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廿二、折桂令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但見山鬼謠驟然向身旁的子言發難,一道元炁自其背後當胸穿透而過。子言萬想不到他會在扶桑廣場與自己動手,毫無防備,登時昏倒在地,失去知覺。

在場衆人大驚失措,卻已不及閃躲,山鬼謠元炁源源不絕,有如萬頃潮浪,所到之處,無人能擋,都落了個和子言一樣的下場。随後,他轉過身去,一步一步地走向扶桑樹,走向那枚包含了精純元炁的神墜。

不知是他有意還是無意,方才一招放過了弋痕夕,因而此時,場上僅餘他們兩個。

弋痕夕目睹此變故,只覺得似噩夢畫面,腳下全然沒了知覺,竟是一步也邁不開,他顫聲道,“大謠,你……你要做什麽?”

山鬼謠頭也不回,語調輕松地說道,“拿神墜啊,你沒瞧見麽?”

“你……”

“我贏了比試,神墜歸我,這有什麽不對麽。”

眼前的山鬼謠如此陌生,弋痕夕實在難以相信,這便是自己傾心相知的好友良伴。

“你,你轉過來,看着我。”

山鬼謠的背影一滞,随即緩緩地轉向弋痕夕,眼神中盡是冷意。

弋痕夕熟悉這樣的眼神,那是在他面對敵人,面對“零”時,才會流露出的強硬與冷酷。

“我知道了,你是……你是被零附體,才會有這樣的舉動。快說,你是胄,還是假葉?”弋痕夕語無倫次道。

“被零附體?虧你想得出來。”山鬼謠語帶譏諷,“我為了這神墜,辛苦這麽久,你又不是不知。”

弋痕夕急得眼角泛紅,“我自然知道!統領的決定,出乎我們所有人的意料,他……他待你不公,咱們可以一起去鈞天殿見他,好好的和他分說。大謠,你千萬不可這樣意氣用事!”

“鈞天殿,怕是去不成了。有了這神墜,我也不必再待在玖宮嶺,此後沃野崇山,江南漠北,哪裏不是我山鬼謠縱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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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痕夕愈聽愈心寒,沉步走向山鬼謠,“你就這麽離開?為了本不屬于你的神墜,放棄現如今來之不易的一切,放棄老師,放棄……我們的兄弟之情?”

山鬼謠的目光從弋痕夕身上移開,嘴角微微一撇,“你和我之間,哪有什麽兄弟之情。”餘光瞧見弋痕夕眼神中的光彩一點點黯淡下來,臉上的表情已是傷心欲絕,他反露出笑容,道,“我走了。你要同我一道走麽?”

弋痕夕緩緩地搖了搖頭,凝重肅然道,“我要攔住你。”

“可你明知,你打不過我。”

“打不過,也要攔。”

“有志氣。”山鬼謠戲谑地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先請吧,我讓你三招。”

“不用你讓!”弋痕夕說罷,揮掌直向山鬼謠拍去,去勢勁急,掌間虎虎生風,山鬼謠側頭避開,以“月逐”步法繞至他身後,笑道,“一招。”

弋痕夕只覺後背生寒,素知山鬼謠身法迅疾如電,當下不敢怠慢,轉身又劈出一掌,另一只手的手指一翻,要去切他腕脈,山鬼謠修為遠在他之上,手肘順勢一退,卸去他的攻擊力道,不慌不忙地說道,“兩招。”

接連兩招都被山鬼謠輕松化解,弋痕夕心頭暗暗焦急,一咬牙,雙手聚炁,高擎過頭頂,喝道,“風巽——千葉翔龍!”

青炁化為飛龍之形,挾着破空之聲,清嘯如海上狂風,直沖向山鬼謠。這招“風巽千葉翔龍”,乃是弋痕夕最引以為傲的一招俠岚術,內蘊強勁渾厚,兼又去速奇快,其威力之大,連山鬼謠當年都啧啧稱奇。

“好個第三招。”山鬼謠贊道,仍是一招“月逐”,一縱一轉,如鬼魅般繞開“千葉翔龍”的去向,朝着弋痕夕迎面而來,“你‘三板斧’都使出來了,那——就該輪到我了。”

弋痕夕見他聲勢洶洶,不敢硬接,伸臂欲以“風巽擎天”相禦,怎料他這一伸正中山鬼謠下懷,出手反扣住弋痕夕手腕脈門,弋痕夕頓覺半身酸麻,動彈不得,眼前一陣陣發黑。

“木痕,認輸了?”

弋痕夕一字一頓地沉聲道,“別再叫我木痕。”

“說得也是,”山鬼謠點了他周身幾處大穴,又用元炁将他縛住,輕笑道,“鸾天殿太極俠岚弋痕夕,咱們就此別過。”說罷,徑直到扶桑樹下取了神墜,将那光華耀眼的墜子收入掌中,頭也不回地走了。

弋痕夕眼睜睜地望着山鬼謠的背影愈來愈遠,終于在前方林中消失不見,思及十年來與他親若家人,而今一朝斷義,不禁悲恸難抑,直摧肝腸,不顧一切地叫道,“山鬼謠!山鬼謠!”

廣場上一片寂靜,惟有秋風過處,扶桑樹上滿樹的紅葉搖曳,簌簌作響。弋痕夕元炁逆流,腦中一陣昏眩,再也立足不穩,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失聲痛哭。

直至他沖開穴道,解了山鬼謠施加在他身上的禁锢,渾渾噩噩地回到鸾天殿,心頭仍是一片凄然酸楚,難以寧定。

他的房裏,處處都是山鬼謠遺留的痕跡,桌上是山鬼謠偷偷帶來給他解悶的《陽天志》,床頭懸着山鬼謠送他的安神香囊,博古架上俱是倆人童年玩物,或是一道去集市上淘的小玩意,在山鬼謠的房中也有這麽個一模一樣的架臺。

整個玖宮嶺,除了左師,山鬼謠便是他最親近的人,是他的玩伴、兄長、師哥、戰友,弋痕夕從未想過有一日會與對方分開。他魂不守舍地呆坐在床畔,一時間茫然無措,只覺得少了他,自己的心就好像被剖去半顆,再也不是完整的了。

他望着打通他與山鬼謠房間的那扇小窗,不覺怔怔地出了神,仿佛下一刻窗子便會打開,露出山鬼謠神采奕奕的笑臉,對自己說,同你開個玩笑,怎麽當真了?

弋痕夕試着感應自己從前留在山鬼謠身上的元炁帖,那一點微薄的元炁正緩緩地往北方而去,愈行愈遠,感應也愈弱。弋痕夕手捂心口,疼得說不出話來,自己與山鬼謠之間僅餘這最後一絲牽絆,如同系住他們兩人的一根細線,山鬼謠的每一步遠離都在撕扯着這根脆弱絲線,步步踏在他的心上。又過片刻,那星元炁忽然像被掐滅了一樣,就此消失不見。弋痕夕明白,對方是鐵了心不願讓自己知曉他的行蹤。以山鬼謠的能耐,今後怕是再也無跡可尋了。

當晚又是一夜無眠,弋痕夕心中猶存渺茫希望,山鬼謠一向老于世故,他的行徑只是出于一時激忿,待沖動過了,或許還會回來。到四更時分,他再也不堪忍受心中煎熬,起身沖出房間,一路奔下殿前的百級長階,在門口眺望苦候。直望到天光大亮,白雲生霞,海東青振翅飛向重重疊疊的遠山。

浩蕩山河,蒼茫天地,從此就只餘他弋痕夕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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