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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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暗中算計問寒的是施天青或是旁人,他所做不過是為了避免鳳栖君知道施天青的出現。

“我想回白玉京問問師尊。”

問寒猛然反應過來,憤憤以拳擊掌道:“原來那人早算計好了。”

他提醒道:“殿下在人間太久忘了時日,如今百歲祭早已開始,天帝與四位城主皆在閉關修煉,這一閉關,殿下就算心有懷疑也見不着鳳栖師叔,更遑論驗證。”

這時機卡的太巧,林焉聽完,眉宇間又添了幾分厚重的情緒。

一瞬間莫名的電光火石,林焉只覺隐隐有些心悸,他掐着眉心,一雙眸子讓那火燭映得發亮,“你說……師尊是否知曉,那琉璃燈中,封印着施天青。”

林焉的母親在他出生後不久就香消玉殒,而這琉璃燈一直保存在鳳栖手中,直到他如今前往人間,鳳栖才将琉璃燈交給他。

他先前一直猜測是施天青或與他母親有關,亦是被他母親封于琉璃燈內,可現在想來,也未嘗不會是鳳栖師尊所為。

問寒沉思須臾,徐徐答道:“殿下這般推斷,便是不合情理了。鳳栖師叔待殿下如父如兄,他若是知道,為何不早告訴殿下,還将這琉璃燈給殿下做防身的靈器,讓咱們把施天青放出來?”

“幸而咱們在劉家嶺就用了那琉璃盞,若真是等到生死存亡之際,卻發覺那許願靈器是個假的,豈不将殿下至于水火之地。再者,若真如此,那暗中之人又何苦防着我把琉璃燈中的秘密告訴鳳栖師叔?”

“也對,”林焉閉上眼,指尖順着眉頭往外一下一下揉按着,“是我想岔了。”

“殿下早些休息吧,思量過甚反而容易鑽牛角尖,”問寒勸道:“該水落石出時,自會有蛛絲馬跡。”

林焉聞言也不再反駁,他伸了個懶腰,把書往邊兒上一放,輕輕吹熄了那斑駁的紅燭。

晨光熹微,一行四人在客棧門口碰了頭。

施天青瞅着林焉的模樣,問道:“你在等人?”

林焉“嗯”了一聲,目光卻被引去了別處,分明還早着,那客棧對門的宅子卻像是格外熱鬧。

一雙老夫婦哀哀切切地握着一名書生的手,那書生着一身月白長衫,外頭套着件雪色的披風,襯得人格外清雅。

此時正背着包袱,身邊跟着兩個仆從,像是要遠行的模樣。

那老母親邊抹着淚囑咐着什麽,似乎還想再給那書生填些衣物,卻被那書生拒絕了,瞧那衣裳打扮,雖算不得十分富裕闊綽,卻像是官宦人家。

“人家的兒子出游這樣的閑事你也要管,我的菩薩?”施天青湊在林焉耳旁戲谑道。

林焉涼涼地掃了他一眼,再回頭,便見着客棧邊的胭脂鋪旁泛起了兩三點紅光,他示意問寒一眼,獨自走過去。

“阿焉,你上哪兒去?”施天青作勢要追,卻被問寒攔下,随意扯了個謊道:“臨槐君路過此處與公子敘舊,你去叨擾什麽?”

“林槐?”施天青把這個尊號在唇邊咀嚼一番,忽然笑了,“林槐,林焉。”他看向問寒,“難道是阿焉的親戚不成?”

“東臨碣石的臨,”問寒橫了他一眼,忽而又笑了,“不過我猜公子之所以用這個名字,定與臨槐君有關。”

“難不成——”施天青的眼裏添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寒意,“這臨槐君竟是你家公子的心上人?”

“那倒也……”問寒自知這二人是難得知己,又是竹馬之交,可兩人之間是否真有超脫摯友的情誼,他卻也看不真切。

然而這會兒他是怎麽也不肯在觊觎着自家公子的施天青面前露怯,論白玉京上最想撮合這二人的,問寒排第二,便沒人能再排第一。

于是他急急收了話音,改口道:“木城雙壁,天造地設的一對,”他心緒一波瀾,話就沒留神,“多少仙君押注這二位以後會結秦晉之好呢。”說完他方才反應過來這般議論林焉實在是越了界,猛地咬了舌頭。

“這樣看來,我竟是非得要拆這天作之合了?”施天青的目光一份不錯地落在方才那紅點閃爍的位置。

“這可不是你想拆就能拆的。”問寒梗着脖子,卻見施天青收回目光,喚他道:“問寒,看着我的眼睛。”

林焉聽完孔就的一應布置謀劃,又提了三兩建議,正打算離開,忽然又指着那遲遲不曾成功送別的人家,問道:“你知不知道那是誰?”

他瞧那書生氣度,朗月清風,倒顯得格外出類拔萃,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驚喜的是孔就竟然知曉,“我昨夜布排時聽了一耳朵,那書生姓蘇,單名一個轅字,因女皇在位以來民生凋敝,他便上書要女皇自省,縮減後宮,放男丁回鄉牧田,還提出什麽變法,總之是被女皇革了職,發配到那潮濕窮苦之地去了。”

林焉點了點頭,孔就便領命離開了。

他剛轉身,卻見着熟悉的一角紫紗,還有那蠱惑人心的聲音,此時像是潑了醋一般,“你和誰幽會呢,我一來他就跑?”

林焉懶得理他,徑直往客棧門口走,正想問問問寒怎麽沒攔住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逍遙公子,卻發覺一身紅衣的小仙君被定在原地,只有劉仁默默在一邊握着他的手。

“你又中了他的縛魂咒?”林焉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問寒。

“嗯……”問寒瞪了林焉身後的始作俑者一眼,“他心懷不軌。”

林焉伸手蒙上問寒的眼睛,不過須臾,小仙君便從咒術中掙脫出來,恨恨地疏松筋骨,壓了壓指節,跟小豹子似的虎視眈眈地盯着施天青,仿佛下一秒就能一爪子抓破他那張俊美無雙的臉。

林焉掃了他一眼,輕聲道:“回去挑個沒人的地方再打。”

問寒只好偃旗息鼓,一肚子氣地看着施天青跟他擠眉弄眼完,又笑吟吟地站在林焉身邊道:“阿焉,咱們走吧。”

林焉看向那戶人家,那位叫蘇轅的官員終于坐上馬車離開了,他那父母仍站在門口眼巴巴兒地看着那遠行的車轍,仿佛能把天地望穿。

他從靈戒中取出一枚金錠,随手變作了一只雀兒,直直飛向那馬車,落在和兩位小厮擠在一起的書生手裏。

林焉看見那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年輕的書生從車上走下來,捧着那鳥雀兒化作的金子,似乎在詢問着車夫什麽,半晌,他忽然跪在地上,像是在禱告。

林焉擡了擡手,一陣強勁的風吹起,硬生生把蘇轅吹得雙腿立了起來。

他偏頭對三人道:“走吧。”

剛到幽冥的邊界,恍若遙無邊際的曼珠沙華燒出一片紅霞,四處杳無聲息,安靜地恍若無物,劉仁止不住揉搓着手肘,“真冷。”

林焉把他抱到懷裏,禦劍再往裏,便有了更多種顏色的花。

那彼岸花生來原本只有紅白二色,只是如今的幽冥之主喜歡各色紛雜,因而或是仙君賞賜,或是鬼妖巴結,倒是真給倒騰出不少別的顏色來。

“真漂亮。”劉仁眼裏滿是花團錦簇,多了幾分豔羨,林焉瞧着他笑,“你這麽喜歡,以後我送你些種子。”

“阿焉,”施天青指着那仿佛無邊無際的花海正中,一扇全由曼珠沙華裝點而成的花門,那門似有通天之勢,目距極廣,秀麗絕豔,如夢似幻,一眼望不到邊際,“你猜,幽冥的入口為何是一扇花門?”

“洗耳恭聽?”

林焉不是頭一遭來幽冥,不過之前也只是匆匆而過,對幽冥并不算了解。

“數千年前,天帝順利收歸幽冥,并封了第一位供職于白玉京的幽冥之主,賞賜萬千靈石靈器,交由他修煉自身,為天帝管好幽冥。”

“那位幽冥之主在任百年後,已經成了整個幽冥內力最深厚強大的鬼,整個幽冥也被治理地井井有條,許多從前的陰暗污糟全數不見,就連白玉京上的仙君過來核查,也只嘆幽冥俨然已是第二個白玉京。”

“卻不料沒過多久,那幽冥之主與花族的族王相愛了。他傾盡所有,勞民傷財,只為在幽冥給族王打造一片花海,建築那一扇舉世無雙的花門,迎娶那族王。”

“也是那時,先前歲月太平的幽冥一時間成為了真正的煉獄,幽冥主只顧與愛人歡好,再不顧政事,脫離控制的牛鬼蛇神四處作亂,幽冥也到了最腥風血雨的一段歷史。”

他抑揚頓挫,宛如巷口的說書人,引得另外三人直直地看着他,施天青忍不住笑了,眼睛卻只對上其中一雙,“原來阿焉也喜歡聽故事?”

“喜歡。”林焉直接道。

幽深靜谧的花海裏,施天青那雙妖冶的眉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尾染着薄紅,宛如并蒂的彼岸毒花散了花葉,脫生成人形,唯獨留下兩瓣薄唇如血。

可一開口,那生冷蕭殺的寒意又淡去了,“阿焉若是跟了我,我日日給你講不同的故事,可好?”

“別打岔,”問寒搶白道:“你接着說。”

“接着?”施天青的笑意逐漸冷下來,“接着幽冥便大亂了幾千年。”

“幽冥居客一旦登記入冊便不可離開,原以不願投胎的鬼和被族王趕出去離群索居的妖為主。可那些年,所有的鬼都争着趕着投胎,為此打殺尋釁魂飛魄散者衆多,往生泉亂作一團,妖們各自争奪地盤,拉幫結派,常有鬥争,說是橫屍遍野也不為過。”

幾人已禦劍行至花門正中,問寒卻不着急進門,只急急追問道:“後來呢?”

備受期待的施天青攤了攤手,“不記得了。”

“啊?”失望之色毫不掩飾地出現在問寒臉上,他郁郁道:“怎麽就斷在這兒了!你這故事有頭沒尾的,真沒意思。”

施天青忽然有些好笑,“白玉京從不會記錄這些歷史嗎?”

問寒搖頭道:“天神壽數至今未有人知,最初一手鑄造白玉京的天帝陛下亦不過幾千歲,除去意外,幾乎不會有仙君亡故,因而白玉京上不曾有編史的傳統。我也來過幽冥幾次,衆鬼妖安居樂業,倒是無法想象它從前竟是那般模樣。”

“仙官兒還真是自大。”施天青仰頭看着那浮于空中美輪美奂的花門,“小孩兒,”他對問寒道:“或許你們那些師尊父母什麽的,不過是不想讓你們知道他們也有釀成大錯的時候。”

最終還是林焉續上了施天青的故事,“後來戰神青霭君親斬幽冥主,一戰成名,又制定了許多新規,重選幽冥主和各處臣子,親率天兵駐紮在幽冥幾百年,方才有了如今的清平。”

“你怎麽知道的?”問寒疑惑道:“我倒是從來沒在書裏見過。”

“幼時臨槐說與我聽的,”林焉解釋道:“最初聽聞青霭君死于幽冥奸人的陷害,可後來又有傳聞說他并未身死,而是與魔君碧桑狼狽為奸,一同叛出了白玉京,此後白玉京上就漸漸不許提他了。”

林焉敘述得很平靜,施天青卻莫名從其中品出一點意味來,譬如,林焉是不太認同白玉京上對這位将軍的揣測的。

他沒有再細問,而是略過這茬兒,注意到了另一個人:

“魔君碧桑?”他好奇得很,“三界幾時出了這麽一位魔君?”

“碧桑原是我白玉京上的一位城主,後來羽翼漸豐,日漸膨脹,欲奪天帝之位失敗後,叛出了白玉京,被天帝駁斥為魔君。數年來我白玉京一直在尋他蹤跡,卻不可得。”

他此行亦是為了以身犯險,引出隐匿多年的魔君。

魔君的事問寒是知道的,相比之下,他倒是更關心從未聽說過的青霭君,“那位戰神将軍結局究竟如何,竟連師尊師叔們也不知嗎?”

“鳳栖師尊說他是在幽冥巡查時消失,他亦不知事情真相。”

“英雄末路……”問寒感慨道:“我倒信他是真的死了,而不是做出了背叛天宮的事。”

“他若真是死的光明正大,你們天官兒又何必對他諱莫如深呢?”施天青帶着幾分諷意開口。

故事說到這兒,除了無謂的争辯,似也沒了後文,倒是一行人都變得沉默了許多。

沒了聒噪攪擾,一點斷續的回憶在腦海裏紛雜,林焉望向漫無邊際的曼珠沙華,忽然看向施天青,“你說你記憶裏最後的那片花海……”他若有所思道:“就是這裏?”

“你的關注點倒是別致,”施天青有些意外地看向林焉,“我就說,阿焉最關心我。”

“幽冥居客一旦入冊便不可随意離開,”林焉将他的話重複了一遍,“你怎麽逃出來的?”

施天青雙眸如水,笑意漸深,“阿焉這麽聰明,我等着你猜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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