早已安排的天衣無縫,沒人能發現。”
江湛彎下腰,向她靠近了些,兩人視線齊平,額頭幾乎頂在一起。
“所以,你還有什麽擔心?”他問。
蘭畫怔愣,男人好看的長睫幾乎刮到她的臉,第一次江湛距她這麽近,她卻沒有感到壓迫感,反而帶着淡淡的寵溺?
想什麽呢!兩輩子了,你還不知道眼前這人有多薄情?蘭畫默默向後挒了挒身子。
祁王府的朱漆大門緩緩合上,門口停着兩輛馬車,上車前,宮惟最後看了一眼生活了十三年的祁王府,又對着君溪小築的方向鞠了一躬,而後撩簾進了馬車。
蘭畫坐在車廂裏,身穿布衣,一副平常小娘子打扮。
宮惟坐在妹妹身邊,又問一句:“江湛真心幫我們?”
蘭畫懶得給他再解釋一遍,把身籍文書砸在他的身上,宮惟笑嘻嘻接過,讪讪道:“別怪哥哥懷疑,江湛這個人薄情的很,從不多管閑事。”
合上文書,宮惟把心放到肚子裏,他在南堰多年,三教九流、各種文件見的多,這份身籍比真的還真。
這一路他們果然暢行無阻,沒有引起一絲的懷疑,出城入店都很順利。
第三日,馬車辚辚行走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離京都越遠,路越難走,過了前方最後一個邊陲小城,他們就要通過月陰關了。
蘭畫頭靠在廂壁上,一臉倦色,這一路風塵仆仆,趕路很緊,她沒走過遠路,身子難免受不住。
宮惟心疼妹妹,給她打氣,“過了月陰關,到了北楚的地界,咱們先在離宮修整兩天再繼續趕路。”
蘭畫點點頭。
又走了一陣,馬車進入小城郭,邊關人豪放,又喜熱鬧,今日車廂外卻安靜的異常,宮惟撩開車簾,詫異道:“怎麽城裏到處都挂着白幡?”
蘭畫緩緩睜開眼,順着簾縫朝外看去,只見家家戶戶的門頭上都高懸着白色的喪幡,她心裏一驚,急忙把頭探出車窗,抓住一個路人就問:“南堰發生了什麽?”
那人回:“宮裏的蕭太後薨了,陛下下令,整個南堰為太後守國喪三日。”
蘭畫猝然坐回車廂,目光沒有焦點,不知在想什麽。
宮惟疑惑,正要開口詢問,忽見蘭畫轉身看他,語氣不容置疑:
“我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