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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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障之外,落川君還在等待着林焉的回音,“殿下?”
“師叔既然中了蛇毒,也該明白,您現在沒有和我讨價還價的餘地。”林焉将目光從手上離開,卻發覺自己的聲音難以控制地微微發顫。
顯然這點兒小細節并未逃出落川君的觀察,“殿下在緊張些什麽?”
難以描述的奇異感受在林焉的體內蒸騰,就連他自己都無從解釋聲線的顫動因何而起。
他擡頭看了一眼遠處白玉京的位置,眼裏的複雜一閃而過,“施天青……”他壓低了聲音道:“我可能中毒了。”
後者的瞳孔驟縮,然而來不及追問,林焉已經率先執劍再度沖向了落川君。
他不能等了,随着時間的拖延,落川君身上的蛇毒會被他清除得越來越幹淨,而他自己身上莫名的毒,卻根本無法以靈力解除,這樣拖下去,如果等不來天兵,最終施天青一人很難作為落川君的對手。
木劍因為裹挾了他的靈力格外鋒利,落川君餘毒未清,腳步仍有凝滞,施天青反應極快,輕縱而起轉瞬之間繞到他身後阻隔住道路,将落川君逼夾在其中。
“讓我走,”短兵相接的電光火石之下,落川低聲道:“我不見孔雀了。”
然而林焉仿佛什麽也沒有聽見一般,手中攻勢絲毫不減,一招一式直逼要害,半分花架也無。
“你——”
林焉竭力克制住虛浮的腳步和逐漸凝滞的劍招,直視着落川君怒意升起的臉。
——他不知道,他根本沒有料到自己會被下旨捉拿。
古怪的念頭再一次在林焉心中浮起,落川君根本就不知道賬本的內容,或者說,他知道的賬本內容是假的,否則他理應知道,賬本一旦落入天帝手裏,等待他的必然是白玉京的全線追殺。
既然如此,他抓長生,鬧祠堂,闖結界是為了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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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從丹田竄起的一股熱浪頃刻間沖昏了林焉的思緒,打斷了他的思考,一瞬的茫然後,他竭力恢複靈臺清明,卻發覺周身的不适正在攀升,遠比方才迅速百倍。
雙眼逐漸變得迷離,腳步阻塞,模糊的視線中,一道尖銳無比的冰棱直直破空而來,他揮劍去擋,卻看不清那冰棱是來自施天青,還是落川君。
“阿焉——”
“哐當”一聲,林焉的長劍狠狠脫手墜落在地,在他眼前一寸的位置,兩道冰棱直直碰撞,同時被擊碎,施天青的臉色極差,他幾乎用了全身的力氣去抵擋落川君對林焉那一擊。
“施天青……”
莫名的熱度從手背開始逐漸蒸騰至林焉的全身,洶湧而澎湃,如同燃燒他五髒六腑的火焰。無論怎樣抵抗,體內的靈力應對洶湧澎湃的□□仍舊杯水車薪。以至于他絲毫沒有意識到,方才經歷着什麽樣的危險。
火紅的顏色完全覆蓋了林焉的視野,他的神智幾近模糊,低聲喃喃道:“火……”
施天青猛然擡頭,才發覺萬花林的深處不知何時燃起了滔天的火浪。
林焉驀地擡手去擋那刺目的火光,卻在擡手的瞬間,像是受到了什麽蠱惑一般,極輕地舔了舔手背上淌下的血,而後他的面色忽然僵住了。
清甜的血液如同爆竹的引線,順着他的舌尖喉嚨一路将火苗竄至他的四肢百骸,最終在大腦間炸響。
施天青察覺了他異樣,他猛然掙脫開落川君的攻勢,凜冽的寒風從施天青的手中聚起,逐漸化為懾人心魄的霜雪,無數冰雪鋪面席卷向林焉而去,将他整個厚重地包裹起來。
被冰雪覆蓋的林焉瑟縮在施天青懷中,卻難以壓制林焉體內散發出的巨大熱量。
雙腿雙手都變得綿軟,他深吸一口氣,饒是被冰雪包裹,吐出來氣息依然是灼熱的,“火太大了,”他咬着下唇,竭力看向那片火海,緩緩搖頭道:“我來過萬花林無數次,從不記得萬花林有這樣一塊地方……”
按理說,在他的記憶裏,那裏應當是一片荒地。
“施過屏障,”施天青貼在他身邊道:“如今是火燒到了這層障眼的屏障,方才露出端倪。”
細小酥麻的氣息掠過脖頸,林焉來不及思考,猛地偏頭躲開,被氣息掠過的地方竄起一片細密的小疙瘩,如同受驚的幼兔。
“怎麽了?”施天青有些意外于林焉的反應,卻發覺他的臉上浮着一層不太正常的薄紅。
“我沒事。”林焉極慢地搖頭,他的眼神迷蒙,視野變得格外模糊,甚至連聽覺都不再清晰,大腦攪擾成一團漿糊,唯有強力凝神,才能勉為其難地理解施天青的意思。
“不能放跑落川。”林焉有些艱難地開口。
如今他出了手,落川也必然能覺察到些什麽,若是這次把他放跑,無異于放虎歸山,就如同當年叛出天庭的魔尊一樣,再難抓住他了。
施天青看了他一眼,卻發覺林焉身後的屏障顏色逐漸變淡,甚至變得有些透明,顯然林焉的意識已經有些渙散了。
林焉半阖上眼,無力地垂下手,“去追他……”
“三千天兵會來的……青霭……你也會回來的……”
他跌坐在地上,整個人微微顫抖着,灼熱而急促的喘息聲被他竭力壓住,半閉上的雙眼遮住了眼中難以言說的欲念。
施天青以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看了他一瞬,閉了閉眼,緩緩将他放下。
而後,施天青的眼裏閃過決然的狠厲,他面無表情地拾起林焉的木劍,劃破了手腕上的皮膚。
淺淺的一道血線頃刻間凝結,從他的皮膚上浮起,驟然間變長加寬,化作一柄軟劍,施天青擡手握住血光軟劍,背對着林焉追向落川君。
再沒有疑問了,林焉閉了閉眼,鳳栖君的話猶在耳畔。
以血鑄劍。
他就是青霭。
從他掏出血劍聽命于他的那一刻,他們或許,終于走到了同一條路上。
落川君跑的很快,幾乎是在施天青脫離他的攻勢飛向林焉的同時便改變了步法,直往背離萬花林的方向趕去。
——如果他現在還看不出來林焉是來抓他的,他就真是枉在白玉京活了幾千年了。
只是……為什麽,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他來不及多的思考,突然頓住了腳步。
狹長而柔軟的血劍被拉的極長極長,橫亘攔在他的眼前。
落川君轉過身,看向手執軟劍的男人,那劍上的血液仿佛正在流淌,尖銳而淩厲地封鎖着他逃離的方向。
“青霭,你是個天才。”他評價道。
在青霭之前,從來沒有人能想到以血鑄劍,他在追蹤術上的巧思和武器制造上的造詣都是白玉京的頂峰。
“你不該回來。”落川眼裏帶着幾分難以言喻的情緒。
深黑的瞳孔被血劍映紅,施天青一步一步走近他,緩緩擡起手,“可我已經回來了。”
那是兩個數千年修為的水系神明用盡全力的一戰。
猩紅的朱唇彎起,遠處是燃燒的火海,眼前是滔天的駭浪 ,冰雪的風暴夾擊着淩厲的飓風,天地頃刻間遁入黑夜,烏雲籠罩在萬花林之上,狂暴洶湧的雨水傾盆潑下,如同捅穿了蓄水的大染缸。
落川眯上眼,極輕地喘了一口氣。
濕潤的黑發黏在施天青的耳側,雨水的沖刷讓他的眉顯得格外漆黑而冷峻,勾起的唇邊浮起一點未達眼底的笑意。
那樣子實在是像極了當年單槍匹馬勇闖錦華門時,被他一眼看中的少年。
江河湖泊皆被調動,淋漓酣暢的水幕之中,他提着跗骨之蛆一般的血色軟劍,狹長的雙眸之下,是紅如染血的唇,猶如從幽冥爬上來的惡鬼,豔麗逼人,頃刻間取人性命。
那是信佛的他,最不喜歡的長相。
可除了長相,青霭實在是太讓他着迷了,他有着無限的靈氣,那也意味着無限種可能,他能想到無數長老們想不到的東西,在修道這條路上堪比一位絕世的開拓者。
他若是沒有攪到那件事裏,以至于千年來毫無音訊,很難說如今的他在白玉京上已經有了什麽樣的地位和造詣。
旋轉的佛珠将施天青包繞,水珠順着落川光潔的頭顱落下,他拳法極快,身形只剩殘影。
不過還好,無論因為什麽樣的原因,消失千年的青霭,終究少了這千年的靈石與歷練,當不了他的對手。
青霭可以完美複刻他所有的法術,但內力卻遠遠不及他。
終于——
被風暴染濕的僧袍揚起,落川輕縱而上,那是極短極短的一瞬間,揮劍後的青霭因為內力不足而耽擱凝滞住的一刻,他猛然擡腿踩向他的手腕!
劇烈的爆炸聲響之下,落川常年佩戴的手串猛然斷裂,柔軟卻強韌的佛珠串繩頃刻間纏繞上施天青的雙臂,勢如破竹的力道轉瞬之間絞死他的雙手。
落川猶如拉弓一般制住那佛珠繩索捆綁下的男人,昏黑的苦雨随着他的手勢瞬間砸落,視野昏暗的一瞬,十三顆檀木珠猶如最兇狠的暗器,沖向施天青的要害。
滿目皆是濃黑,無數冰棱順着施天青的袖口飛出,卻在碰到佛珠的瞬間化為水汽,連佛珠的軌跡都難以改變。
距離上一次化為蛇形的時間太短,他現在化蛇甚至連黑雨的法術傷害都抵擋不了,更遑論脫身。
雙手被禁锢,血劍的行動範圍極其受限,他還沒來得及禦劍去擋,那快過疾風的佛珠已在眼前急劇放大,在模糊的黑雨中嚣張而冷漠地将他的視野全數占滿。
他極輕極輕地嘆了一口氣,閉上了雙眼。
直到淩厲白光破空而來,生生在他與傾盆黑雨中隔絕出一片極其狹小的空間,他猛然擡頭,周身是刺目的金色光芒,仿佛要把天地照亮,濃重的威懾将黑霧彈開,他才看清包裹出他的究竟是什麽。
雲興霞蔚之上,金鱗祥雲之間,林焉揮落了滿身的霜雪,将聖旨從施天青的周身抽回,在天地之間鋪展開來。
尊貴的三殿下一身銀飾白衣,發冠将全數發絲束于頭頂,面上是不容質疑的獨屬于儲君的矜貴和威嚴。
“三千天兵聽旨——”
他緩緩開口,猶如黎明時分緩緩升起的啓明星。
“請諸君遵從青霭将軍號令,捉拿水城主落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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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21號晚上九點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