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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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如火星子掉進了燒的滾燙的熱油,整個白玉京上炸開了鍋。
無數仙官們小心翼翼地交頭接耳,甚至連青霭的名字也不敢提了,從天帝與西斜鳳栖兩位元君進了大殿便是宮門緊閉,原本守在宮裏的下仙全被趕了出來,厚厚的結界徹底隔絕了裏面的聲響。
天帝和三殿下看重的貴人,好不容易去而複返的青霭君,竟然勾結蛇妖重傷了三殿下,還把殿下擄去了向來與天界不睦的容姬那兒。
就在今天之前,他們還在閑話青霭将軍是否與三殿下真有點兒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還有仙君堅持三殿下與臨槐君更加般配,在替許久沒露面的臨槐君擔心,然而一夕之間,全都變了。
平日裏甚少出手的天帝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沒來得及從這孽障手裏搶回三殿下,往常随和慣了的陛下臉上也生出了青白盛怒的臉色。
誠惶誠恐的神色出現在每個仙人眼裏,上一回有這麽大的陣仗,還是天帝大弟子碧桑君叛逃之時。
在白玉京待得短的仙官只曉得這碧桑君原本是受足了天帝器重的,又是其他幾位元君的大師兄,雖明面兒上沒說,可誰都知道,那要是擱在人間,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那個位置。
可越是這個位置的人便越是禁不住誘惑,人間君王尚且有生老病死,可這神仙得了靈力,面貌精神氣皆是千年千年的沒個變化,誰知道天帝何時會死,就算天帝死了,到時候說不定還得恭恭敬敬地臣服一個比自己小上幾千歲的孩子。
旁人或許忍得了,可這碧桑權勢大了,心也就野了,自然也就忍不了這樣遙遙無期地屈居人下,仗着自己門下衆多,羽翼豐滿,便反了,可惜一朝事敗,自己個兒不得不狼狽叛逃成了魔君不說,還連累妻兒也都一起被處死了。
這幾乎是白玉京上人盡皆知的,可若是問着那些在白玉京待的年歲更久的仙官,他們知道的便更多些,譬如當年碧桑的四位師弟分明擎住了他也壓在了鎮靈塔下,可卻硬生生讓他給逃了。
因着這事兒,天帝動了大怒,四位元君亦是顏面盡失,差點失了聖心,因此平日裏沒有哪個沒眼力見兒的仙官提這些,久而久之,年輕些的仙官便不知道了。
再者,那些年歲大的仙官還曉得當年的青霭君其實與碧桑也有着半絲半縷的聯系。
青霭君在幽冥立下汗馬功勞,手握重兵,雖常年駐紮幽冥,甚少回白玉京,可卻是實打實有着兵權的。
那時候碧桑雖并未暴露狼子野心,可卻是權勢滔天,越是風口浪尖兒上的人,越是被人盯着。
大家都冷眼旁觀着,睨着青霭的動作,想着若是什麽時候青霭和碧桑聯了手,這天下恐怕要變了,自己也得早早抱新的佛腳才是。
好在青霭忠心至極,除聖上外,他從來不與任何仙官結交,就是早些年有些私交的,後頭也都斷了。
可萬萬沒想到,碧桑叛逃後不久,幽冥就傳來了青霭慘死于衆妖鬼報複的消息。
當然,這樁事他們更是埋在心裏不敢說出口的,青霭究竟是怎麽死的,因何而死,誰都不敢說,只敢暗暗在心裏揣測,青霭或許是因為沒有與碧桑聯手被後者報複至死,亦或許是被天帝忌憚了,恐養出第二個碧桑來,索性殺了。
總之沒什麽人信他真是死于妖鬼的報複。
可那個呼風喚雨的年輕将軍的确是就這麽消失了,甚至在一些仙官接二連三叛逃追尋碧桑而去後,白玉京上還傳出了青霭投向魔尊的謠言。
誰都沒想到,他居然會回來,還得了天帝無限尊崇,一回來就賜了兵權給了虎符,更有消息靈通的,便是聽說青霭是三殿下看上的人,連天帝都心照不宣的默認了。
施天青這一回來,別的不知道,只一點,當年那個拿着往生簿告訴天帝青霭已死的幽冥主,必定是說謊了。
只可惜那幽冥主早已死于鬼王之争,背後指使他胡謅欺君的人是誰,終究是不可考了。
然而比這些仙官們知道的更多些的,便是天帝和幾位元君了。
眼下五元君一個叛出天庭,一個被散盡了魂魄,一個好端端從牢裏消失了,只剩下了一個二師兄,一個小師弟。
西斜仍是那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對上天帝也不怎麽收斂面兒上的冷情跋扈,“青霭果真是失憶了,同三殿下歡好便罷了,如今他究竟是吃錯了什麽藥,竟然要害三殿下。倒是我們大意了,想着青霭失憶便沒事了,卻沒想到容姬會利用他失憶蠱惑他,早知如此,也該我們先給青霭編故事才對。”
然而鳳栖顯然沒有他那般雲淡風輕,他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口裏還不住地喃喃道:“三殿下可是他的、可是他的……”他終究還是沒敢說出來,“他怎麽敢!他怎麽能……這樣對三殿下……”
“別走了小師弟,”西斜翻了個白眼,“你身上頭上的銀鈴铛吵得我耳朵疼,難不成你指望走兩步容姬就把人還給你?”
“那你說該怎麽辦,你我都知道,那屏障根本破不開,難道等着看三殿下死麽?”鳳栖怒道。
“過了這麽多年,誰知道青霭在想什麽,當初就該聽我的,早早殺了青霭,也不會有這後頭諸多事端,若非你說他失憶了不足為懼,怎會如此?”
“殿下悄沒聲息地把青霭帶回來之前,可是一個字都沒給你我透過,就連天帝陛下他都沒說過,可見他對青霭用心。”
鳳栖道:“三殿下從小就是個心思多的孩子,你怎麽敢在這風口浪尖上動青霭?”他氣不打一處來,“誰知道青霭這一失憶,連腦子都壞了,居然和容姬攪合到一起。”
天帝依舊是沉着臉色坐在上首,他這裏向來沒有太多規矩,除了必要的時候,只要他準了,這些徒弟們愛站便站,愛坐便坐,在他面前閑聊也是無妨的。
因而他并未去制止兩人說話,只是揉着太陽穴,在兩人言畢後才對鳳栖道:“那琉璃燈是你給他的?”
鳳栖似是沒料到天帝突然提起這個,從焦急的情緒中擡頭茫然片刻,而後道:“是,那琉璃燈是上好的許願法器,殿下初去人間歷練,我擔心殿下遇上什麽難事,所以才将琉璃燈給了他。”
“你對他說……是他母親的遺物?”天帝又問。
“是。”鳳栖道:“可有什麽不妥?”
“殿下說,青霭消失的數千年,是被封印在琉璃燈之中。”天帝淡淡解釋,聽不出喜怒,鳳栖卻登時跪地,冷汗涔涔卻不曾言語。
西斜掃了這君臣師徒一眼,在邊兒上玩着自己蔻色的指甲,倒是不摻和。
終于天帝輕聲道:“起來吧,你小時候,最不喜歡跪了。”
在人間時他是他最小的弟子,機靈聰慧,格外讨國師喜歡,也比旁的師兄多得幾分縱容,分明惹事最多,挨罰卻最少。
然而這會兒鳳栖起身,卻像是被什麽堵住嗓子,依舊沒有言語。
分明都是會說話的人,這會兒卻像是在演啞劇,西斜才不顧什麽君臣禮法,氣氛不痛快了便要說話,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天帝忽然凝神,一邊擡手止住了他的話音。
半晌,他看了眼鳳栖,又看了眼西斜。
“那妖女來信兒了。”
千裏之外,幻音嶺。
柔軟的獸皮床上,躺着唇色極淡的林焉,他阖着眼,雙眉輕蹙,似是陷入了什麽極為不悅的夢中。
繡着團紋的紅色寬袖貼着皮膚,卻在小臂出冒出一塊明顯的突起,化靈石牌淺淡的黑霧缭繞,襯得林焉形容枯槁。
施天青剛走過來,那看守的人便要攔他,他一句也沒有言語,帶着幾分不耐直接把人丢出了百米遠。
可真走到了林焉近處,卻又躊躇着不敢靠近了,直到他聽見林焉像是嘀咕着什麽,眉眼看起來頗為不虞的神色,他才走過去,卻沒想到甫一靠近林焉,後者便像是突然從夢中驚醒一般握住了他的手。
“我做噩夢了。”
依舊是呆呆的。
“沒事的,”他把林焉擁在懷裏,小心翼翼地撫摸他的背,“都會沒事的。”
“你是誰?”林焉問他,“我又是誰?”
施天青笑了笑,沒有吭聲,這已經是這幾日他第一百三十六回解答林焉這個問題了,可是無論說多少遍,林焉也根本記不住,于是他換了種說法,“渴麽?”
林焉點點頭。
施天青便割破了手腕把血喂給他喝。
每次喝過他的血,林焉便會陷入低燒和昏迷,施天青知道,是那些殘餘的蠱蟲與他的血相接觸導致的。
因着林焉體內殘存的蠱蟲不多,且多是殘缺的,少有完整的,遇上他的血并不會有在劉家嶺那麽嚴重的情況,反而能通過少量的爆炸清除掉留在林焉體內的蠱蟲。
容姬每回見了,便會如今日一般在旁邊涼涼道:“他都恨死你了,你在這兒假惺惺做什麽呢?”
施天青一面看着因為陷入低燒而臉色泛着薄紅的林焉,一面看向被白絹布包起來的手腕。
“你有什麽吩咐麽?”
“有那些蠱蟲是好事,”容姬道:“若是我,我一輩子都不讓他清醒過來。情願他永遠都是個傻子,這樣我就能永遠把他留在身邊。”
“那是你,不是我。”施天青輕輕探着林焉額頭上的溫度。
“是啊,你多高尚呢,”容姬冷笑一聲道:“靠溜須拍馬給姐姐提石榴裙才保住了青霭君的名頭,多驕傲呢。”
這顯然是施天青并不記得的部分,他只道:“什麽時候把我的記憶給我。”
“你不是已經想起來了不少?”
“你不打算給了?”施天青的聲音很輕,像是怕吵醒了夢中的林焉。
“看你表現咯。”容姬無所謂地掃了一眼施天青,又看了一眼林焉,忽然神經兮兮地開口,“其實你們兩個都該死。”
她湊在施天青耳邊,嘴裏是刺骨的陰毒,“是你們害死了姐姐。”
施天青從不在意她的瘋言瘋語,他知道從前蛇族有個族王,是容姬的姐姐,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情真意篤,只是後來的事,容姬不許蛇族的任何人談論,否則便是必死無疑,施天青也就無從知曉了。
容姬說她的姐姐便是林焉的生母,雖說這樣倒是能解釋林焉身上的蛇族血脈,可施天青對容姬的瘋言瘋語向來是聽一半信一半,做不得數也不敢肯定。
他唯一能肯定一點,容姬的精神……不太正常。
好在容姬今日似乎沒有再繼續吵嚷的念頭,說完那句話,便幽幽地離開了,她身邊的陣仗也同她一起離開,整間屋子一時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幾個看守的人。
“你們也出去吧。”施天青對他們說,“不放心我,就在外面守着。”
那幾個看守面面相觑一會兒,又看了眼林焉身上的鎖鏈和化靈石牌,都安靜地退了出去。
房內終于只剩下他們兩個,施天青嘆了一口氣,伸手去探林焉額頭的溫度,望着那雙緊閉的雙眸半晌,他伸出手作弄似的撥了撥林焉長長的眼睫,忽然低頭吻上他的眉心。
“我與她有靈魂契約……不可違背她行事。”他輕聲道。
說完他愣了愣,似乎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這樣做,又為何要徒勞地說給昏睡的林焉聽。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有些傻,索性躺在林焉旁邊,抱着他一塊兒睡了過去。
直到夜晚忽然被林焉鬧醒,那雙過于明亮的眸子認真地看着他,就在施天青以為他又要問自己是誰的時候,林焉突然道:“你認識施天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